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纏鬥

  霧氣很濃,林璃的刀上凝結出了水珠。

  她沒有去管,徑直向著記憶中另一堆篝火的位置走去。濃霧遮擋了視線,她閉上了眼,細細聆聽著霧中的動靜。

  霧中似乎多了什麼。

  以林璃為中心,霧氣開始大片大片地退去,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空氣中的液滴間出現了細密的電弧。無形的磁場在林璃周圍凝聚,其產生的電流電離了空氣中的水分。

  林璃抬手,揮刀在空氣中虛斬,電流宛如群蛇,纏繞在她的長刀上。霧氣被雷光所逼,如海潮般退卻。

  那是傳說中神魔的力量,也是林璃傳承神魔之血的象徵。她厭惡這份力量,但同時那也是她賴以為生之技。沒有它,林璃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死了。

  方才的身影再度出現。看起來粗心的「渡鴉」成員們今夜沒有分配人守夜,此時已經全部倒在了地上。不過林璃並不擔心他們,憑藉著那雙狐耳,她還能聽見倒地者的呼吸聲。

  「看來我預測的情況不對。」

  對方沒有下死手,這就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也許………目標是她才對。林璃幾乎已經能夠想到這是出自誰的手筆了,這世上只有那個自稱「公爵」的男人會如此了解她,猜到她不會放棄這些沒有戰鬥力的傢伙,前來救援。

  她只是不明白,「公爵」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違背他的命令似乎並不至此,她給男人帶來的利遠大於弊。以他的性格,他絕不會做有損自己利益的事,而她可以說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那人影似是聽到了林璃的腳步聲,它拾起一把掉落在地的劍,指向她。

  那重甲的鐵面似是著了魔,僅是這麼看著,林璃就感到十分不適。好像她的血管里流的不是鮮血,而是炙熱的熔岩。

  在第一次的交鋒中,林璃就已經摸清了那東西的實力——極快的反應力,極高的肌肉強度,以及身上披著的厚重甲冑,哪怕是她,對上這種重甲有沒有必勝的把握。

  她強忍著不適,凝視著迫近的劍鋒,像是在審視過去無能的自己,她迫切的想把那東西毀掉——越快越好。她忽然收起雙刀,按住了左側腰間的刀鞘。

  刀劍相撞的清音響徹空地。

  雙方以極高的速度對沖,在擦身而過的瞬間,重甲猛然摔倒在地,帶起一蓬煙塵。

  經過魔血強化後的身體雖比不了鋼鐵,但林璃不是只會硬碰硬的莽夫。

  長刀擊中了劍身,強電流通過重甲傳入了對方的身體,使它渾身麻痹,站立不穩。重甲固然有很強的防禦力,但那金屬鑄造的甲冑也成了它的弱點,一旦失去行動能力,對方就會被其重量帶倒。

  林璃轉身躍起,電弧化作雷暴圍繞在她的周身,刀光穿過雷暴,擊中了重甲的側頸。

  手中的刀勢猛地一滯,林璃轉身蹬地,借力扯爛了對方頸部的護甲。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她用的是絕對的暴力。

  她抬手,順勢將刀鋒送入重甲的咽喉。

  輕微的「咔噠」聲中,重甲緩緩倒地。

  或許是真的留了手,昏過去的「渡鴉」成員陸續醒了幾個,溯從林璃身後匆匆趕來,為他們查看傷勢。

  林璃蹲下身,輕輕地喘息著,身旁的雷光漸收。不適感演變為疼痛,令她無法忍受。她想喊溯過來,卻吐不出一個字。血,到處都是血,手上是,地上也是!她驚恐地用衣服擦拭手上的血,卻怎麼也擦不掉。

  「這………」林璃扭頭,目光對上的掉落在地的鐵面——不是重甲臉上的,是她自己的那張。面具在她的注視下活了過來,撲到了她的面前。

  「老大小心!」她聽見溯大喊,緊跟著就是手銃擊發的脆響。

  勁風襲來,林璃胸口忽地一痛,整個人狠狠的砸到地上。她哆嗦著身子爬起,面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穿透她右胸的劍鋒。

  「呃……」林璃痛苦地呻吟。

  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不該在沒有確認敵人生死的情況下放鬆警惕。頸部的大血管被切斷,對正常人無疑是致命傷,但那不是人,是某種介乎於神魔之間的東西,是「公爵」的造物。

  重甲緩緩從地上站起,關節處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它抬起手,扶正了歪掉的頭盔,把頸部的長刀拔出,握在手裡,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向著林璃邁步。

  它那扶正頭盔的架勢像極了那些編給小孩聽的鬼故事裡的主角。溯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剛剛他開的槍全部被那厚重的盔甲彈開,起不了什麼作用。

  可是林璃就躺在那裡,她掙扎著想要爬起身,卻無法做到。雖然被冠以惡魔之名,但她的身體看起來只是很小的一隻,與足有一人半高的重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喂,快過來幫忙!」溯轉身衝著剛剛醒來的「渡鴉」成員喊。「能動的就拿上你們的傢伙!」

  沒有人回應。幾個醒來的人圍在一起後退,和重甲與林璃保持著距離。

  「溯,危險,快過來。」

  一個年輕人邊後退邊說道。溯低聲罵了句什麼,回頭看向重甲。

  他真為林璃感到不值,明明她是為了解救這些人而來,可現在那些人卻不肯為了她而冒險,甚至連嘗試都放棄了。

  溯先前與林璃說的話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的,他與其他人一樣惜命,不願為了救人而送命。本來沒有人可以責怪他,可是溯想起了林璃從前在「避難所」護住他的樣子,他不想像「渡鴉」成員一樣,把林璃當做該死的魔鬼,放任她不管。

