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我愛你,你值得

  「...什麼?」

  暴雨在此刻好似停滯,無數厚重雨點定格在空中,傾盆的喧囂也化為無聲,

  胸腔的疼痛被慢慢抽離,然後被某種東西取而代之,

  脫離出塵間,她腦海里只剩一個聲音,近乎喃喃地自言自語:

  「你說什麼?」

  ...

  不可能,

  這是少女的第一個想法,

  明明前幾天還好好的,就連走出璃月,去到其他國家這種理應會遇到危險的地方,他都沒什麼事,

  為什麼回來了反而會...

  更何況還有鍾璃姐在旁邊,

  只要鍾璃姐在就不可能讓他遇到什麼危險。

  至於之前那種以性命相搏的事情,就更不會發生了,

  歌塵和留雲只會比自己更留意這方面...

  何況他還說過與自己開店開幾百年呢,

  那便更不會做什麼捨身取義的事情了。

  沒有一點徵兆,甚至回溯過去也找不到一點理由,

  就這麼突如其來、莫名其妙地告訴自己他死了,

  這個消息,歸終不信。

  ...

  不止是歸終不信,何離自己也不信,

  「嘶——疼,」

  通常都說,一擊必殺之下的人,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但此刻的何離卻真真切切的,把這份無論是從意義上還是物理上的『貫胸之痛』給全盤接受了,

  捂著胸口好一會,他才清醒過來,

  看著眼前漆黑一片的世界,揉了揉腦袋,此前的記憶漸漸清晰,

  好像自己在很久以前,上次模擬的時候,也來到過這片世界,

  而處於此片區域的自己,是什麼狀況,不言而喻。

  「這麼說...我死了?」

  幾十年沒出現的系統,終於出了聲,

  【準確來說,是的】

  「這就死了...」

  得到答覆,何離苦笑了聲:

  「我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呢。」

  他對於自己來到此世的意義其實很清晰,

  那便是在『模擬』下,尋到最好的安排。

  而對於這次...

  系統道:

  【或許你這次給自己制定的結局過於困難了】

  何離默然,

  難嗎?

  在維繫者手中,強行扭轉世界線,

  好像是挺難的。

  難至他需要與命運背道而馳,

  難至他需要在無數個『依舊』中創造例外,

  難至他甚至只是略微行動,就被維繫者施以神罰。

  「但是總得試試嘛,」

  畢竟這只是模擬而已,他有無數次重來的機會,

  若連有了這些機會,都還是小心翼翼,沒有勇氣面對的話,

  他拿什麼說出那麼一個『愛』字。

  「所以我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何離坐在地上,忽然問道,

  回到現實才能繼續下一次模擬,這份半死不死又算什麼?

  【心臟已被泯滅,神性肉體正在失去活力】

  神性徹底失去之時,便是何離徹底死亡,脫離模擬的時候。

  「呼,所以還得等一會嗎,」

  何離躺回了地上,

  腦海中不斷縈繞著此前的過程——總得復盤一下,

  他是為什麼而死,

  莫非真是救了夜叉,攪亂世界線,然後被發現了?

  未必,

  畢竟夜叉就只是夜叉而已,甚至連魔神都算不上,

  對世界線的影響微乎其微,

  按道理不應該會引起祂的注意。

  那是什麼?

  只是一秒,何離便有了答案——護摩之杖。

  帶有自身能力的護摩之杖,顯然有了不屬於此世的能力,

  哪怕自己提前套了個『護摩之杖』的殼子,

  那麼只要自己使用了那份禁忌之力,

  護摩之杖便依舊會被維繫者發現。

  那為什麼自己往常使用這份能力時,維繫者卻沒有絲毫反應呢?

  那便只有一個原因——護摩之杖是武器,

  是一把別人也能使用的武器。

  究其本質,這把槍,依然是個擁有『護摩之杖』皮的命運之外的物件,

  偷梁換柱那套,對維繫者行不通。

  因小見大,

  護摩之杖尚且如此,那那件事...

  何離揉了揉太陽穴:

  「所以想來,這件事情果真還挺難的。」

  越難就代表需要越多的試探,需要越多的模擬。

  【你就沒想過你會被救活?】

  「救活?拿什麼救?每個人的心都是獨一無二的,換心那一套,在這個世界行不通,

  況且...」

  何離頓了頓,隨後輕笑道:

  「況且我的『命』還有很多,救我,不值得的——」

  ...

  歸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的,

  仿佛僅僅只是兩步,僅僅只是否定了幾次傳來的訊息,僅僅只是在心中回想了下,

  她便來到了奧藏山腳,

  木屋周邊圍著不少仙人,每一個臉上都帶有幾分悲傷或憤恨,

  而有幾位,看見她後,便不顧暴雨小跑著過來了,

  還會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歸終...大夥都知道你最黏他,但這次...」

  說到一半,他們反而先抹起眼淚來。

  「...」

  歸終什麼都沒說,

  似乎千言萬語在心頭,張開嘴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終於,踏著暴雨的嘶吼聲,她站在了門前,

  ...

