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湯麵

  陳萱很習慣早起,天只是蒙蒙亮,她便醒了。Google搜索

  少時,在叔嬸家,這個時間就該起來餵豬餵牛,準備一家子的早飯。後來,到了魏家,也是很早便起,起來與大嫂一處做一家子早飯。到最後,她回了老家,鄉下人,更是沒人會在早上睡懶覺。

  這種習慣,或者真是鐫刻到了靈魂深處,以至於,人生重來一回,她依舊是早早的醒了。

  陳萱沒有賴床的習慣,既然醒了,她便收拾著起床。從陪嫁的衣裳里拿了件靛藍的大褂,這大褂,寬且大,陳萱本就體壯,這大褂一穿,便顯得又大又蠢。只是,她的陪嫁里,皆是這些衣裳,也沒的選。好在,不必自卑,因為,魏家自老太太到兩位姑奶奶,都是穿這種樣式的大褂。不同的便是,別人的衣裳料子要講究些,陳萱這個,便是鄉下土布染的靛藍,現下穿不顯,只消半日,顏色便能往下掉,待晚上時,貼身棉衣都能叫它給染成藍的。

  不怪她以往那些年的自卑,窮,不如人,就會自卑。

  陳萱起床後出門打水洗臉,收拾好自己就開始收拾屋子,這以後就是她自己的屋子了,陳萱沒有第一次在這個屋子裡晨起的惶恐,反正,魏年終不會來。陳萱收拾起思量,不再去期待什麼。不過,這是新房,也無甚可收拾處,只是將幾碟細果子被陳萱放到茶具櫃的紗屜里,以免髒了。

  待一時,李氏過來,見陳萱已是收拾好,李氏笑,「正好,以後我就有伴兒了。」帶著陳萱去廚下。

  陳萱自小作活,何況,有上輩子的經驗,魏家廚下這些活計,還真難不住她。無非就是太爺愛喝棒子麵粥,家裡買的醬菜切上兩盤子,另則那些個油炸果子、麻將燒餅、椒鹽蒸餅什麼的,自有李氏長子魏傑到胡同口的早點攤子上買去。所以,魏家早飯很簡單,李氏卻很細心的提醒著陳萱,粥應該煮到什麼樣的火侯太爺最喜歡。一時,魏傑買回早點,李氏先將粥溫在灶上,帶著陳萱去將早點擺盤。見還有兩碗豆腐腦,陳萱便知道,這是大姑奶奶家的兩個小子要吃。不然,魏家一向規矩大,都是老人吃什麼,家裡人便跟著吃什麼的。不過,大姑奶奶魏金已經出嫁,時人重姑奶奶,每每魏金回娘家,她家的兩個兒子趙豐趙裕便成了魏家孩子裡最有特權的那兩個。

  一樣樣的將早點擺出來,李氏聽到小閨女雲姐兒過來說,奶奶起了。李氏連忙告訴陳萱那兩碗豆腐腦擺在哪裡,便匆匆去老太太屋裡服侍老太太梳頭去了。

  魏家早飯的事,縱陳萱的記憶中幾年沒做,今做起來,亦是熟的。將買來的早點擺好,廚下的醬菜端出來,陳萱要去盛粥時,二姑奶奶魏銀便過來了。魏銀生得極是秀美,有著魏家人特有的黑眉秀眼,皮膚是天生的雪白,身量亦是高挑,一件桃紅的大褂,卻是巧妙的掐出一段秀美腰身,完全不同於陳萱身上那件肥大蠢笨的靛藍褂子。魏銀一來,就與陳萱去了廚下,叫了聲「二嫂」,便幫著端粥端菜,待得早飯備好,魏老太爺魏老太太在李氏的服侍下過來飯廳。一同過來的,還有魏家的長子、李氏的丈夫魏時,李氏的三個孩子魏傑魏明魏雲,以及魏家的大姑奶奶魏金母子三人。

