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資助
最近李諭在看了《晨報副刊》上的《阿Q正傳》後,買了點奶油蛋糕和包裝精美的肉鬆去看看魯迅。
實話說,雖然生活在民國時期,也有不少歷史上出名的文人大師冒頭了,但他們的大部分作品李諭就算生活在當下也沒興趣看。
——因為沒啥必要。
民國的文學作品客觀講文學性大都沒那麼高,也就屈指可數的幾個人能夠歷經百年滄桑還稱得上經典,其中最典型的當數魯迅。
原因很簡單,首先中國以前沒有多少寫小說的文化。古人嘛,講究的是士大夫文化,士大夫看不起寫小說的,所以古代寫小說的名家極為稀少,成為經典的基本就是四大名著以及另外少數幾本,《金瓶梅》之類。
到了民國,白話文運動後,文人剛開始學著用白話文寫作,大都比較生澀,還沒有發展起來。
魯迅屬於天賦異稟型,文辭犀利的同時思想深刻,一百年後還字字帶血,非常不簡單。
雖然自古「文無第一」,但就民國而言,其他文人在迅哥面前,都要矮最少一個等級。
李諭敲了敲八道灣周家大門,開門的卻是周作人。
「周樹人老師在家嗎?」李諭問。
周作人臉色有點難看,頓了頓說:「他已經搬走了。」
「搬走了?」李諭訝道,「開什麼玩笑,這不是他買的房子嗎?」
「額……」周作人不知道怎麼接話。
他的日本妻子羽太信子在屋裡說:「請李君去磚塔胡同吧。」
李諭聽出話中語氣不太自然,於是不再多問,拱手說:「打擾了。」
磚塔胡同在八道灣以南三公里,阜成門內側。
李諭開車趕到,再次敲了敲大門,開門的是夾著菸捲的魯迅,「李諭先生,你怎麼來了。」
「給你再次溫居。」李諭端起手裡的肉鬆和奶油蛋糕笑道。
魯迅無奈地嘆了口氣:「別提了!」
這所房子明顯不如之前他花幾千大洋買的八道灣宅院,就是個普通的市民小房子。
「平時來的人不多,到我書房坐坐吧。」魯迅說。
他的書房是這座小房子中比較好的一間,但也陳設簡單,好在布置得很整潔。書桌上有一方硯台,一支榮寶齋毛筆;旁邊的書櫥放著一些書籍,不過數量很少。
朱安端進來茶碗,給李諭和魯迅倒上茶水,一句話也沒多說,就退了出去。
魯迅說:「不是什麼好茶,隨便喝點。」
李諭問道:「先生有去女子師範大學兼職嗎?」
「準備去了,」魯迅說,「不然收入不夠。」
他的積蓄大部分花在八道灣的房子上了。
好像此後魯迅再也沒有買過房子,雖然他並不缺錢。
可能是因為後來去了上海,上海房價堪比紐約,連迅哥也買不起,只能租房子住。
既然手頭沒錢,只能多兼職賺點。
李諭說:「他們現在發得下薪水嗎?」
「斷斷續續吧,自然沒有以前那麼準時,不過多打幾份工,總歸能夠養活。以後應當會好起來,」魯迅吐了口菸捲,「原來我自己不知不覺中也有了阿Q精神。」
北洋政府此後著實拉胯。
「碧城也在女師大兼課,以後你們稱得上同事。」李諭說。
魯迅笑道:「真是太榮幸了!其實也多虧碧城女士的光,現在女師大的學生多了很多。女學生嘛,肯定還是喜歡有名望的女老師,我這種男老師,課下和女同學多說句話都不敢。」
話雖這麼說,就是在女師大,魯迅認識了他的第二任妻子許廣平。
從李諭進門到離開,一個多小時裡,朱安只在添水的時候進來過,甚至沒有和魯迅說一句話,——其實是魯迅不願意和她說話,他們已經習慣了。
這種冷漠看著十分讓人難受。
回到家天天如此,雙方都是莫大折磨。
對於朱安,魯迅後來說過:「這是母親送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能好好地供養起來。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供養」兩個字何等驚心動魄。