  「他的心被挖走了,」

  鍾璃道:

  「被某種存在在層面上進行了抹除。」

  留雲咬著牙齒,聲音從齒縫中流出:

  「某種存在?某種存在為什麼會盯上他。」

  「他的身份特殊...沒人知道他做了些什麼,」

  對於這方面,鍾璃實際上也很疑惑,

  與何離一樣,她也並不認為只是救了幾個夜叉,便會引來維繫者的抹殺,

  那問題便只能出在他使用的那把武器上了,

  那把誕生便註定有著逆天能力的武器。

  而這也是鍾璃疑惑的地方——他為何要做那把武器。

  他當時給自己的理由是『提升實力』,

  在與何離交談中,在蛛絲馬跡中,她也的確注意到何離有個想法,

  他似乎想改變什麼,

  也許這份改變中,包含著維繫者所不容的事情吧。

  ...

  「他的心已經被抹除了,待身體上的神性消失,他便徹底消逝了,」

  鍾璃嘆了口氣,轉過身去,不忍再看病床上的何離:

  「而我,也只能延緩這份神性消失的過程。」

  消逝二字讓房間內徹底寂靜下來,

  餘留屋外的雨聲敲打著瓦片,

  半晌後,屋內再次響起聲音:

  「失去心的支撐,只是維持神性,他也不會醒來,」

  而對此,她再次轉過頭來,目光嚴肅地掃視屋內的二位女子:

  「若你們相信他,相信他終究會回來,我便有個主張...」

  ...

  鍾璃眼裡有些掙扎,她低頭垂手,似乎極為為難,

  但沒過多久,她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任憑他離去,然後等他再次回來。」

  這句話出口,便如抽出了某些東西,讓一向如岩石般聳立的鐘璃,身軀晃了兩下。

  她也知道,這句話對她們有多殘忍,這個選擇對她們而言有多痛苦,

  但這個選擇必須要有人提出,

  若只是因為不舍,便讓何離如活死人般百年千年地躺在這裡,

  那麼無論是對誰,都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因為,在長久的如等待奇蹟般守候他醒來的時間裡,同時也掐斷了他再一次出現在這個世上的機會,

  要先讓他離開,他才會歸來。

  但這也是有代價的,代價便是——

  提出建議的那個人,在在任憑何離死去和歸來的這個時間內,

  勢必會承擔絕大部分何離死亡的代價——

  『是你主張任憑他死的,結果他現在還沒回來,都怪你!

  早知道就讓他睡在那了,誰知道哪天會有奇蹟呢?』

  這個選擇必須有人提出,

  而對於鍾璃來說,

  這個選擇,便只能鍾璃來提出,

  她願意承擔那份責任。

  ...

  沉默,又是良久的沉默,

  對於何離的特殊性,在場的三位都很了解,

  他總是會不停地去又來...

  但那只是了解,就只是了解而已,

  對於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

  沒人敢賭,

  若他...剛好不能回來了怎麼辦?若這是他『最後一條命』了怎麼辦?

  如果,有很多如果...

  死亡是個很沉重很沉重的詞。

  ...

  不知過了多久,

  「若找不到辦法...那就...」

  ...

  「或許我有個辦法。」

  哐當,門突然被打開了,說是打開,實際上更像是撞開,

  三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伴隨著陽光與水汽的湧入,看到了在門口微微顫動的少女,

  她的目光定格在那道躺在床上的身影,

  停留在已經空空蕩蕩的胸腔,

  強忍著因疼痛產生的痙攣,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有個辦法能讓他醒來。能...能別讓他死嗎?」

  ...

  「什麼?!」

  本已絕望的留雲和坐在床頭的萍兒,一下子直起身子,眼裡爆發出耀眼的光芒,上前一步來到歸終跟前,

  「你有辦法?」

  「我...我想試試...」

  面對兩人期盼的目光,歸終點頭道。

  而不遠處的鐘璃,聽見她的話,卻不由得皺起了眉,

  試一試,莫非...

  果然,下一刻,歸終便捂住了胸口,

  她轉過頭,看著床上的何離,

  「我的心,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他給我的。」

  ...

  留雲突然拉著萍兒出去了,

  與其說是出門,卻更像是避嫌,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歸終,也不知道該處於什麼視角,

  若是用何離夫人的角度來看,她肯定是一百一萬個願意何離醒來的,

  如果可以,用她自己的心來換都行。

  但若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若何離的醒來,換的卻是歸終的心...

  她便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但她知道自己這時不該在場,

  她怕自己的在場,會不由自主地去迫使歸終做出一些選擇,

  歸終的選擇應是自由的,

  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

  她不會仗著夫人的身份去綁架別人,

  想來,若他還清醒,也不會希望如此。

  無論成功與否,她都能接受。

  ...

