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萱並不知魏年會錯意啥的,反正,只要魏年答應教她洋文,陳萱便啥心事都沒有了。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而且,她還默默想著,魏年待她這樣好,那啥,今兒買肉餡的錢,她就不跟魏年要了。
魏年不曉得,自己被陳萱暗暗抹去了一樁債務。
陳萱知道,魏年是花了大價錢學洋文的,如今,魏年肯教她,還肯把以前用過的書給她看,天大恩情,就那些買肉的錢,肯定不夠付魏年的工錢的。可陳萱眼下手裡就剩些散碎零錢了,連一塊大洋都不足,就幾毛錢,就是想多給魏年錢,也給不了。魏年為人卻是這樣好,半點兒不跟她提工錢的事,一口就應下了。
陳萱把這恩情記心裡,對魏年照顧的別提多周到。每天做飯最先考慮的就是魏年的口味兒,魏家男人們一早一晚在家吃飯,總有一兩樣菜是魏年喜歡的。中午是女人們做好,夥計過來提食盒。陳萱也不叫魏年吃大鍋飯了,她在廚下單獨給魏年做,其實也不是做差樣的菜色,可大鍋炒出來的菜,跟小鍋炒出來的菜,味兒如何能一樣。陳萱現在會寫字,魏年那一份,她單獨寫標籤貼上。
魏年回家還說呢,「叫趙掌柜好一番打趣。」
陳萱笑眯眯地,「阿年哥你人好,每天費心費神的教我洋文。你待我好,我自然也要報答你。可我也沒別個本事,也就這灶頭上的事能精細些。就是聽你說,你平時都是在鋪子裡和掌柜夥計的一起吃,不好弄兩樣飯菜,不然,顯得不好。要是平時阿年哥你有想吃的飯食,只要我會的,你只管說。就是我不會,你跟我講怎麼做,我也學著做。」
魏年心裡覺著,陳萱當真是個很不錯的表妹,這麼貼心懂事,不禁說一句,「也別太累。」
「不累不累。」陳萱是極想報答魏年的,見魏年高興,也歡歡喜喜的彎起眼睛笑了。
陳萱非但每天給魏年做小灶,還有給魏年做活計時,上心的了不得。唉喲,那針線細緻的,魏金都時常笑話陳萱。好在,中元節魏金總要回婆家,魏金一走,陳萱都覺著清靜不少。
中元節魏老太爺帶著一家子人到隆福寺給祖宗燒了香,中午就在隆福寺外頭的小館子裡吃的面。館子不大,靠東牆根底下是一溜兒的灶頭,收拾的挺乾淨。那掌柜顯然是同魏家人認得的,招呼起來極熱情。哎呀,陳萱可是開了眼界。以往吃麵,陳萱只知道面是擀出來的,這一回才算見識了,就見店老闆抻著一塊麵團,一抻一甩,啪啪啪的一陣麵條摔到案板的聲音後,那面就越抻越細,沒多久就是一窩細若銀絲的麵條出來,陳萱都看直了眼。
如今這齣來吃飯,就是魏老太爺和魏老太太坐上首,左右是兒子,陳萱正好挨著魏年坐,陳萱悄悄問,「阿年哥,這是啥面,又抻又甩的?」
魏年小聲道,「是拉麵,老闆是陝甘人。」
陝甘是哪裡,陳萱並不曉得,她其實挺想問一問的,可是看魏老太太一直瞅她的嚴厲神色,陳萱知道魏老太太是嫌她在外問東問西顯著土包子。陳萱連忙不敢再問了,魏年說,「爸,這裡的拉麵還要等一等,我去對面的羊肉床子切點羊排叉。」
魏老太爺點點頭。
陳萱坐外頭,魏年坐的比她靠里,陳萱原想說,這跑腿的事她干就成,可她不曉得哪裡去買。陳萱連忙起身讓魏年出來,魏年給陳萱使個眼色,陳萱立刻有眼力的跟魏年一道去了。她這麼跟屁蟲一般,叫魏老太太很是有些看不上,輕哼一聲。
陳萱跟魏年到灶上借個大碗,魏年臭美,這齣門又是穿的西裝三件套,他借個碗,他不拿,陳萱很自覺的接過碗,跟著魏年到前頭的羊肉床子去了。羊肉床子就是賣羊肉的地方,不過,這些賣羊肉的長得高鼻樑深眼窩還戴個硬殼的小圓白帽,後來陳萱才曉得,這些人都是回民。
羊肉床子就有燒好的熟羊肉賣,魏年瞧著,除了羊排叉,又讓切了些羊腿上的鍵子肉,之後,特特的澆了寬湯,再加上一把鮮花椒蕊。然後,魏年付了錢,陳萱老老實實的端著一大碗的燒羊肉跟魏年回了小館子。其實,魏家自家也常吃羊肉的,魏金就特別愛吃打羊肉餅,可是,都沒這羊肉床子的燜羊肉香。
陳萱聞著香味兒就覺著,這可忒香了。
不過,陳萱差點兒沒吃上這燜羊肉,因為,魏老太太說了,「傑哥兒他娘、阿萱都不愛吃肉,給她倆一人叫碗素麵就行了。」
李氏陳萱都沒吭聲。
魏銀小聲嘀咕一句,「好容易出來一趟,媽你別這樣。」
魏年笑,「媽你不早說,你分派晚了,我把燜羊肉放灶上,讓用這燜羊肉做澆頭,燒幾碗羊肉麵。這入秋了,吃羊肉麵正好。」