魯迅的母親對朱安很喜歡,本來以為時間可以讓兩個人感情稍微好起來,封建時代嘛,都是先結婚再戀愛。
但十幾年下來還是這樣,魯迅的母親就問他,朱安有什麼不好。
魯迅只舉了一個例子:「有一次,我告訴她,日本有一種東西很好吃;她說,『是的,我也吃過的。』其實這種東西不但紹興沒有,就是全中國也沒有,她怎麼能吃到?這樣,自然談不下去了。談話沒有趣味,不如不談……」
不過仔細想想,要是沒感情,談什麼都是枉然吧。
在這樁婚姻上,兩人都是封建思想的受害者,不過朱安更慘。她這一生如同空氣一般,有名無分,
但使有情千里近,無情對面是山河。
如果有個孩子多少還能好一點,起碼有個念想,可惜……
——
回到家的幾天後,梅蘭芳和楊小樓便準備前往上海。
李諭也要順路去趟上海,但完全是因為中國科學社召開了一次年會。
胡敦復、虞和欽、竺可楨等人現在信心滿滿,感覺中國的科學事業大有可為,每年還有那麼多優秀的畢業生源源不斷地輸送人才,再加上李諭的基金,希望太大了。
要是沒有後來那麼多戰爭,尤其是小鬼子的侵華戰爭,真的能夠起飛。
但該死的小鬼子卻每每在中國馬上就要騰飛的時候橫插一腳。
李諭對國內科學的貢獻基本集中在理科方面,而工科才是真正能夠決定一個國家是否可以崛起的關鍵,國內的工業基礎恰恰非常薄弱,難以改變。
李諭能做的,無非就是在保證理科先強大起來的同時,儘可能讓工科多點人才。
他們幾個工作非常認真,李諭能搞到最新的各國科學雜誌,雖然因為海運的緣故要遲上一個月,但已經相比歷史上好了太多。
胡敦復他們忙於翻譯這些雜誌,順便造出了大量嶄新的科學詞彙。
當然了,這裡面李諭沒少幫忙……
其實很多科學詞彙的翻譯並不是一開始就成了後世教科書上的樣子,李諭相當於幫他們少走了很多「彎路」。
對於李諭來說也是好事,要不自己還要費心去學一些莫名其妙的新詞語,很容易和腦中的固有印象產生混淆。
胡敦復又給李諭介紹科學社新來的一個年輕人:「他叫嚴濟慈,畢業於東南大學。不久前我看到商務印書館兩本新教科書《初中算術》和《幾何證題法》寫得不錯,就把他臨時招了過來。」
嚴濟慈可是後來科學院的院士,中國近代物理學的一位重量級人物。
李諭笑道:「來做編輯,大材小用了。」
嚴濟慈卻非常熱愛這裡:「科學社的氛圍非常好,還能看到最新的期刊,我很喜歡!」
李諭想了想說:「要是想看真正的前沿科學,不如親自去國外留個學。」
嚴濟慈說:「正有此意,只是還沒湊夠路費。聽說法國能勤工儉學,所以我業餘時間還在學習法語,準備明年就去法國留學。」
「法國很不錯,到時候我幫你寫幾封介紹信,讓你可以去法國最好的幾位教授那兒,比如居里以及朗之萬、讓·佩蘭。至於學費,更不用操心。」李諭說。
嚴濟慈感激道:「學費不用先生破費,有一封介紹信已經無以為報。」
歐洲是出了名的人情社會,要是無人介紹,靠自己太難了。
對這些大牛,李諭肯定能幫就幫,他們以後創造的價值太大。
胡敦復又問道:「先生最近是不是有文章發表?」
李諭說:「做了一些準備,不過數據還不夠。」
「數據?實驗數據?」竺可楨問。
「觀測數據,」李諭說,「我想寫篇關於天文的論文,不過觀測數據至少還要準備幾個月時間。」
「幾個月就可以又寫出一篇震動天文界的論文!」胡敦復讚嘆道。
「可能談不上震動。」李諭隨口說。
他們太明白李諭什麼水平了,竺可楨說:「您的哪一篇論文不是技驚四座!」
李諭聳聳肩:「到時候還會在咱們的《科學雜誌》上一道發表,可能又需要你們寫一篇註解文章。」
胡敦復說:「科學社裡了解天文學的不多,我們恐怕寫不出很好的註解。」
「不需要那麼複雜,」李諭說,「僅僅對一些常識性的東西進行解釋即可。」
