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養你
大年三十的夜晚,新集鎮上不夜天,元慧的小夥伴們拼起煙火,夜晚被照亮,雪地也被照亮。
鄭掌柜的應酬一波客人,族人吃留根喜酒留到現在, 準備明天簇擁元慧小夫妻回去祭祖。
踩著一地炮紙回家,望見家門大紅喜字,鄭掌柜的心裡暖暖的,門打開,方氏愁苦看他。
鄭掌柜的心瞬間打回冰寒,和周圍冰雪一個溫度,他含糊的道:「睡吧,明天咱們不就回去。」
躲避般的到丁氏房裡,鄭丁氏袖著手,出神模樣看他。
鄭家的事情,又是這樣朝代的一個特點,怕長子耽誤鄭留根,在留根科考以前把長根攆出家門。
錢沒有少給,姓氏也還在,鄭掌柜的年年也和方氏母子住上幾天,就和長根一年一年的生氣。
但還是有點像「攆」。
鄭長根被出族籍以前,就開始賭博吃酒,在他賭博吃酒以前,他用心做著生意,發狠要攆走鄭留根母子。
結果,他被攆了,鄭長根更加一蹶不振。
留根成親, 他應該來,鄭留根和元慧都不會認為他被出族籍就不是鄭家的人, 但鄭長根聽到留根衣錦還鄉,還要成親, 賭的更厲害,酒喝的更厲害,方氏不是算著日子到了來賀喜,鄭丁氏早就讓人捎話,讓她到新集過年。
鄭長根不管店鋪,而且還偷方氏的私房錢。
這樣的朝代有金銀莊,但是大家存錢普遍放在家裡,炕頭下灶洞裡房樑上鄭長根找到不難,曾經持刀來到新集行兇的方氏,這兩年日子愈發難過。
鄭丁氏到底心地好,聽說方氏大冬天的被兒子氣的坐在雪地里哭,想想反正她要來賀喜,就讓她提前來新集,免得被長根氣病。
鄭掌柜的回來後,冰火兩重天,一面是留根得官,留根成親,另一面是方氏的悲苦。
這個當爹的和南陽侯他們差不多,也是孩子生下來,我讓你上學了,我讓你往好里長,你不聽,關我何事?
鄭長根變成這模樣,鄭掌柜的難道一點原因也沒有,他娶鄭丁氏有個好結果,也不能就此更正提親時隱瞞有家室的過往。
新集學裡的正氣,歸功於白堂及所有先生。和元慧玩耍,歸功於鄭留根。進京後進學,歸功於元秀高嫁,護國公府的照應。只有在南邊的辛苦,真正屬於鄭掌柜。
鄭掌柜的坐在炕頭吃酒悶悶不樂,鄭丁氏也不想勸他。
她肯接納方氏,是方氏被兒子禍害後,應該不會再有害人的心,對長根還不能放心。
院門響動,仿佛有撲面的喜氣傳來,鄭留根和元慧帶著一身的鞭炮味道進來,鄭掌柜的喜笑顏開,方氏的面上也勉強擠出喜色。
鄭丁氏跟著小夫妻回房:「你們看怎麼辦?這大過年的,長根還在賭場裡,醉的認不清路,又去賭錢,不輸還等什麼?」
鄭留根收起喜色,神情凝重:「等我和慧姐明天祭祖過,就辦這事。母親放心吧,我不會留下這個禍害在你周圍,也不能讓他禍害到我和慧姐。」
鄭丁氏道:「你肯管他就好了,你爹也是,除了族籍就不是他兒子?他辦這事情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讓他辦,換湯不換藥的,有什麼用。咱們也不是狠心人,不能他被攆出家門,就不認他。」
鄭留根笑道:「請母親放心,我知道。」
賭場裡沒有嚴冬酷暑,呦三喝四的人感受不到,鄭長根紅著眼睛緊盯牌桌,又是一局,他又輸了,摸遍懷裡沒有錢,遺憾的走向賭場夥計:「欠著,我回家尋錢再來。」
夥計道:「你這幾年不斷欠著,這不是長久之計。」
鄭長根道:「我雖欠著,也不斷的結清。」
夥計道:「其實你家有一條來錢的路子,又快又穩,你怎麼不用?」
鄭長根道:「你說你說。」
夥計笑道:「我聽說你弟弟成親,嫁妝圍著集鎮走不完,怎麼,你倒沒有去喝喜酒嗎?」
鄭長根咬牙:「沒喝!我已經分家了。」
夥計拍他肩膀:「一家人,骨頭裡親,分家也是你兄弟,看你大冷天只得一件薄衣裳,與其凍死不如想門路,你弟弟是個官,要體面要名聲,手指縫裡漏點,你吃不完。」
鄭長根走出來,在茫茫雪地里茫然。
腦海里想著夥計的話,就忘記他的厚棉衣一連幾年輸在這家賭場裡。
抱緊手臂,仿佛這樣就不會冷,鄭長根賭紅眼的腦海里只有一句話,「你弟弟是個官,要體面要名聲」,鄭長根跳起嘶吼:「不成!他得管我,否則我和他沒完!」
這大年夜的,硬是把鞭炮聲壓住,旁邊房屋裡有人推窗罵他:「爛賭鬼,滾,別在我家門外叫嚷。」
鄭長根沒理會,繼續想著留根手裡有錢,新娘子嫁妝很多很多,鄭家族中紛紛吃酒,有些人轉回家中,自然傳開來。
回家胡亂睡上一覺,方氏不在,吃酒賭錢的名聲出去,原定好的親事也吹了,冷炕冷屋躺下來。
睡晚起晚,第二天醒來,聽到外面喧鬧聲起,本能認定鄭留根回來,側耳聽聽,果然是留根到了。
推開窗戶只看到擁擠在一起的人群,高頭大馬的背影看在眼裡,鄭長根嘖嘴,我也不要多,給我一份就行。
他的一份是多少呢?
