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櫃》(五)

  因為江沅拍了六次,這天工作緊趕慢趕終於是趕出來了,王金髮也舒了口氣。多虧沈度與「姚媽媽」,進度又被拉回來了。

  實景確實壞處多多。如果搭了攝影棚子,劇組控制燈光等等,那一場的拍攝環境便能充分保持一致,導演想拍到幾點就拍到幾點,可實拍的話,太陽光線始終變化,「保持一致」十分困難。不過,即便如此,有能力的大導演們也更喜歡實景拍攝,因為世界的真實感是很難被完全複製的,陽光、微風、人煙,都是很難被完全複製的。

  今天沒有沈度、江沅兩個人的夜場拍攝,因此,六點左右,沈度、江沅就收工了。江沅是個電影新人,自然沒有經紀公司,王金髮叫江沅跟著沈度的車回酒店,但是江沅想離沈度遠一點兒,給拒絕了,尋了一個好的理由自己叫車離開片場。在拒絕時,江沅可以明顯感到沈度一直盯著他看,那個眼神直勾勾的。

  回到酒店,江沅只是望了一眼電梯間的幾部電梯,便走到大樓安全出口,推開眼前沉重的門,打算沿著樓梯間的樓梯上到自己房間。

  他幾乎不搭乘電梯。六年前的事發生後,他就突然被確診了比較嚴重的恐懼症。他不能乘電梯,也不能坐飛機,否則定會心慌胸悶呼吸困難。汽車、火車好一點兒,江沅可以把窗打開。最嚴重的那一陣子,江沅每天都必須在房間門口過夜睡覺,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第一時間逃出屋子。他不住在學校宿舍而是租了一個房間,每回,他朋友去他家玩兒,一推門冷不丁見一張床橫在門口,後頭才是桌子、柜子,都會當場呆在那兒。這個毛病大二結束才終於被江沅克服了。不過,對於電梯、飛機,江沅還是不大坐的。

  江沅推門的時候,沈度正好走進大堂,遠遠地,他一眼瞧見江沅清瘦的背影,愣了愣。

  進了樓梯間,江沅開始向上走了。

  他一階階地往上走,因為腿傷步履沉重。

  《櫃》劇組定的房間全部都在東樓九樓。到三樓時,江沅停下了,想歇歇。

  酒店一層那麼高,台階那麼多,想到後邊還有六層,江沅簡直有些畏縮了。夏日漫長、溽熱、單調乏味,江沅腿上出了薄汗,傷口那兒火辣辣的,而且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越來越疼越來越疼。

  過了會兒,江沅感覺好點兒了,打算繼續向上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影轉了出來!!

  清清亮亮一雙黑眸與江沅的兩兩相望,江沅頓時有些尷尬,想了想,才開口道:「沈老師。」

  沈度繼續上到三樓,盯著江沅,問:「我看著那背影像你……為什麼沒乘電梯?」

  「嗯……」江沅望著上級台階,想著如何應付。

  不過沈度看出來了此時江沅的為難,打斷了他:「算了,不用說了。」

  「哈哈哈哈。」江沅十分感謝他的體貼,用個哈哈揭過去了。

  「你這個腿,」沈度又說,「能回房間?能上九樓?」

  念著「一見對方就笑,一見對方就笑」的宗旨,江沅又笑,道,「沒事兒!我三層三層地往上走,三次就能全搞定了。」

  然而聽了這話沈度卻並沒有變輕鬆些,他漂亮的兩道長眉皺起一點,望著江沅,而後突然嘆了口氣,兩手掐著江沅的腰,把他放在上一階上,而後背過自己身子,聲音一如既往地冰冰涼涼,帶著冷質,道:「趴上來。」

  江沅:「……?」

  「趴上來。」

  「不用,真不用!」江沅立即拒絕,他在片場必須完成兩個人的本職工作,不可能一直躲,但也不想跟沈度產生什麼額外的接觸,「沈老師,真不用!說不疼那是撒謊,但,我自個兒走走歇歇,沒問題的。」

  沈度聽完轉過身來。

  因為低了一級台階,沈度要對江沅仰視,可他氣勢依然壓人,唇角撩出一點弧度:「江沅,我不希望你的腿傷耽誤《櫃》的拍攝進度。你走樓梯我管不著,但你最好能儘快痊癒。你這膝蓋一彎一直一張一緊的……」

  江沅:「……」

  「還有,」沈度又說,「我們兩個正在扮演一對情侶,一對戀人,可你現在……作為對手戲的演員,我不能帶你回房間?我以為,我們兩個不該這樣表面親近實則疏遠。」

  江沅一愣,也反應過來這種疏遠實在有些不專業了。

  也對,他跟沈度在電影中是一對兒、喜歡彼此。演員需要進入狀態,他們兩個在戲外的關係會影響到戲裡的關係。江沅曾經聽誰說過,沈度以前拍電影時,從頭到尾六個來月都沒跟大反派的扮演者在戲外聊過一次天,直到最終的殺青宴沈度才跟那個演員道歉,說,他擔心他們兩個太親密了影響情緒,而當時的電影導演對於此事讚不絕口。如果自己一直害怕、一直縮著,而沈度一直疑惑、一直……這對手戲是演不好的。既然沈度非常專業,那他自己也應當儘量專業,他們兩個跟王金髮一起把這電影拍好。