  「你確定嗎?以如此大的代價,便只是為了試試?」

  鍾璃目光嚴肅地看著面前的少女,不斷重複道。

  暴雨似乎更加喧囂了,狂風不斷拍擊著窗子,

  歸終坐在床頭,輕輕撫摸著何離的面頰,

  目光漸漸出神,

  似是回憶般的喃喃自語:

  「從與他相遇的第一天起,他便一直在幫我。

  我不會唱歌,他便教我樂器,我不會做飯,他便教我做飯,

  我不會生活,他便帶著我生活,我沒有故事,他便與我創造故事...

  而後我便有了塵心,

  我真的很慶幸,在許久之前遇見他時,將他葬在了那棵梨樹下,

  若沒有那個隨意的動作,我便不會遇見他了,他便不會有神性了,我便更沒有機會救他了,

  或許這就是他經常說的『最好的安排』吧。」

  她繼續說著:

  「而在之後,他見我疲憊,又帶我入塵,帶我去別的塵間,領略見識別的塵間,幫我完整塵心...」

  鍾璃若有所思:

  「所以...」

  「所以我覺得,『試試』的成功率很大,」

  對於何離,肉體來自梨花林,神性來自梨花林,塵心來自梨花精,

  本是獨一無二的心,對他們貌似有了例外。

  鍾璃提示道:

  「現在的問題不是成功率的問題,」

  「我知道...」

  歸終突然輕笑了聲,她喃喃道:

  「所以這顆心本來就是他的,我理應得還給...」

  嘴唇上忽然豎起了一根手指,

  餘下的話語被堵在嘴裡,歸終略帶疑惑地看著眼前的鐘璃,

  「鍾璃姐...?」

  鍾璃收回手指,搖頭道:

  「你怎麼也開始犯這個錯誤了,

  我記得你許久之前說過一句話——『感情之中,哪有什麼理性不理性』,

  我現在問的是你,不是理應!」

  她重新看向歸終:

  「你可問你自己,你救他,究竟是因為『理應』,

  還是因為你不想看到他去死,

  哪怕代價很大,大到你不得不用自己的生命去支付。

  即便如此,你還是願意嗎?還是覺得值得嗎?」

  沒人知道,『換心』,代價幾何。

  ...

  這件事,值得用你的生命去追求嗎。

  ...

  窗外的暴雨似乎弱了下來,噼啪的聲音時遠時近,

  無數風的喧囂與雨的嘶吼,

  在此刻都好像已經遠去,

  歸終突然愣了下來,

  她腦海中莫名出現了許多對話,

  ...

  「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理解的,一生中,總有些事情,比吃穿住行,甚至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那或許是執著,或許是信仰,又或許是目標。」

  ...

  「或許你不相信,但那些人類,也許真的會因為追求自由,而心甘情願地拋頭灑血,」

  ...

  「也許在我最後化為千風的時候,作為龍捲的我,才能體會到僅有的自由吧,」

  ...

  「那種強烈的追求,我相信每個人都會有的,」

  「可是...我好像沒有,」

  「哈哈——傻姑娘,你怎麼可能沒有...

  那只是還沒出現而已。」

  ...

  『沒有出現而已。』

  ...

  暴雨愈發兇猛,瓢潑般砸向地面。風像發了狂的野獸,裹挾著雨點,不停地撞擊著玻璃窗,仿佛要將其擊碎,

  雨點的拍打聲如穿透力極強的箭矢,穿過瓦片,滲入屋內,

  歸終卻從未如此平靜過,

  她此刻的心卻澄澈如鏡,

  ...

  『況且我的『命』還有很多,救我,不值得的——』

  ...

  「值得,因為我願意」

  ...

  歸終抬起頭,直視著鍾璃,

  沒有絲毫猶豫,再一次重複道:

  「我願意,無論代價幾何。」

  ...

  她終究是找到了那足以讓她付出所有,

  她終究是找到了那份證明——

  證明,生命中的確是有著比『活著』更為重要的事情。

  ...

  而恰恰是那份『值得』,才是真正的『如夏花般的生命』,

  生命不止是活著,

  更多的,是那份超越生命的價值追求,那份讓生命綻放更加璀璨和動人的『值得』。

  ...

  於是,突如其來的,卻又順理成章的,

  在『價值』的意義,領略完成的那一剎,

  歸終胸腔里多了些東西,

  「這是...」

  鍾璃顯然也感受到了她的幾分不同。

  「這是『世心』,」

  歸終嘴角噙著笑:

  「也是他給我的。」

  塵世之神,入世。

  ...

  世心的出現,和權柄的徹底完善,讓歸終散發出一陣淡淡的光芒,

  她俯下身,趴在何離胸口,兩者之間緊緊貼合。

  「...」

  鍾璃見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只是默默地嘆了口氣,

  正欲走出房間,在門外候著。

  ...

  在暴雨聲中,在風的敲擊聲中,在天空的嘶吼聲中,

  她卻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是極其微小卻又清晰的聲音:

  「你總說你不配對我說『愛』字,雖然我不知道原因,我也不想問原因,

  但這次......我應該能夠搶先了,

  我愛你,你值得。」

  那日的交談,她果然還是聽見了。

  ——

  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