他自己其實也沒有數目。
熱水無心燒,飯也無心做,方氏早就到鄭丁氏家裡,廚房裡沒有年菜,只有不知什麼時候丟下的半個硬饅頭,鄭長根塞嘴裡吃完,向著祠堂走去。
鄭留根和元慧剛拜過祖宗,就聽到鄭長根在祠堂外面大叫:「憑什麼不讓我進去,我弟弟和弟媳婦來了,我見個禮兒,怎麼就不行了!」
鄭留根腦子嗡的一聲,這熟悉的嗓音他沒有忘記,還是那年長根母子打到新集時的囂張。數年在京里居移體養移氣,鄭留根慢慢沉下面容,穩重的轉身,裝一裝相,向族長道:「外面是誰,新年為何吵鬧?」
族長看他這個派頭,不慌不忙的,從容里自有一份氣度,越看越喜歡,這可是他鄭家的第一個官兒,是他當族長的時候出來,族長忙道:「叫花子吧,過年討飯的也兇惡。」
鄭留根暗暗好笑,心想這樣一說的話,鄭長根得有點兒能耐才能闖進來才行,答應著,和元慧坐下來吃茶。
「死人了,不好了,死人了」叫聲變了味道,鄭長根一手持刀,刀尖扎在他自己的胸口上,這下子無人敢攔,鮮血淋漓的走進來。
鄭留根撇撇嘴,忽然就快意了,長根原來真的變成這糟糕模樣,難怪母親肯同情一下方氏,而方氏的面容上不分時辰堆著憂愁。
瘦長的個子,好賭而三餐不濟,看著尖嘴猴腮,一雙眼睛血紅血紅的,身上衣裳卻灰撲撲,再看,這是秋衣不是薄襖子,被長根扯開的衣襟看不到夾層。
鄭留根又憤怒了,據他知道的,父親分家沒有少分錢,至少足夠方氏母子衣食寬裕。
他們還有一間店鋪呢。
族長等長者質問鄭長根,長根這個時候也在看留根,長根也同樣的震撼。
上一回見到鄭留根還是他八歲時,中了秋闈回族中拜祖宗,鄭長根立即感受到他的家產受到威脅,和母親方氏持刀往新集丁家尋釁。
當時就看鄭留根斯斯文文的不順眼,而今天,已經不是不順眼的事兒,先一身官袍撲面欺壓,再來,長成的少年不怒自威。
鄭長根揉眼睛又看看,幾乎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弟弟,他猶豫起來,不會弄錯吧,這分明是哪家的少爺才對。
鄭留根淡淡:「長根兄長,你找我嗎?」
「是,我找你。」鄭長根本能答應,然後怪叫一聲,手晃動,手中刀撲通掉落,原來扎的淺。
雙手抱住腦袋往後就退,踉蹌里叫聲不斷:「啊,你你,你是留根!」
這怎麼可能呢!
來以前底氣十足的「尋弟幫忙」,見到留根時卻變成「嚇個半死」。
這樣的朝代,百姓見官大多是怕的,鄭長根也不例外,一身官袍先把他變成「嚇半死」。
刀也掉了,人也摔了,雙手支地,屁股往門外蹭,鄭長根這個時候想到的是民見官,官可以打他板子。
他為什麼害怕這一條,他在新集被收拾過。
眼前場景完全不是鄭長根想的弟弟小,成親也是我弟弟,憑什麼不給?
