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上任總管事的噩夢之後,素蓉、蓮蓉與白蓉明顯沉穩了許多。素蓉一直是個特別冷靜的人,只是缺乏膽量;蓮蓉是個腦袋不怎麼好使、執行力卻很高的人,白蓉與我年紀相仿,嘰嘰喳喳小麻雀一個,聒噪得很。
她聒噪得最多的,便是七殿下。
「七殿下好漂亮啊!」
「七殿下昨晚沒睡好,我看見他黑眼圈了。」
「七殿下拉肚子了,一天跑了七趟廁所。」
「七殿下又溜出去了,半夜回來的。」
與以往她一聒噪,素蓉、蓮蓉便不耐煩地打斷她不同,每次談到七殿下時,二人都聽得特別認真。
我也聽得很認真。
突然想到七殿下身上的傷,我問:「七殿下……經常跟人打架嗎?」
素蓉、蓮蓉、白蓉齊齊給了我一個鄙夷的眼神!
可他明明有傷啊!新傷舊傷都有!
算了,這個問題,我還是自己摸索明白吧!
轉眼到了十二月,宮裡來了一些年貨,與往常一樣,數量不多,質量也差,可由於常伯伯的照顧,柳春閣與上陽殿都比往年富裕許多。
當然,所謂的富裕也就是多點炭火,多點臘肉,炭還是黑炭呢,熏得人夠嗆,不過劉姑娘說她已經很滿足啦,以前,連黑炭都供應不足呢!
劉姑娘並不知道我與常伯伯的關係,我也沒說,反正常伯伯對大家好,又不是我的緣故,他本身就是個十分善良的人啊!
為表達對常伯伯的感謝,我送了常伯伯一壇梅子酒。這種梅子酒是師父的獨門秘方,尋常人喝不到的。我有信心,常伯伯一定會喜歡!
果然,常伯伯嘗了一口梅子酒後便像撿了寶似的哈哈大笑了,笑完,又洋裝惱怒地啐了一口:「老貨!虧我跟你數十年交情,連口梅子酒都不釀給我喝!」
這老貨自然是我師父。
師父早已仙逝,常伯伯這麼說他,我心裡應該不舒服才對,可不知怎的,我眼眶熱熱的,卻一點兒也不生氣。
當全世界都認為師父是個殺人犯的時候,還有人像緬懷朋友一樣記起他,是一件挺難得的事情,不是嗎?
我一共釀了四壇梅子酒,一壇送了常伯伯,一壇送了素蓉、蓮蓉與白蓉,她們不喝酒,我知道她們會送給七殿下。
第三壇我埋在了樹下,第四壇則送給了劉姑娘。
那晚,劉姑娘屋子裡的燈亮了一夜。
翌日,我收到了常伯伯的回禮,一個非常精緻的荷包……裝的一摞碎銀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受常伯伯照顧,七殿下、劉姑娘的境況都有了明顯改善,素蓉、蓮蓉、白蓉與我也再不用擔心會被誰欺負,我釀酒給他喝,全是出於一片赤誠的感激之情啊,怎麼反而……反而還讓他破費了呢?
我不想收。
常伯伯拍了拍我肩膀:「七殿下正是長個子的時候……」
後面的話,沒了。
可就是這麼簡簡單單一句話,戳中了我的軟肋。
七殿下與劉姑娘的份例銀子加起來,比我們這幾個低賤宮女都不如,伙食方面更不用說,廚房的那些傢伙可不是吃素的,即便新調任的常伯伯,也沒法子立刻與他們翻臉,畢竟他們的背後,盤根錯節地連著皇宮,一不小心觸了哪位主子的逆鱗,我們好不容易有了一絲好轉的逍遙日子便要華為須有了。
這錢,一定是常伯伯自己的。
不該收下,明嵐你不該收下!
七殿下每天都吃不飽飯,還三天兩頭受傷,明嵐,收下!
「常伯伯,我再多釀些梅子酒給你啊!」
最終,我還是妥協了。
但我其實更想說,常伯伯,我以後賺了錢還給你啊,可作為一個比醫女還不如的宮女,我這輩子怕是都還不清常伯伯的錢。
常伯伯慈祥地摸了摸我腦袋,他很喜歡做這個動作,我也非常享受,它能讓我想到家中的父親,雖然父親賣了我,不過我想,父親心裡也是很痛的。
那壇被我埋在梅樹下的梅子酒,就是想等出宮之後送給父親的。
我笑著告別了常伯伯,然後去找了素蓉、蓮蓉與白蓉。
蓮蓉不在,她陪七殿下練劍去了。
蓮蓉明明最笨,前一秒接的任務下一秒就能忘,長相嘛,也屬於特別能辟邪的。可偏偏這樣的她,被七殿下選成了間歇性的貼身侍女。
為什麼是間歇性,因為七殿下習慣獨處,除了偶爾需要誰打打雜之外,他基本上不用別人服飾的。
所以說,蓮蓉的工作其實比我還輕鬆啦!
