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捲風是風裡的異類,風的眾多特點——無蹤、快速、甚至還能帶著物體隨之遠去,這些特點龍捲風統統沒有,
當它想無蹤時,卻在誕生之初便伴隨著電閃雷鳴,蘊含著晦暗的顏色,
當它想快速時,卻因為自身原因只能緩慢推進,
當它想帶著物體遠去時,卻反而只能將其挾卷而起,無法掙脫,適得其反。
龍捲風是個『不自由』的風。
...
與心中所想不同,高塔內部並不是富麗堂皇金碧輝煌的宮殿模樣,
反而異常樸素,
甚至還比不上何離和歸終在梨花林里的家。
「很高興你們能前來,」
歸終時不時偷偷瞥向旁邊的迭卡拉庇安,
看見對方那副和善的語調和溫婉的氣質,
她仍有幾分不可置信。
之前在外面看見的那副景象,真的是眼前這位魔神造成的?
若非對方不自覺逸散出的魔神氣息,
她是絕對無法將對方和龍捲風相提並論的。
何離笑了笑:
「沒事,畢竟答應過你,」
本想和歸終偷偷溜進來的,但沒想到卻陰差陽錯遇見她,
不止遇見,甚至還主動邀請兩人前來,邀請時更是給予了足夠的安全感。
怎麼看都和『暴躁』『乖僻』的龍捲風扯不上關係,
何離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察覺到何離的目光,迭卡拉庇安也對視過去,
她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開口說道:
「不知兩位之前一行有什麼感悟,能評價一下嗎?」
評價?
作為塵之神的歸終自然對之前那副場景有著極多的感悟,
但感悟歸感悟,評價歸評價,
那副樣子又何嘗不是個『塵間』?
就算歸終有著自己的一番衡量方法,
但她也不會指著迭卡拉庇安鼻子來頤指氣使地教訓她,
塵之神對於塵間的看待理應是沒有偏見的,
歸離原的塵間,與蒙德的塵間,都有自己存在的道理,
塵無相,塵間亦然。
...
當然了,那隻單純是魔神之心的作用,
魔神的主導終究是魔神自己,要是什麼都刻板地照魔神之心去做,
那究竟是魔神操控魔神之心,還是魔神之心操控魔神呢?
作為『人』的一面,歸終自然有著自己的理解,
並非塵,只是單純以『人』的角度:
「我覺得他們好像不太開心,」
「是嘛,」
聽到歸終的話,迭卡拉庇安眼帘下垂幾分,轉而看向何離。
何離點點頭:
「我也一樣,」
「...」
迭卡拉庇安默然,只是呆呆地看著頭頂上晦暗的龍捲屏障。
不過何離的話並沒有說完——
「不過我覺得除了開心之外,他們好像什麼都有了。」
「是啊,有時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歸終也看著那道龍捲屏障,話語裡帶著幾分驚嘆:
「一道籠罩整個城市的屏障,居然能徹底掩蓋外面的寒氣,
與外隔絕卻又能保證人們的衣食住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這些若讓她來做的話,恐怕耗盡全身的魔神之力都無法造出這般大的壁壘吧。
世界並非非黑即白,
不能說迭卡拉庇安的子民不快樂,就全盤否定她的付出,將她釘在恥辱柱上,
她絕對是一位愛護子民的魔神。
...
「謝謝你們,」
一番不算誇讚的話卻讓迭卡拉庇安道了一聲謝,
「不過...」
想到那番『不快樂』,她突然自嘲般笑了一聲:
「誰讓我是龍捲之魔神呢?」
哪個魔神不想讓自己子民過的更幸福一些,
自她誕生之初,便與狼王爭奪人類歸屬,
在她看來,敗在手下的狼王又怎麼有能力在風雪中建造一座城市呢?
於是她用出自己超九成的力量擋住風雪,就算因為力量消耗過大,龍捲會從身邊逸散而出也在所不惜,
逸散而出的龍捲會影響到子民,於是她住進高塔里,
小到吃喝,大到延續,
她都盡了全部心血。
但在最後她卻有個不得不正視的東西——
她是龍捲之魔神,
這個上天就賦予的東西,會讓她的子民,只能待在龍捲風所賦予的位置上,
她有時甚至希望自己不是這個所謂的『龍捲魔神』,
但不是龍捲魔神又如何建造這麼一座城市呢?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
「沒關係啦,」
歸終看出了她眼底的情緒,嘗試著安慰道:
「那些人們已經創造出了自己的娛樂方式,我之前還聽到他們唱歌了。」
唱歌便是情緒的具象,長此以往,快樂起來不是難事。
何離偷偷觀察著迭卡拉庇安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什麼反應,
沒想到迭卡拉庇安只是一笑:
「是嘛,」
看來她早就知道了,也為他們感到高興。
何離若有所指接話道:
「那是象徵自由的歌,」
自由,本是一個美好的詞,此刻在這個魔神耳中卻顯得無比刺耳。
可迭卡拉庇安笑容卻依舊洒然:
「是嗎,」
對方的表情卻讓何離皺起了眉頭,他嘗試問道:
「你都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
她知道自由正在她的子民間孕育。
她笑著看向何離:
「他們在追求他們自己的快樂不是嗎?」
...
