「難道……不應該試探嗎?」
黎菱身上沒有一絲在葬仙鎮時殺地狼王軍士卒的寒氣和冷冽,又道:「加入蒼黎部族,必須身份乾淨,人品端正。別生氣了好不好,你身上那麼多法器,我也沒有染指,對不對?先前如果我在裝暈厥的時候出手,你應該沒有多少防範吧?」
「所以,對待同生共死過的朋友,我人品,也還可以的。」
「對了,你剛才為什麼救我,把我拖上岸。你是不是喜歡我?」
李唯一無言,快步而去。
他總覺得黎菱身上有問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但她修為太高,沒辦法探究,只想敬而遠之。
「你別走,你還沒有回答我呢!逝靈霧域只有身具黎民血脈的人帶領,才能安全穿行。你深入進去,非常危險。」黎菱道。
李唯一聽趙知拙講過,但他有必回血海的理由,再危險也得去。
他不回去,青銅船上的眾人就只有等死。
黎菱小跑追上他:「我得跟你講實話,中石猴飛針後,衝進你躲避的那座荒宅,的確有想將你也拉上賊船的意思。但我在葬仙鎮分析的,也沒有錯吧?當時那種情況,我們二人,合則一起生,分則一起死。」
「已經不重要了!」
李唯一故意露出後背給她,試探她是不是真的對法器沒興趣。
她沒有出手偷襲,這讓李唯一陷入深深疑惑,完全猜不透她追上來的目的是什麼。
黎菱赤著一雙玉足,腳踩碎石和荊棘,緊跟在李唯一右側:「在葬仙鎮,你要知道任何人落到我那樣的險境,都會做出相同選擇。更何況,我當時只是將你當成欺騙我哥,欲圖謀不軌的小賊。」
「現在不一樣了,你這人真的還不錯。」
「我們做朋友好不好?以後在蒼黎部族,我罩著你。再遇到相同的情況,我讓你先走,我留下來斷後。」
李唯一停下腳步,盯著她。
黎菱眨巴一雙靈動的眼眸,睫毛顫顫,道:「你把我拖上了岸,而且還救過蒼黎部族……人品絕對沒有問題,以你現在五泉的修為,我可以幫你在九黎城謀一份體面的差事,給你娶一位姿色出眾的妻子,我有一位堂妹還差八天滿十六歲,成人禮的時候跟我一起去見見,看能不能看對眼。進蒼黎族學也行,但九黎道院就有一些難度了!」
「黎大小姐,你就別再跟著我了,你的好意我已經感受到。我還是喜歡你清冷的樣子,要不你恢復一下?」
李唯一實在分不清她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暗暗決定,接到師兄他們,絕不能去蒼黎部族。想到黎菱在屋檐上盯他的那一眼,想到她砍瓜切菜殺人的模樣,此刻的她,給李唯一很不真實的感覺。
至於高歡……
那可是純仙體,蒼黎部族應該不會虧待他。
黎菱道:「你這是準備去血海棺塢?你的同伴都在那邊?你那些法器,不會都是開盲棺所得吧?」
「唰!」
李唯一調動法力,急速衝出去。
「這就不耐煩了?」
黎菱雙足藍霧光痕流轉,以更快的速度追上去。
你追我趕,衝出去數十里。
李唯一慢下來,發現周圍逐漸變得不對勁。林中出現了許多一動不動的人形身影,就那麼立在霧中,都扭頭盯向他。
他們身上沒有生氣,有的位於河邊,有的站在灌木叢中。
太毛骨悚然,李唯一背心有些發涼。
「別再亂走了,再往前,我都不一定能夠把你帶回來。」
黎菱伸手,抓住了他。
李唯一困惑:「你們前往血海撈棺,難道不是沿濉河出去的?」
黎菱見李唯一撞南牆後終於肯心平氣和跟她講話,不禁露出笑容:「哪有那麼簡單!逝靈霧域別看只有兩百里寬度,但卻是整個凌霄生境有數的禁區,內部空間很混亂,且一直在變化。」