想,有時候與做,是兩件事情。
鄭長根腦海里有兩個聲音,一個聲音叫囂著:起來,尋他討錢,不給就鬧他。另一個聲音軟弱無力:趕緊走吧,他真的是個官。
要錢?
還是退走?
鄭長根僵坐地上。
族長和長者們手指著他罵上幾句,鄭長根被激怒,脾氣上來,膽量上來,怒道:「那我沒錢,我不能找他嗎!」
鄭留根走上一步:「你找我借錢,還是討錢?」
鄭長根道:「借也行,討也行。反正我沒錢,你看著辦。」
鄭留根笑道:「我要是不給呢?」
鄭長根吼道:「你還做官呢,不給,你看著辦!」
隔壁的房間裡,鄭掌柜的氣的團團打轉,方氏哭成淚人兒,鄭丁氏負責看著他們倆個不出去,讓鄭長根明白的「表現」一回。
兄弟的對話清楚的傳來。
留根道:「你要多少?咦,你不回話,只看我妻子首飾做什麼?」
鄭長根吞吞吐吐:「弟媳婦戴的這個新娘子鳳冠是真珍珠嗎?假的也值百兩銀子吧,我看見鳳冠里有赤金。」
留根:「哦,你要百兩?你說話啊,又看我妻子首飾做什麼?」
「弟媳婦這鳳冠上除去珍珠還有寶石吧,假的也值百兩銀子吧,有這麼多呢。」
鄭掌柜的嘆氣:「唉,唉,唉方氏你啊,你如今可懂了,為什麼我要分家,為什麼我要分家,」
方氏只是哭。
鄭丁氏換個角度,否則耳朵里全是嘆氣和哭聲,其實隔壁對話還是清晰。
長根狠心的腔調:「給我一千兩!」
方氏嚇的眼淚止住:「天殺的,他還真敢要啊!」
鄭長根叫著給自己助威:「弟媳婦還有項鍊還有耳環,這全是錢吶。你給媳婦一穿戴就是幾百兩,我只要一千兩就走人。」
「呵呵,以後呢,花完了再來找我要是嗎?」
鄭長根理直氣壯:「那是當然!爹雖分家,我也是你哥,你既然有錢,我就歸你養了!」
「好,我養你!」
留根說到這裡,斷喝一聲:「來人,取馬鞭來,就在這祠堂門外抽他三十鞭,立即送到河工當差。我養你,以後你就歸我養了!」
方氏再也忍不住,衝出去跪在鄭留根面前:「這大冷的天,你攆他走,別打他,他到底是我的兒啊,打出好歹來我怎麼辦。」
元慧笑顧丫頭:「快扶我婆婆起來。」
慧姐笑容滿面:「公公分家時,曾寫過一張休書,這我知道。但是呢,二位婆婆都歸我們養,我們夫妻願意。」
瞄一眼拖往外面的鄭長根:「我們到今天才來打你,已經算晚的。要不是在京里回來不容易,早就打到你服。」
方氏哭道:「你們是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放過他吧,這天氣河工上能凍死人,他要死在河工上可怎麼辦。」
元慧笑道:「那你跟到門外看看他身上秋衣,如果不管他,他不去河工也遲早凍死。去河工,我們會給他幾件厚衣裳。你放心,當著長輩的面,我夫妻保證他留條性命。誰叫他是留根的哥哥呢,我夫妻不會不管他。」
說完,吩咐人備厚棉衣給鄭長根。
送走鄭長根,鄭留根看著方氏,淡淡道:「母親不必過於傷心,慧姐說話就是我的話,有沒有休書,我們都養你。你的店鋪還是你的店鋪,繼續寫長根的名字便是。但是你一個人料理不了店鋪,長根說不好從河工上也要捎話讓你送錢。我們回新集時,你也回新集,以後就在我母親店鋪里幫忙。這裡店鋪,讓我母親派兩個穩重夥計過來維持,等長根變好了,再還給他。」
方氏絕望的道:「你養我,我信。長根變好,我不信。」
鄭留根道:「那你每天為他祈禱吧,多燒幾炷香,家裡不缺這個錢。」
夫妻在鄭家住了幾天,從早到晚的有人請,回去的路上帶上方氏和她的箱籠,鄭留根在車裡問元慧:「慧姐,你說人長大了,就要虛偽嗎?」
元慧會意:「你指喊她母親這話?」
「是啊,真沒有想到我能喊出來,還喊的若無其事。那年他們母子兇惡的模樣,我其實沒有忘記。」鄭留根道。
元慧笑道:「這不叫虛偽,這真的叫你長大了。」