被自由推翻的高塔孤王,居然在自由誕生之初就知道了。
...
龍捲風小姐笑容平和,如同在說一件在普通不過的事:
「那正是我所嚮往卻不可求的,不是嗎?」
...
魔神不是由魔神之心控制的,
塵之神如此,龍捲魔神當然也是如此,
眾所周知,物極必反,
在她降下龍捲,建立蒙德時,
因為龍捲的特殊性,人們被她所固定,
但降下龍捲的她又何嘗不是被她的子民固定?
人們能在固定中領悟自由,
她又何嘗不能領悟自由?甚至比他們更早?
作為愛人的魔神,沒人能比她更想讓龍捲的副作用消失。
可龍捲魔神領悟自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悖於她的魔神之心的,
於是,在她領悟自由的同時,龍捲也破開了一小道口子——
自由的風開始在蒙德城內興起。
...
何離實在沒想到,史書之外的事情會是這個樣子,
會是如此...魔幻?
...
難怪足以隔絕風雪的龍捲,卻隔絕不住一道小小的自由歌聲,
原來它的魔神早就『叛變』了。
...
「...」
何離只覺得生出一絲莫名的感覺,
他看著那個臉上仍帶著笑的龍捲風小姐,突然沉聲說道:
「你可知這份『自由』代價有多沉重?」
沉重到煙消雲散,甚至連魔神殘渣都沒來得及留下。
「這便是我會主動請兩位前來做客的原因了,」
聽聞何離的話,龍捲風小姐卻只是輕笑了一聲,
她直視著何離:
「借用您的話——總有一些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何離的話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高興之餘便請兩人來此做客了——這是這個孤獨魔神遇到相同想法者,僅有的娛樂方式。
...
「關於自由,我註定做不到了,但他們卻有機會做到,」
...
「可有機會並不代表能做到,」
「是啊,所以我有個考驗,」
「什麼考驗,」
「當他們敢於向『不自由』宣戰時,他們便贏了。」
...
歸終不解:「為什麼?」
何離捏著下巴,看向迭卡拉庇安:
「也許是因為最自由的時刻,都是出現在追求自由的路上吧。」
「請二位來做客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
迭卡拉庇安眯起眼睛,顯得很高興。
...
面對眼前龍捲小姐對於未來的態度,
何離內心那股莫名的感覺越來越濃,
他搖搖頭,再次與她對視:
「但你想沒想過後果?」
他想跟她強調事情的嚴重程度。
「後果?」
何離緊盯著她:
「對你來說最壞的後果,」
她點頭:
「當然想過,」
看著她依舊平淡的笑容,何離莫名有種恨鐵不成鋼,他重複道:
「我說的是那種,」
迭卡拉庇安依舊點頭,她明白何離的心思,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真的想過。」
歸終插嘴道:
「那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吧,」
人類推翻魔神?怎麼可能。
...
對于歸終的話,兩人同時沉默下去,
半晌後,迭卡拉庇安突然笑了一聲:
「我倒還希望他們能呢,」
「為什麼?」
迭卡拉庇安嘴角露出欣慰的笑:
「因為他們向我證明了他們不僅有追求自由的勇氣,更有追求自由的實力。」
「可那應該只是說說而已吧,他們就連外面的風雪都抵擋不住,」
龍捲風小姐眼裡泛著堅定的神色:
「所以若真有那時候,我會送出我的一份禮物。」
「禮物,什麼禮物?」
...
「消散的龍捲會化成千風吹散風雪。
屆時,我畢生的追求也達成了。」
那是龍捲風獲得自由的唯一方式。
魚與熊掌其實可以兼得。
...
「可你真的希望有那麼一天嗎?那個被自己庇佑千年的子民推翻的一天...」
迭卡拉庇安的語言被何離的一句話卡在喉嚨里,
她臉上的笑容愈發苦澀,這是何離在遇到她時,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不希望又能如何呢?我畢竟是龍捲風啊,清風才能象徵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