「沿濉河,到不了血海,只會到達更加危險的亡者幽境。」
「在九黎族,也只有九位祭司的弟子,加起來不超過一百位的冥燈指路使,才能找到穿行逝靈霧域的路。」
「你?」李唯一道。
「嗯!」
黎菱得意的點頭:「每年都有許多人迷失在逝靈霧域和亡者幽境,昨天,我們就遇到兩個女的失途者,其中一個還是純仙體。」
「她們長什麼樣子?」李唯一連忙追問。
黎菱道:「純仙體,當然是美若天仙,但跟高歡一樣沒有修煉痕跡。另一個嘛,一身紅衣,腰系白骨風鈴。」
「她們在哪裡?」李唯一道。
黎菱一直緊盯李唯一的神態表情,笑道:「我就猜到,那兩個把我哥迷得神魂顛倒的妖女,跟你們是一路人。一試,就試出來了!你們應該是得到了什麼異寶吧?不然為何,連續兩個人發生純仙體脫蛻變?」
李唯一恍然,有些明白她追上來的目的了,試探性道:「你應該不是純仙體吧?我能感覺到,你雖然肌膚瑕疵盡無,有仙靈化外殼,但與少族長和高歡有本質區別,但又說不上來區別在哪。」
黎菱被李唯一的言語刺痛,猶豫了半晌,才苦澀道:「我只能算半仙體,沒能完成全部的脫變。半仙體和純仙體的根本區別在於骨,空有皮肉,而無仙骨。」
李唯一覺得,她若飲金烏血,大概率可以蛻變成純仙體。
但她真的將自己視為同生共死之後的朋友嗎?
在沒有看透她前,李唯一沒辦法用朋友的方式待她。
黎菱十分真誠的道:「我帶你去血海邊吧,沒有我的幫助,你到不了!看見這些逝靈沒有,他們只是最弱小,幾乎沒有攻擊性。但若遇到血色凶魂,或者千首龍藤那樣的煞妖,你活命的機會微乎其微。」
「什麼條件?」李唯一問道。
黎菱道:「沒有條件,只求你心中不要再有怨恨……嗯,算本姑娘在葬仙鎮欠你的。」
李唯一將信將疑:「好!你若帶我抵達血海,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我謝進說話算數。往哪個方向走?」
黎菱突然坐到滿是青苔的石頭上,手捂小腹的傷口:「我傷得太重,怕是走不動了。」
……
李唯一背著黎菱在霧域中前行。
她身姿很纖瘦,但卻異常沉重,而且……
「你根本沒有中石猴飛針!」李唯一感覺不到她身體的僵硬,只感覺到柔軟和彈性。無論是手上傳來的,還是背上傳來的。
黎菱一隻手提冥燈,一隻手挽李唯一的脖頸,聲音清脆悅耳又透著慵懶舒服:「中了!但我攜帶有秘藥,吃下後,石毒就解了。」
「你嘴裡到底有實話嗎?」李唯一道。
黎菱道:「師尊說的,女孩子獨自在外,得學會保護好自己。逢人只說七分話,動情只動三分心。」
冥使指路使的確是有真才實學,走的路非常曲折,有時需要繞行很久。但從始至終,他們都沒有遭遇危險,在李唯一幾乎快要失去方向感的時候,耳邊隱隱聽到海浪聲。
加快腳步,很快走出霧林,眼前視野瞬間開闊。
抵達海邊,一股血腥且腐朽的氣味撲面而來。
血色海洋上,飄著密密麻麻的棺槨,大大小小堆積如山。
岸邊到處都是紙錢、空棺、碎骨,遠處則陰霧茫茫,看不到海天分界線,自然也看不到青銅船艦。
右側數十丈外,是一座古老而殘破的渡口,青石雕龍的牌坊仍高高聳立。一條長而筆直的石砌棧道,從渡口處延伸向深海,消失在霧中。
李唯一將黎菱放了下來,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喜悅,就要再次見到師兄他們。師兄可以算是他在這個世上,僅剩的親人。
