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萱手巧,這一開春兒,抽芽兒的不只香椿,路邊的柳樹也發了嫩芽,陳萱掐些嫩柳枝回家,捋下嫩葉,用柔嫩的柳條編了好幾個小籃子。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一大早上起床,陳萱先去樹上摘香椿芽兒,趁著有露水的時候摘,據說香味兒最好。陳萱留下自家吃的,先趁著早上給許家送一份。陳萱送了香椿芽兒,門也沒進,笑道,「新鮮吃味兒才好,嬸子,我得回去做飯,就不進去了。」
許太太很重禮數,「哪裡差這麼點兒功夫,總得把籃子騰給你。」
「這是我胡亂編的,昨兒路邊掐的柳條子,一道送給嬸子玩兒的。」陳萱笑的露出牙齒,送了香椿,她就回去做早飯了。
至於文先生、焦先生那裡的香椿芽兒,是魏年起床後叫鋪子裡的夥計送的。
焦先生那裡回禮了一籃子藤蘿花,文先生那裡則是一張信箋,上面寫著今年沙龍沒見魏年陳萱過去,讓他們有空只管去,沙龍里來了許多新青年,一起暢談古今,乃是樂事。
陳萱想著,過了年一直忙,先是魏銀的親事,後來又是草莓的事,的確好些天沒去過文先生的沙龍了。陳萱沒想到的是,文先生這樣的人物,竟然還記得她和魏年。哎,怎麼說呢,陳萱怪高興的。
陳萱一整天都是喜滋滋的,尤其沒想到這藤蘿花還能做吃的,魏金叫人把這藤蘿花取一半,送到糕點鋪子去,出錢讓糕點鋪子用陳年的老豬油做藤蘿餅。陳萱倍覺新奇,把心裡話說了出來,「我原來以為這是插瓶兒的花,竟還能做吃的?」
魏金將嘴巴撇出個對陳萱無知的鄙夷,「這都不知道,春天藤蘿餅很有名的,除了藤蘿餅,還能做藤蘿粥、裹了麵糊炸藤蘿魚兒吃,味兒也好。」
「大姑姐知道的可真多。」陳萱訕訕。
「這還用說!」魏金道,「這藤蘿花就得現從花架子上摘下來的時候才好吃。哎,看你這笨樣兒,也不像會做的。大弟妹炸的藤蘿魚兒也不好,你跟阿銀今兒不是要去學畫花樣子麼,晚上我露一手,炸藤蘿魚兒給你們嘗嘗,也叫你們開開眼。」
陳萱覺著自己倒能摸著一點兒魏金的脈了,又大著膽子說了一句,「那我們可有口福了。」
「這還用說。」魏金又高高在上的撇了下嘴,絮叨起魏銀學畫畫的事來,「那花樣子,不自小描到大,還用花錢再去學,這可真新鮮。」
魏銀懶得理大姐,跟魏金也說不明白畫畫跟描花樣子的差別。魏年提早去畫畫的班裡幫魏銀看過了,覺著還可以,就先交了一個月的學費。今天是魏銀頭一回去,雖然有陳萱陪著,魏銀這輩子第一次上學,心裡怪緊張的。光早上換衣裳就換了三回,最終才定了一身藕合色的高領滾邊兒旗袍,梳兩個油亮亮的麻花辮,俏麗極了。盯著魏老太太屋裡的紅木老座鐘,待出門的時間到了,魏銀就叫著陳萱出門去了。
惹得魏金又是的回嘀咕,這回倒不是嘀咕魏銀,是嘀咕陳萱,魏金原想陪著魏銀去畫畫。倒不是魏金多樂意去,她是不放心魏銀,怕魏銀出門受欺負。結果,魏銀這不識好人心的,硬是不叫魏金陪,把魏金氣壞了,覺著魏銀沒眼光,陳萱這樣的老實頭,她見過學堂長什麼樣兒麼?在外能頂什麼用啊!
呃,老實頭陳萱的確也是頭一回到學堂里來,其緊張程度,不亞於魏銀。好在,老實人有老實人的辦法,陳萱很會擺出木訥臉。當然,陳萱自以為是木訥臉。她以前那種低著頭悶不吭氣兒的模樣,是挺木訥的。可自從聽了魏年的話,陳萱不論多麼的緊張害怕,從來不會輕易低頭,她現在都是習慣性的昂首挺胸,於是,再加上陳萱一臉的不苟言笑,連畫畫班的林老師見著陳萱都有些拘謹。
魏銀是第一次來,又生得這樣杏臉桃腮的美貌,林老師是個很莊重的人,但,誰不喜歡相貌好看的學員呢。林老師給姑嫂二人介紹了一回班裡的情況,基本上都是初學生。
林老師問,「魏小姐以前學過畫畫嗎?」
魏銀搖頭,「沒有,完全沒學過。林老師,畫畫難嗎?」
「不難。只要堅持,很容易。」林老師請姑嫂二人看了班裡學生的一些作品,有些只是兩三個月,在陳萱看來就畫得很不錯的。那些人物,就跟真的一樣,陳萱覺著,就像那個成語:栩栩如生。
陳萱瞧著,這位林老師的確是有些真功夫的,她就補充了一句,「林老師,我妹妹以後想去巴黎學服裝設計,貴校的楚教授建議我妹妹先學些繪畫的基礎,還得老師多指點她。」
林老師頜首,「那魏小姐選我的課程是選對了,我先前就是在巴黎學油畫。」
魏銀高興的說,「就拜託老師了。」
陳萱也覺著這位林老師不錯,既然這位老師曾在巴黎上過學,以後魏銀要出國念書,說不定還能跟林老師打聽一下國外學校的情況。
林老師給魏銀選好畫架,介紹過鉛筆的類型,知道她沒基礎,便先從畫線條學起。陳萱自己則是搬了把凳子,在教室後面的一個角落,從書包里拿出書,認真閱讀起來。
別看陳萱與魏銀都是頭一回來學堂,學堂里的學生都很客氣,也沒人會瞧不起她們。究其原因,陳萱認為,是班裡學生們品格好。其實真正原因是,一則魏銀生得好,班裡女同學待她還尋常,有些男同學跟魏銀說話都會紅臉;二則就是,陳萱太會唬人了。陳萱是半點兒時間都不肯浪費的人,她只要陪魏銀過來,必然要帶一本書在身上的。關鍵是,陳萱拿的,都是純英文讀本,這個年代的人,見到有人捧著本洋文書,一看就是半天,看得津津有味兒。於是,大家紛紛猜測,魏銀的嫂子肯定是特別特別有學識的人啦。所以,大家對魏銀及陳萱,不知道有多客氣。
魏銀也覺著,二嫂特別能拿得出手去。果然,讓二嫂跟她一起來是對的。
魏銀回家還說呢,「我二嫂在外頭,特別好,特別會說話,同學們都夸二嫂。」
魏金聽聞此事,頗覺不可思議,想著外頭那些小崽子們莫不都是瞎子?