魏老太太嘆口氣,「那就算了。」魏老太太瞧著自己這倆兒媳就發愁,一個比一個的不會過日子,就一個嘴饞沒眼力,都不曉得提前說一聲自己吃素麵。
待回了家,魏老太太還說了陳萱一回,「在外頭,女人要少說話。還有,別你男人到哪兒你都要跟屁股後頭,就這么半會兒都離不得?」
陳萱叫魏老太太刻薄的臉上一辣,魏年不想陳萱落此埋怨,剛要說話。陳萱已是同魏老太太道,「我是想著,阿年哥今天衣裳光鮮,我就是跟著打個下手,跑個腿。按理,這跑腿買東西的事,不該叫阿年哥去,這樣的活計,我干就成。可老太太也知道我,從小在鄉下,也沒見識過啥。哎,就是出門買個東西,要不跟著跑回腿,下回我也不知道怎麼買。我跟著,學習一二。等下回,我去買就成了。」
魏老太太見陳萱這般說,此方不再說什麼。
倒是魏年回屋同陳萱道,「媽就是這麼個嘴,你別放心上。」
陳萱笑嘻嘻地,「我都習慣了。今兒阿年哥不用去鋪子,你要沒事,多教我幾個洋文吧。」魏老太太說話難聽算什麼呀,魏年每天都肯教她洋文,天大恩情,她怎會把魏老太太這些話放心上。
魏年一笑,「好。」
陳萱如今開始學洋文,認字念書的功課她也不想落下,好在,菜園子的活現在不忙了,陳萱總能抽出時間。因為洋文不同認字,漢字陳萱以往雖不認得,卻是會讀。洋文不一樣,既不會讀也不認得,所以,這得得念背一體才有用。平日裡白天陳萱都是自己在心下默記,待晚上魏年回家,陳萱就用洋文跟魏年說話。
魏年倒也由她,有時陳萱口音不標準,魏年還會糾正。
有一日,魏年回來便說,「史密斯請咱們吃飯。」
陳萱吃驚不小,「還有我?」
「是啊,後天晚上,六國飯店西餐廳。」見陳萱瞪圓一雙大眼,魏年湊近問她,「你不是不想去吧,你這麼愛說洋文,也學這好幾天了,這不正有了用武之地。」
聽說去什麼飯店,還是吃那啥西餐,陳萱有些驚惶,「我這才學了不多幾句。」
「你要不願意就算了。」魏年是看陳萱現在學洋文用功,有時半宿說夢話都會蹦出兩句洋文。不過,看她這六神無主的模樣,魏年也不是會勉強人的性子。
「別!」陳萱生怕魏年反悔,連忙急急道,「我可沒說不去!」
陳萱先給魏年倒了杯溫水,尋思了一回,才定了心神,同魏年說,「上回史先生來咱家吃飯,我也跟史先生說了兩句話,算是認識的。阿年哥,這學說洋話不比別個,你看我學認字,其實不用怎麼麻煩你,有不認識的字,找許家妹妹和銀妹妹問都成的。可這洋話不一樣,洋話除了要記住怎麼寫,還要學怎麼念。像阿年哥你說的,我現在,就是想,找個會洋話的人多練練說洋文的事。我就是擔心一樣,我聽銀妹妹說,洋人吃東西,都是一手刀一手叉的,不似咱們使筷子,這刀叉我可真沒使過。史先生好意邀咱們去,我就是怕到時丟醜。」
說了自己的難處,陳萱覺著,她這什麼都不懂的人,的確是給魏年添了不少麻煩。想了想,陳萱又很不好意思的同魏年說,「阿年哥,按理,我這以前也沒見過這種洋世面,不當去。可我又很想去,一個原因是,人家史先生請了,我這沒病沒災的,要是不去,顯著不好。還有一個原因是,阿年哥,像你這樣什麼都見識過的人,又天生聰明,這樣的場合,你一看就明白,別人也願意跟你交朋友。我不一樣,我沒你聰明,人笨拙,可你說,像我這樣的笨人,越不出門,越顯著縮頭縮腦,上不得台面兒。我自從認識了阿年哥你,我心裡知道,我是一輩子比不上你的,可書上說,近朱者赤,阿年哥你這麼聰明有見識,你帶一帶我,教一教我,我雖然跟你還差一大截,比起以前,也能變聰明一點,是不是?」
陳萱不覺著自己是很會說話的人,而且,她在魏老太太、魏金跟前,一向是沉默寡言的。就是現在,她覺著雖比上輩子總悶著時說的多了些,可是,陳萱說的也都是自己的真心。她向來有什麼就說什麼,不過,怕是陳萱也不知道,她這番話是多麼的動人。
魏年都聽的有些不落忍,想著陳萱挺不容易的。
陳萱既下定決心要去赴宴,她雙眸澄淨,看向魏年,帶著一分懇求,對魏年道,「阿年哥,我想去。可我沒去過,不知道那西餐廳的規矩,你多指點一下我,好不好?」
魏年不知忍地,心下竟驀然一酸,有些憐惜的應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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