但同時也生出一股迫切想要變得更強的念頭,否則將科考隊員們接下船後,大家該如何生存?若去蒼黎部族,他有一種會被黎菱死死拿捏的被動感,那是一種寄人籬下的憋屈。
若他現在就有七泉的實力,甚至是衝破風府、祖田,別說黎菱奈何不了他,就是蒼黎部族的老人們怕都要招賢納士,像對待高歡那樣對待他。
「嘩!」
李唯一衝向渡口,登上棧道,向深海急速而去。
「謝進,你……想死不成?」
她連忙壓低聲音,不敢高聲語,追到渡口邊立即停步。
每次跟族人來到血海撈棺,他們都要灑紙錢,點香燭,獻貢品,每樣儀式都不能少。最重要的是,不可高聲喧譁,更不能登上棧道,或者深入血海。
族中長輩可是告誡過,能飄來血海棺塢的異界棺,要麼凶詭,要麼非凡,絕大多數都不正常。
稍有不慎就會驚出一些他們招惹不起的東西。
她聽過太多關於血海棺塢的故事,看著李唯一消失在霧中,不敢追上去,問道:「前輩,追嗎?」
「嘩!」
黎菱後背灼熱,血霧瀰漫,一具近乎玉質化的白骨,從她體內走出。
禪海觀霧長發在風中飄舞,骨頭上已長出了些許血肉,窺望陰森且灰濛濛的棺海,嘆道:「算了!」
黎菱血氣流失嚴重,臉色發白,顯得有些虛弱:「晚輩很不解,剛才在他背上,那麼好的機會,前輩什麼不動手?」
「因為猶豫了!」
禪海觀霧沒辦法跟她解釋太多。
強行奪取李唯一的血液和魂靈,去完成嫁陽儀式,今後她就有機會在兩個人的關係中,處於強勢地位。就如同,李唯一是入贅於她。
這是她最想看到的局面!
但這樣做,一旦將來李唯一修為超過她,反噬也會非常可怕。
而讓她放低身段,去求李唯一,讓李唯一分出大量血液和魂靈與她完成嫁陽儀式,內心那一關又怎麼都過不去。
所謂「嫁陽」,是獨屬那個古氏族的血脈能量,能讓逝去的人,通過嫁回陽界的方式,活出第二世,重走修行路。
所付出的代價,是成為那個古氏族後代的妻子,或者夫君。
儀式完成前,以逝者的意願為主。
所以,禪海觀霧可以選擇強行完成嫁陽儀式,而李唯一卻不行。在青銅船艦上那座墳墓中,她強上,已經將自己的一道魂念注入李唯一眉心,但儀式只完成了一半,就被李唯一掙脫逃走。
同理古氏族子弟嬰兒時期尋找的護道妻、護道夫君,也只可能是以護道妻、護道夫君的意願為主。
但儀式一旦完成,古氏族子弟就有更強的話語權。
比如,古氏族子弟死去,嫁陽者必死。但嫁陽者若隕落,古氏族子弟卻影響極小。
又比如,嫁陽者必須待在古氏族子弟的一定範圍之內,可以離開的距離,隨兩人修為的提升,才能相應增加。
想要逆轉生死,付出的代價自然不會小。
禪海觀霧有逆轉生死,再攀修行巔峰的雄心。但,卻要受制於李唯一,這又與她內心的驕傲和雄心背離。
「或許可以嘗試,先交朋友,看他是否真的值得託付。等時機成熟,再推心置腹跟他好好談一談。做名義上夫妻,實際上的摯友或盟友,何嘗不是一種更好的相助方式?」禪海觀霧想到一個擇衷的辦法。
到目前為止,李唯一給她的觀感還不錯。
在李唯一那裡,她已被打上白骨妖魔的標籤,先入為主後,便再難友好相處。她必須得有一個新的身份,這是她選擇黎菱為載體的原因之一。
至於祁珊珊那邊,禪海觀霧留下了一道魂念,打通了她的語慧,應該不會漏破綻。
「噠!噠!噠……」
林中忽的傳來急速的腳步聲。
片刻後,三道身影出現在血海邊,走在最前方的正是顏青青。是她憑藉無與倫比的嗅覺,追蹤李唯一和黎菱走過的路,找來了這裡。
石九齋下了死令,他們別無選擇,逝靈霧域再危險也得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