  魏老太爺見陳萱在忙早飯,很是滿意,笑著點點頭,道,「都坐吧。」待魏老太爺先坐了,下頭魏老太太連帶著晚輩們方坐下,李氏在魏老太太下首,方便服侍婆婆。魏時則在魏老太爺下首,服侍父親。另則,魏金帶著倆兒子挨著李氏坐,魏傑魏明魏雲則是隨著父親魏時坐。至於陳萱,她坐在大姑奶奶魏金家小兒子趙裕的下首,最末席了,這個地方,守著門近,方便幫著添飯之類的活計。

  魏家不是大戶人家,也沒有食不言的規矩,魏老太爺對陳萱很照顧,道,「昨兒忙了整整一日,一會兒好生歇歇,別累著。」

  陳萱點頭,「是,爹。」

  新媳婦進門,魏老太爺心情很不錯,饒是沒見到二兒子,他的心情,依舊極好。反正媳婦都進門了,這親事,就是定了!魏老太爺如是傲氣的想著。

  早飯後,魏老太爺與長子魏時去鋪子裡支應生意,魏傑魏明都大些了,各要上學,一人一個小書包背著去學校念書去了。餘下的,便是一群女人孩子在家。

  李氏帶著陳萱收拾了餐桌,又洗涮了一番。待到老太太屋時,就見趙豐趙裕正一手一樣細點心吃的香,魏金一見陳萱便笑了,也是奇怪,魏家人皆是烏眉秀眼白皮膚,偏生魏金只遺傳到了一個白,余者眉眼皆似其母魏老太太,於是,就成兄弟姐妹中的異數,四個兄弟姐妹中,她相貌最是尋常。魏老太太雖則眉眼普通,卻是身量嬌小,魏金則是個圓胖,不過,在這個亂世,這般豐潤的,也算難得了。魏金一笑,眼睛現叫臉上的肉擠的細小,圓團團的臉,卻不顯和氣,她聲音有些尖,還有些刺耳,坐在魏老太太身邊道,「小孩子的肚腸,說餓就餓。這點心,放久也便不好吃了,家裡也沒別個吃食,我就在弟妹屋裡拿的,弟妹可別不高興。」

  饒是陳萱一向厚道,也覺著這話不大中聽。記得前世,陳萱因是新媳婦進門,正是害羞沒著落的時候,便什麼都沒說。如今,陳萱卻是不想繼續沉默了,陳萱看向一畔守著小姑姑魏銀的雲姐兒,道,「原就是家裡的東西,我能有什麼不高興。怎麼只有豐哥兒裕哥兒吃,雲姐兒不吃?」

  不待魏金說話,李氏先道,「雲姐兒不餓。」

  陳萱素知這位大姑姐愛挑事,性子刻薄的,陳萱又沒打算在魏家久待,她寧可回家種地,在鄉下尋個本分男人,也不想在魏家煎熬歲月的。陳萱便道,「就是現在不吃,一會兒保不住就餓了。我不愛吃點心,豐哥兒裕哥兒過來外家,是貴客,你倆一人一碟子。還剩兩碟子,叫傑哥兒、明哥兒、雲姐兒三個分吧。」說著,陳萱便將兩碟點心遞給李氏,李氏一向柔弱,見婆婆大姑媽面色都不大好,如何敢收。陳萱乾脆自己送李氏屋裡去了,回來她方問,「娘,你說這樣可成?」