  想到這,江沅說:「不是,我……」

  沈度沒再聽他說話,一手把著江沅的腰,一帶,一轉,而後微微俯下身子,一個用力,就把江沅打橫抱了起來!江沅的褲子一躥,露出細白的腳踝來。

  江沅:「!!!」

  沈度說:「抱著、背著,你選一個,趕緊定下,理由我剛解釋過了。我現在幫你回房間,這是一個理想方案。」

  江沅知道拗不過了,也只能無奈放棄,回答沈度:「那,麻煩了,背一下吧,辛苦您了。」

  沈度放在江沅腰間和膝彎的手指不自覺地緊了緊。他側過頭,望望江沅,眼神之間竟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涌動,半晌後,他點點頭,放下江沅,又重新背過身子,說:「趴上來。」

  江沅實在是躲不過,只能輕輕伏在上邊,用左手扣住自己右手手腕,鎖住了沈度的頸子。

  沈度兩手向後握住江沅兩腿的膝彎,先頓了頓,而後,正當江沅納悶兒時,突然猛地一提、一分,把江沅的兩條長腿固定在了腰的兩邊。

  而後沈度沒再說話,只專心地向上走了。

  樓梯間裡灰地灰牆。一層層又一層層的被澆築成統一面目。在江沅的眼睛裡,只有沈度是有色彩的,他穿著件深藍色的襯衫,甚至顯得卓爾不群,又醒目,又孤單。

  沈度背著江沅,不斷地走,不斷地走,仿佛這路沒有盡頭。

  到七樓時,江沅感覺沈度呼吸開始變得有些粗重了。沈度呼吸急了、短了,江沅覺得想想也是,對方背著個大男人,而且身高一米七八,體重128斤,一口氣兒上了四層,每級台階還挺高的,呼吸自然有些粗重。

  江沅說:「沈老師……」

  沈度大概有些喘了,他搖搖頭,沒說話手下動作卻更緊了,仿佛不管發生什麼也不會把江沅放下。別說只是累了、喘了,就算發生別的事情也不會把江沅放下。

  於是江沅沒吱聲了。

  灰白灰白的樓梯間內,陽光透過窗子射進來。江沅伏在沈度背上,能嗅到對方發尖絲絲縷縷似有若無的洗髮水的香味兒。他低頭看看,能看見沈度頭頂十分柔軟的黑髮。沈度身高一米八八,平時大概沒什麼人能見到這兒。與此同時,江沅胸膛緊緊貼著沈度後背,嚴絲合縫,兩腿夾著對方的腰,大分著,大腿內側一次次地擦過對方腰兩側的襯衫布料,有一點點粗糙的感覺。沈度的手死死握著他膝彎上方的腿肉,江沅偶爾掉下來點兒,沈度的手便一用力,把江沅給顛回去,每到這時江沅的……都會撞上沈度後腰,他真有些不好意思。

  樓梯間裡只有兩人,沈度呼吸十分明顯,微微喘著,竟有些性感,腳下步子咔噠咔噠的,又沉穩又堅定,帶著江沅一步步走。

  江沅竟然有些恍惚。

  最後,終於,他們到了酒店的九層。

  沈度放下江沅,江沅略略整整身上的衣服,而後拉開沉重的鐵門,叫沈度先進去。

  「江沅,」在江沅回房間之間,沈度問他,「晚飯需要帶上來嗎?」

  「不用了,」江沅又笑,「我讓室友帶一份來。」他室友是男四的演員,同樣地咖位不大。而沈度是有單人間的。

  沈度點點頭,沒再說話。兩人約好當天晚上王金髮的導演會上見,便挺自然地拜拜了。

  好像剛才真的只是「幫忙」。

  …………

  回到自己的單人房,沈度脫下他的襯衫,掛上衣架,塞進柜子。

  然而,他在關上櫃門之前,手卻突然頓住了。他望著那藍色襯衫,良久後,伸過手去,左手手掌撈起襯衫,右手指尖不自覺地在襯衫的兩邊背上,輕輕划過。

  沈度想,那人剛剛就伏在這裡……

  他又來到江沅心臟緊緊貼著的地方,一下一下用指尖摩挲,若有所思。

  「沅沅……」

  這兩個字在他舌尖輕輕含著還有轉著,是說不出的好滋味。

  半晌後,沈度終於放下襯衫,關上櫃門,走到角落小冰箱前拿了一罐啤酒出來,用修長的手指拉開了,拎著啤酒,坐在沙發上。

  他沒換上其他衣服,半-裸著上身,靠在沙發的靠背上。他仰著頭,又因為剛背江沅上到九樓,兩塊胸肌劇烈起伏。他能聽見自己心臟咚咚咚咚的擂鼓聲。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宛如可以頂破咽喉。

  太累了。

  沈度揚起他的脖子喝了一口冰的啤酒,想平復因為「上樓」而瘋狂跳動的心臟。

  然而不行。

  它歡快著、激越著,不僅是因為「上樓」。

  更因為別的。

  方才,那個人的溫熱呼吸一口一口近在咫尺,讓他頭皮陣陣發麻。

  沈度心跳咚咚咚地無休無止,無法抑制,聽在他自己的耳中,是震耳的轟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