陳萱現在沒空理魏金這些話了,她就要準備跟魏年、魏銀去文先生的沙龍了。陳萱一直很喜歡沙龍的氛圍,雖然她讀書不多,卻非常愛聽這些有學問的先生們談古論今,哪怕就是說些民俗逸事,也覺著有意思。陳萱這次去文先生沙龍,還有一件事,她跟魏年商量著,魏年想再學習一門日語,焦先生不懂日語,陳萱琢磨著,文先生認識的有學問的人多,早年還曾在日本留學,陳萱就想請文先生幫著介紹一位懂日語的先生。
倆人為此還產生了一點小小的分歧。
因為,按魏年的意思,這麼點小事,倒不必麻煩文先生,教日語的先生慢慢尋就是。
陳萱對此事卻非常重視,而且,陳萱平生第一次反駁了魏年的看法,陳萱嚴肅臉道,「能快些尋到,幹嘛要慢慢尋。阿年哥,你這麼想可不對,咱們這麼年輕,最不該浪費時間了。這回就拜託文先生吧,文先生人很好,也很鼓勵年輕人多讀書。他不會覺著麻煩的,我覺著,文先生看到阿年哥你這麼用功上進,還會更喜歡你哪。阿年哥你以後可是要成為榮先生那樣人的,可不能懈怠啊。」
魏年,「有你這麼時時刻刻的激勵我,我哪兒懈怠的起來啊。」
陳萱完全沒聽出魏年話中的掖揄,陳萱鄭重點頭,「不是我激勵阿年哥,是阿年哥你本來就是做大事業的人啊。你要是只想吃老本兒,當初就不會專門跟焦先生學洋話,跟洋人打交道做生意。上回,阿年哥不是還想把生意做到洋人地盤兒上去麼。還有,阿年哥你還說你以後是要讀博士的人,難不成,你都忘啦?」
陳萱不能置信的看向魏年,一雙褐色的眸子裡滿是震驚,魏年硬是給陳萱看得心虛,「那不能,咱們每晚不都在學數學麼?」
陳萱覺著,魏年學習的心態不大認真,不過,她也沒說破,陳萱就是說,「等阿年哥請了日文老師過來,晚上阿年哥你跟著老師學日文,我就先自學數學,等我有不會的,再跟阿年哥你請教。你專心學日文就好,有空也別落下數學。雖然現在瞧著要學的東西多,也很辛苦,可這都是在長本領。不知道為什麼,我就特別想阿年哥你成為一等一的人物。我覺著,阿年哥你應該是那種,你這個人,你做的事,以後叫別人說起來,都得翹大拇指。」
饒是魏年聽慣了陳萱的馬屁,對於此等吹捧也有些飄飄然,魏年當即便把學日文的事定下了,「成。今天我來跟文先生提一提,若有合適的先生,咱們就定下來。」
陳萱點頭,認真的說,「我也得更加用功才行,不然,就叫阿年哥你落下了。」
陳萱看魏年終於肯打起精神學日文,才算放下心來。她有時挺不理解魏年的,在陳萱看來,魏年遠比她聰明,如她這樣平庸的人都知道努力學習,魏年卻是學一段時間就要懈怠的。陳萱現在還不明白,在千百年的男權社會中,男人與生俱來的政治權、選擇權、教育權,在他們看來已是天經地義的存在。而對陳萱則不同,若不是這樣轟轟烈烈的年代,女人的教育永遠是停留在書香之家的私塾式的迎合男性審美的學習,而彼時的舊女子,在政治與法律的名義上,更不會有與男人平等的權力。正是這翻天覆地的時代洪流,第一次在這片男尊女卑的土地上為女性撕開一道得窺平等天光的機會。
所以,被時代喚醒的女人比男人更加珍惜這樣的一個時代,陳萱也比魏年更加兇狠用力的緊緊抓住這時代所賦予的機會與權力。
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陳萱還不能理解,好在,她已經這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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