  要是那樣做的話,活著就太沒意思了。

  溯咽了口唾沫,拔腿沖向林璃。

  重甲突然出刀,攻向林璃。她艱難地翻身躲開,可接踵而來的是第二刀、第三刀。

  「呃。」

  刀刃落在少女嬌小的軀體上,肌肉被撕裂的痛感傳來,林璃不由自主地發出呻吟。她已經好多年沒有沒有受過這樣的傷了,在中立區,她就是無上的君王,幾乎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到她,或者說膽敢這樣做。

  林璃趁重甲進攻的空隙,克服疼痛,嘗試著拔出胸前的劍。這種行為無比荒唐,拔劍帶來的失血就足以致命,哪怕她是魔鬼也一樣,可是那劍阻滯了她的行動,她不這麼做,就只能任人魚肉。

  但方才倒地時,重甲的斬擊幾乎切斷了林璃左側的肩胛,她根本使不上力來。

  一陣更為強烈的痛感從她的心臟傳來。方才林璃強行頂著看見鐵面帶來的不適與重甲戰鬥,現在這份不適感又涌了上來。

  她的手上沾了血,林璃也分不清那是幻覺所帶來的還是從自己身上淌出來的。她不願死,至少不願死在這裡,可是仔細想想,她真要是死了,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自己從進入中立區,就一直活在「公爵」的操縱下,如今她沒用了,也就該被扔掉了。

  「幸好目標是我。」林璃想。

  能救一些人,也是她最後能做的善事。林璃疼得想哭,雖說在「避難所」的實驗與訓練早已讓她習慣了痛苦,但她還是一個不滿十六歲的女孩,本能地怕痛。

  「林璃姐。」記憶中的女孩輕輕地喚她。

  林璃的目光瞬間僵住,恐懼定格在她眼裡。她下意識地伸手掐住自己的脖頸,指甲尖陷入了蒼白的皮膚里。她忘記了,自己還欠著那個女孩一條命,她還沒有替她立碑,又怎麼能死去?

  她看到了血。

  「公爵大人。」林璃輕輕地說:「這一次,我會找回來的,連同過去的無數次一起。」

  這句話出口時,話里滿載著怨毒與憎恨。似乎倒在地上的不是那個面冷心善的女孩,而是黃泉之下歸來的冤魂。

  她聽見了溯的槍聲,那傢伙就是這樣,儘管嘴上說著惜命,儘管子彈傷不到重甲,但最後也要衝鋒在前,拼命保下她——只是因為林璃曾經幫過他。

  林璃站起身,一寸一寸地將劍拔出,口齒間全是血。劇痛侵蝕了她的理智,但這不算什麼,她早就應該死了,死人是不應有痛覺的。

  雷光再次圍繞在周身,林璃執劍在手,電弧與鋼鐵之間猛然擦出了明亮的火花,蔓延至整個劍身。火光映著她沾染了血跡的臉,美得似神似魔。

  她伸出左手,握拳試力,仿佛那裡從沒有受過傷。重甲已經倒在了地上——剛剛溯點燃了一份手炮,這種東西就是用於投擲的炸藥,殺傷力不大但會產生強烈的衝擊波,用來阻礙重甲行動是足夠了。

  重甲從地上躍起,掌間的長刃劈向林璃。林璃向前翻滾,避開刃鋒,轉身揮劍。

  劍被重甲架住,林璃棄劍後撤。雷光伴隨著火花在她和重甲之間炸開,一人半高的巨物拖著火焰飛出。林璃再次欺身上前,劍光直指重甲破碎的頸部護甲。

  ——既然割斷喉嚨沒用,那麼就乾脆把整顆頭顱砍下來算了。

  她手上加力,想要直接扯斷對方的頸部,卻被恢復過來的重甲一拳掄翻。它丟了刀,掐住了林璃的脖子。

  林璃摸到了對方丟下的刀,用力插入它頸側的傷口。它毫無痛覺,手上繼續用力,林璃本能地鬆了刀,去抓重甲的手。

  「砰!」

  重甲忽然被掀翻在地,是溯。

  「敢動我們老大,是誰給你的膽子?」溯吹了吹手上的灰。

  林璃大口地吸氣,隨後翻身而起,直奔倒地的重甲而去。她抬手,推出電弧組成的障壁。在強烈的磁場下,林璃的頭髮飄了起來,宛如圍繞著她盤旋的蛇群。電流把嘗試撲上來的重甲壓回了地面,她轉動劍柄,砍斷了它的頸椎。

  林璃曾無數次做這種事,但每一次都會感到難以忍受的噁心。她垂眸,看著地上的那堆東西。

  重甲沒有再動哪怕一下。

  溯跑到她身前,頗為緊張地道:「老大你剛剛………」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林璃打斷。

  「你處理現場,我得去趟藏書館。」

  林璃的聲音沙啞,她現在只想離開這裡,不只是因為這台重甲。她帶著身上的傷,轉身走入了黑暗。

  此時天已破曉,溯無言地看著林璃的背影,那身影虛無縹緲,沒有剛剛神魔一般的威嚴,倒像是墓地里的孤魂。

  新的一天開始了,就如一個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