我把常伯伯的銀子分了些給她們,白蓉猶豫了一下,素蓉卻道:「不了,既然是讓你給七殿下補身子的,你就買些好吃的給七殿下吧!」
白蓉也連忙附和:「對對對!把錢花在七殿下身上,我們沒意見噠!」
我又等蓮蓉回來,問了她的意見,她與二人一樣。
不僅如此,素蓉還把自己的體積銀子拿了出來:「七殿下個子高了,我看今年的冬衣還是按去年的尺寸做的,再給七殿下買些好的面料吧!」
「可是你……家裡的姥姥怎麼辦?」我問。
素蓉比我還可憐,我起碼有爹娘和弟弟,她卻只有一個雙目失明的姥姥,為怕姥姥無人照料,她都是把錢寄給族人,讓族人代為照看的。
素蓉的眸光慢慢暗了下來:「她……上個月過世了。」
我握住素蓉的手:「節哀。」
蓮蓉把我放在了我按在素蓉的手上:「節哀。」
白蓉抱住素蓉脖子:「別傷心,以後我們就是你的親人噠!」
素蓉含淚一笑:「好。」
這之後,蓮蓉與白蓉也奉獻了一些自己的私房錢,不過由於她們有親眷要養活,素蓉只允許她們拿出一半。
「七殿下的劍柄好像磨損了,如果能買個專用的套子就好啦!」蓮蓉說。
「七殿下的書好少哦!給他買些回來吧!」白蓉說。
我想了想:「七殿下喜歡吃糖!我買糖吧!」
素蓉、蓮蓉、白蓉:==
我不會告訴她們,我沒錢,不過……七殿下上次送給我的麥芽糖,我還沒吃!
那個少年或許永遠不會知道,以他為核心的我們,慢慢行成了一種牢不可破的關係。
離開上陽殿後,我找常伯伯要了出宮的對牌。常伯伯做總管就是好哇,出宮什麼的,簡直方便得不要不要的!
但我不好說這些錢是怎麼來的,劉姑娘是個心思特別細膩的人,我怕她有思想負擔,於是說道:「劉姑娘,我有個老鄉在京城開了酒莊,我把我釀的酒放他那兒賣賣,看能不能有生意。若有,我就辦些年貨回來!」
我是她的宮女,我的錢就是她的錢,這是鐵的定律,拿我的錢,沒關係的嘛!
劉姑娘微微愣了一下,耳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那……你那個朋友的酒莊……賣不賣糕點?」
啥?
劉姑娘靦腆地笑了笑,她可是很少露出這種笑容哦,真是美得我一顆心都快化了。
「我閒來沒事,做了幾樣糕點,不是什麼好材料,就是榆錢。」她輕輕地說。
榆錢啊,它的葉子可是好東西,我們家鄉鬧饑荒時,就愛吃它了!
可是它太普通了,在滿是權貴的京城,這種白送都沒人要的東西,肯定是賣不出去的。
不過也沒關係,反正我的酒一定能賣出去的。
我對師父的配方非常有信心!
原本是為了寬劉姑娘的心脫口而出的謊話,說完就發現其實是一條可行性相當高的好策略!一旦酒賣出了,我們就更有錢了!
到時候,所有人都能過上好日子了!
劉姑娘給了我兩個食盒的糕點,外加一份採購清單:「要是能賣出去,麻煩你按照上面的買一下。」
麻煩我?
劉姑娘真是我碰到的最溫柔可親的主子!
原本只想給七殿下買東西的我,突然有了給劉姑娘也置辦一些的打算。
黃昏時分,我抵達了鬧市。
關於老鄉開酒莊的說法其實不完全是吹牛,只不過,他不是我的老鄉,是我師父的。
師父在世時,我有幸隨師父來這兒吃過一次飯,那時,我便聽到酒莊的老闆找我師父討要梅子酒喝,還說願意花重金買下梅子酒的配方。
師父不同意。
「那是我很珍貴的東西,我只想釀給最珍視的人喝。」
師父是這麼回答的。
師父心中,一定有個非常重要的人,我想。
會是我嗎?
嗯,八九不離十就是哦!
因為師父是個單身漢!
我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相當於他半個女兒!
有些跑題了——
我來到盛德酒莊,報了我師父的名諱,很快,盛老闆便下來了。
這是一名身材削瘦、長著山羊鬍的老人,一日裡,大半時光是醉的,看到他,我總聯想到李白,雖然,他一首詩都做不出來。
「盛伯伯!」
我揚起甜甜的笑容,甜甜地喚了一聲。
盛老闆沒與常伯伯那樣拍我的肩膀或摸我的腦袋,不過他親自接過了我手中的酒罈與食盒,還含了一絲責備地道:「你呀你,走過來的吧?真是!都不曉得僱車!走斷你的腿活該!」
聽著他的嘮叨,我不僅不惱,反而有種遠行了一陣子,回到家,被家長接過行禮、被家長責備的細小感動。
等我滿二十五歲,我一定要背個大大、大大的行囊回家,讓父親把它從我肩上卸下來。
盛老闆把東西放到櫃檯上,累得夠嗆的他領著我坐到了對面,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給我倒了杯茶:「真是的,來看盛伯伯就來看唄,帶那麼多禮物做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