鄭留根也笑上一笑:「是嗎?那敢情好啊。」
片刻後,又道:「慧姐,咱們回京,真的帶上長根嗎?」
元慧輕輕撫摸他的肩膀:「別擔心,我和燕燕姐姐說好了,燕燕姐姐又和學裡白先生說好了,以後白先生寫書信的人,才能收留在店鋪里當夥計,這樣就能保證店鋪里的夥計個個是好的,讓大家一起盯著這兄長,把他賭錢的壞毛病改過來,你我才能安心。否則,發配他萬里外,也不能保證他不賭錢。」
鄭留根點點頭,忽然一樂,元慧忙問笑什麼,留根道:「父親娶我母親時,別人都說他謀丁家的家產,可是現在鄭家的家產全在我手裡。」
元慧也笑了:「咱們不要這點兒錢,不過好好的經營店鋪,拿贏餘養他們母子。」
說過這個笑話,鄭留根有點高興模樣,和元慧說笑起來:「多謝慧姐出主意,如果我放外官,也按你的主意來。」
元慧手點自己鼻子:「聽我的不會錯,等姐丈願意你放外官,這兄長應該也改的差不多,帶上他,讓他在衙門裡跑腿打雜,拿他的那份家產給他開工錢,不好的話,打他也方便之極。」
鄭留根哈哈大笑:「慧姐還是慧姐,一直都是慧姐。」
回到新集後,往元家去看祖父和父母親,把事情告訴一遍,二爺元連毫不奇怪,他早就說過,如果長根不改的話,遲早會被慧姐打。
雖然這次不是慧姐親自上陣。
鬧完花燈,運河一段一段的解封,理王急急的趕在年前已回京,還是憲王妃帶著大家坐船回京,鄭留根元慧果然帶上鄭長根,方氏徹底放心,留根是有前程的,能長長久久的給長根一碗飯吃。
這個當婆婆的拜謝了元慧,元慧躲開。
尤認上船後就面色難看,姜盈和尤婷姐說話時問起來:「是咱們回京晚了,耽誤令尊的差使了嗎?」
婷姐好笑:「才不會。姜姐姐你就要做世子妃,想來你應該知道在諸王府侍候的官員,請假沐休只聽諸王府的就成。慧姐成親,衛王府里給我父親多多的假期呢。他不高興的是我母親帶上我舅家的女兒,我的表姐。」
姜盈笑道:「這倒不必吧,你表姐年紀大了還沒有丈夫,你家又在京里安家,她往京里做幾天客,散散心也正常。」
婷姐笑道:「如果只是這樣,父親也不會惱,蒙慧姐給我店鋪股份,我倒不必麻煩衛王府,但有客人只住在店鋪里就成,秀姐姐不會說什麼,燕燕和綠竹二位姐姐更是熱情好客。我父親惱的,是我母親的私心。」
姜盈好奇:「什麼私心?我認識你們這幾年,如實說來,還從沒有見過你們中間誰有私心呢,都是你幫著我,我幫著你的。以此來推,長輩們也是好的,令我敬重。」
尤婷姐忍俊不禁:「我母親只有一點兒私心,我父親做官以後,母親總想給我舅家表姐也個個尋當官女婿。而不怕你笑,我這最小的表姐這些年沒成親,就是眼睛只看著我母親嫁個官兒。」
姜盈撲哧也樂了:「是這樣啊,是這樣啊」拿帕子掩面,笑了有一會兒。
尤認說過,黎氏是她娘家的美人兒,而舅哥家的姑娘,則生的不算好。生的不好不見得就丑的嚇人,但是容貌不好,黎氏還想尋當官的侄女婿,所以婷姐笑,姜盈也沒忍住。
笑完,姜盈沒露出懊惱來,拉著婷姐辦實事:「等我回京去見到姑媽理王妃,請她也看看理王府里侍候的官員,可有無妻又年紀相當的人,說不定就看上,這可說不好。」
婷姐謝過她。
燕燕走來,三個人說起話來。
賀寧和謝管家同一天上船,在運河上與燕燕、敬安分手,大船往南而來。
寧哥還有為落榜而無同情的寂寥,但也自知日子舒坦。
為元慧成親,傑哥的滿月、百天,寧哥都不在,全交給元秀照顧,此時在春寒里往南,也絲毫不用擔心母子們。
書信已有一個往返,綠竹叮囑賀寧順路看看宋瀚和元財姑。
二月春風不斷,船到碼頭停駐,謝管家陪著賀寧往舒澤任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