竺可楨顯得嚴陣以待:「在美國時我了解過一點天文學內容,最近正好惡補一下。能夠註解先生的文章,感覺就像當代的朱子!」
「朱熹注釋四書?」李諭笑道,「科學沒有那麼晦澀,而且意思往往非常直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需要那麼緊張。」
竺可楨問道:「還需要我們進行翻譯嗎?」
胡敦復替李諭說:「當然不需要!李諭先生以前寫論文,都是直接用英文寫的。如果需要,甚至能用德文,所以他本人肯定是分別寫好中文版與英文版。」
其實就算國內,民國時期絕大多數大學的理工科仍然是英文教學,作業都是英文的。
「沒錯,這點事不勞你們費心,」李諭說,「不過正好可以藉機會寫本關於天文的科普書。」
「好主意!大家還沒從愛因斯坦先生的相對論熱中走出去,」胡敦復說,「想了解相對論,就需要對天文學有必要的認知。我今天把弟弟胡明復也叫來,一起編寫一本天文學科普讀物。」
「經費都從科學社裡支取,我抽空也寫點小文章幫你們填充內容,」李諭說,「天文學正好能夠串聯起現代物理學的起源,當年牛頓爵爺的萬有引力定律解釋的不就是天文學嘛。如今最新的相對論可以看作對宇宙解釋的完善版本。」
幾人聽了更加躍躍欲試。
胡敦復說:「寫科普本來就是科學社的重要任務,現在《科學雜誌》發行這麼好,咱們不如就學其他報紙,也弄個副刊,專門發表科普讀物。」
「但這樣就要提升最少三四成定價。」虞和欽說。
「無妨,價格還是照舊,《科學雜誌》副刊當做公益活動,錢由我墊付。」李諭說。
胡敦復說:「處處都讓先生花錢,這……」
李諭笑著安慰道:「你顯然對我有多少錢沒有概念,這點支出,毛毛雨罷了!」
虞和欽也笑道:「先生簡直給資本家樹了一個好榜樣!我讀過德國馬克思的《資本論》,上面可是說,資本從誕生的那一天起,每一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髒的東西。您完全不一樣。」
「哈哈!我不是資本家,可以叫做……企業家。」李諭樂道。
「企業家,」虞和欽說,「這聽著像個好名字!」
當晚,李諭請大傢伙好好吃了頓飯,自然也把嚴濟慈叫上。
李諭順便向他介紹了介紹歐洲的一些科學情況。
這些資料尋常人根本獲取不到,畢竟沒有網際網路,國內的訊息又往往落後很久,除非是關於一戰還有巴黎和會這樣的大事,不然國內報紙不可能報導。科學的門檻又很高,國內的報導更顯稀少。
「是不是可以去居里夫人的鐳研究所?」提到法國,嚴濟慈第一個就想到居里夫人。
「當然可以,」李諭說,「不過那裡的輻射會大一點,對身體不太友好,尤其沒有婚配或者生孩子的年輕人。我建議你先研究其他方向。」
「輻射這麼危險?不是說可以治療癌症嘛?」嚴濟慈問。
「風險往往與機遇並存,它可以治療癌症,自然也能製造癌症。」李諭說。
「先生說的這句話太有哲理了!難怪大家都說先生在科學上已經到了哲人的地步。」嚴濟慈說得挺誠懇,絲毫沒有誇張的意味。
李諭笑道:「科學裡本來就有很多最深刻的哲學思想,不用我說,大家也能體會到。」
「如果不去鐳研究所研究最先進的鐳,那應該研究什麼?」嚴濟慈問。
「巴黎大學的優勢科目不少,朗之萬教授與讓·佩蘭教授都是物理方面的高人。正好我這邊弄來的光學項目缺人負責,不如學學光學?」李諭說。
「好,我就聽先生的!」
「我只是隨便建議,肯定還要按照你的個人意願。」
「光學也不錯,不是都說物理學同樣離不開光學嘛,說不定以後還能幫著先生建造一座更好的望遠鏡。」
李諭笑道:「是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