  這些糕點,魏老太太原是留著自己與女兒外孫吃的,今見叫陳萱分去一半,如何能樂,便板著臉道,「你都分好了,我還能說啥。」

  陳萱見魏金臉上難堪、魏老太太不甚痛快,心下真是有種兩輩子都沒體會過的痛快,然後,為了更痛快一些,她便又說了句,「娘啥都不說,可見我這主意好。」

  於是,魏老太太就是一幅被噎住的模樣。

  就是一直在窗邊小炕上擺弄衣料子裁衣裳的魏銀,也不禁看陳萱一眼,與雲姐兒抿嘴一笑。

  陳萱很快為頭晌的快言快語付出代價,待得中午做飯,魏金便把一碗剩湯麵放到蒸屜上,嘴裡還說道,「咱家不比人家那有錢人家,如今外頭,多少端著破碗要飯的,這好湯好面,更是糟蹋不得,弟妹說,是不是這個理?」

  陳萱蹲在灶前通著灶,「是。」

  待中午,陳萱把飯菜擺上,方端來這碗重新熱過的湯麵。

  魏銀不由道,「二嫂怎麼吃剩的。」

  魏金那張圓團團的臉上綻出笑意,嘴上則道,「吃剩的怎麼了?原就是昨兒大嫂子給弟妹做的。弟妹自鄉下過來,更比我們知道這一粥一飯來得不容易。我也說不必吃這個,弟妹必不能答應,怕糟蹋東西,非要熱了再吃。要我說,找媳婦可不就得找弟妹這樣會過日子的。還是媽的眼光好,給二弟尋了二弟妹這樣節儉會過日子的。」

  原來話還能這般黑白顛倒了的說,陳萱兩輩子算是開了眼界。

  陳萱不覺著吃一碗剩湯麵怎麼了,她的確曾因是鄉下過來的,自卑過,覺著自己配不上魏家門。可到底是死過一回,也經過一回魏家的事,所以,魏金這話,可以給上輩子的陳萱一個下馬威,如今,卻是不夠看的。陳萱攪了攪碗裡的湯麵,依舊是有好聞的面香,只是,面放得久,有些酡了,也不若昨夜勁道。陳萱並不以為意,她也沒有因魏金的話不痛快,她平平靜靜道,「是啊,在鄉下,白面都難得。這面要是糟蹋了,我心裡就不好受。況又是昨晚大嫂子特意給我做的,我昨兒記掛著阿年哥,也沒心思吃,今兒個嘗嘗,是一樣的。」

  陳萱這樣說,魏老太太很滿意,在魏老太太的認知里,剩飯剩菜的,可不就是得兒媳婦吃麼。看,長媳李氏也沒吃中午新蒸的椒鹽小花卷,而是吃早上剩下的油條。至於陳萱的表現,就更合魏老太太心了。

  魏老太太笑,「果然是咱們魏家媳婦,知道過日子,合該進咱們老魏家門。」然後,魏老太太就講了一通以往老魏家如何如何不容易的事。老太太正講到興頭,見魏銀也拿了根早上剩的油條吃,立刻道,「如何吃剩的?」

  魏銀掰開個油鹽小花卷,裡面放兩片月盛齋的醬牛肉,掐了段油條一併裹了吃,道,「這不是聽媽你說以前咱家如何如何不容易,我爹掙錢如何如何不容易,我節儉著些,給娘你吃新的,我吃剩的。」

  「不用你,有你大嫂二嫂哪。」魏銀是魏老太太的老生閨女,十分心疼這個小閨女,見閨女吃早上的剩油條,又是心疼了一回。

  陳萱知道魏老太太一向偏心,陳萱並沒什麼不滿,做媳婦的,自然同做閨女的不同。小姑子在娘家,自然是要受用些的。只是,每每看到魏老太太這樣的疼魏銀,陳萱總是會不自覺的想,如今她娘還在世,也會這樣的疼惜她嗎?

  陳萱不過是吃了一碗剩湯麵,不想,魏老太太對她的評價就上了一個台階。晚上,魏老太太這樣與魏老太爺說,「我瞧著,是個會過日子的。」

  魏老太爺道,「我這眼光,還能有差!阿年那畜牲,你去告訴他,再不回來,就不必回家了!」

  雖則對二兒媳婦滿意,只是,一想到二兒子,魏老太爺難免又氣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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