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檢閱
東廠胡同現在堪稱熱鬧非凡,黎元洪在家裡就任了大總統,辦公地點暫時也在家中,門口每天往往返返幾十輛汽車,儼然成了全京城最熱鬧的胡同之一。
張鎮芳開車來找黎元洪時,在胡同里見到了李諭,於是拉上他一起去黎府。
反正是鄰居了,出於禮貌,也該去一趟。
兩人剛進門,就看見段祺瑞在東花廳中正與黎元洪商量事情。
張鎮芳對李諭說:「咱們等等。」
東花廳是黎元洪的辦公室,中間擺著一張長長的方桌,黎元洪與段祺瑞一人坐在一頭,打過招呼後,就一言不發,兩人大眼瞪小眼。
段祺瑞依舊是一副邋裡邋遢的樣子,本應筆挺的軍裝穿在他身上就是沒有軍閥的威風霸氣,甚至不如一些小軍官。
黎元洪身上的西裝則要利落很多。
大概過了十分鐘,李諭對張鎮芳說:「他們這是幹啥?比定力?」
張鎮芳笑道:「好比親家見面,壓根無話可談。」
「太尷尬了。」李諭說。
黎府的管家給兩人端上茶:「兩位老爺先喝一杯,要是餓了我也可以給你們上點心。」
李諭說:「我們又不是來吃東西的。」
管家無奈道:「段總理和老爺最少還要這麼僵持二十分鐘,我是怕兩位無聊。」
李諭愕然,自己只在歷史書上簡單知道「府院之爭」一事,還以為是驚心動魄的政治鬥爭,原來這麼「直接」。
黎元洪當總統是板上釘釘的,因為護國軍以擁黎為旗幟。而北洋一系內又各懷鬼胎,段祺瑞只好暫奉黎元洪為總統。
張鎮芳似乎習以為常,品了一口茶說:「黎大總統的茶差了點,下回我差人給大總統送點。」
真如管家所言,二十分鐘後,段祺瑞突然站了起來,與黎元洪握了握手,「總統,我回去了,有事打電話或者告訴又錚(徐樹錚)。」
黎元洪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慢走。」
段祺瑞走到門外,看到了李諭,對他說:「李大學士,好久不見。」
李諭回道:「段總理。」
「哎!」段祺瑞擺擺手,「先別這麼叫,我還沒組織國會投票。」
張鎮芳說:「早晚的事。」
段祺瑞一板一眼道:「那也要按程序辦。」
張鎮芳忙說:「是是是!」
段祺瑞又對李諭說:「不久後,我們要在南苑舉辦閱兵儀式,誠邀李大學士參加。」
李諭問:「現場觀禮?」
當年自己在北京那麼久,也沒有現場看過一次閱兵,現在能親臨現場,想想就興奮。
「不,」段祺瑞說,「你要作為閱兵的一員。」
李諭有點懵:「我不是軍人。」
「我知道,」段祺瑞說,「到時候我們會舉辦航空表演,如今全京城會開飛機的不超過個位數。而且南苑機場的飛機太老舊,比你們在馮如飛機廠造的飛機差了太多。」
「原來只是飛行表演,」李諭鬆了口氣,「好吧,我盡力配合。」
「飛機是王牌,要壓軸出場。到時候讓洋人知道,我們也有飛機。」段祺瑞說。
他還是有軍人骨氣的。
北洋的幾個大高層都不是很討厭,但軍人執政的水平就不是那麼回事了,超出能力範圍。
段祺瑞說完就走了。
李諭與張鎮芳進入了東花廳。
見到他們兩個,黎元洪的話明顯多了,「疏才啊,是不是又帶來了巧克力?我閨女天天掛念。」
李諭當然沒有忘,把兩個盒子放在桌子上:「這次換了種口味,希望小姐喜歡。」
黎元洪笑道:「喜歡,肯定喜歡!」
張鎮芳隨後說:「大總統,您並非北洋一系,此後應該多聯絡聯絡同樣非北洋系的軍官。」
黎元洪說:「蔡鍔嗎?他離得太遠,身體也不好。」
張鎮芳說:「還有徐州的張勳。」
黎元洪搖搖頭:「不行,這人腦子肚子裡墨水沒多少,還喜歡充文化人,尤其腦袋裡滿是愚忠思想,並不一定堅持共和。」
張鎮芳說:「還有……」
黎元洪抬手打斷他:「馨庵(張鎮芳字)啊,我知道你因為與袁大總統有親戚關係而擔心受牽連。其實大不用如此,記住,你,就是你。」
張鎮芳會意,連忙起身鞠了一躬:「謝大總統。」
黎元洪總被說成「好好先生」,似乎有點傻,但心裡什麼都知道。
「你與疏才的鹽業銀行很重要!」黎元洪接著說,「總統府說白了沒什麼權力,很多事情管不了;老段也一樣,大家都是空架子。之所以這樣,就是因為沒錢。地方稅收不上來,我們能用的錢無非就是賠款後的關稅和鹽稅盈餘,還有幾條鐵路收入。這點錢哪夠如此龐大的政府運轉?所以老段說得對啊,民國政府就像一個叫花子組成的丐幫,我哪,就是被迫推舉出來的幫主。」
李諭笑道:「丐幫幫主,這比喻太絕了。」
黎元洪無奈道:「事實就是如此,而且幫主還要給底下人發錢。老段馬上恢復國會,八百多議員就是八百羅漢,薪酬標準是定好的,每人每月500大洋,光想想這些薪水我就頭疼。到時候估計又要四處借款。」
張鎮芳說:「借款的事是內閣的,大總統不用操心。」
「哎,老段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板得很!」黎元洪說,「而且他手下還有個心腹徐樹錚,更是個愣種!段祺瑞一定要讓徐樹錚做國務秘書長,為了這事找我,但我可不想同意。」
徐樹錚是個能力很強的人,但性格剛了一點,當年連袁世凱的面子都不給。
李諭說:「我說剛才怎麼看你們一直劍拔弩張。」
黎元洪說:「如果徐樹錚當了秘書長,就是軍人總理加軍人秘書長,整個內閣完全成了軍人內閣!這裡是東洋刀,那裡也是東洋刀!太不成話!」
嘴上這麼說,但黎元洪最終還是沒能阻止段祺瑞將徐樹錚委任為秘書長,位高權重。
徐樹錚年輕氣盛,經常壓抑不住對總統府的輕慢。
按照民國章程,內閣的意見要由總統府蓋章生效。有一次某省變動了幾個廳長,徐樹錚拿著內閣總理任免書去總統府蓋印,黎元洪問任免的是哪些人,徐樹錚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你只管蓋印好了,管他任命什麼人!」
徐樹錚還讓人寫了一份通知,派人送到總統府傳達室,強調現在是責任內閣制,總統的所有信件(包括私信),皆要送到內閣開拆。
總統府傳達室照辦了。
直到徐世昌來訪,問及前幾日所寄的信件,黎元洪才知曉,頓時大發雷霆。
徐樹錚做派強硬,早早給府院之爭埋下了伏筆。
黎元洪又從抽屜中拿出一份文件:「這是當初楊度建議成立科學院的建議書,我無意間找到的。袁大總統已經在上面簽過字,可惜沒來得及執行。」
李諭不指望北洋政府有錢建科學院,於是說:「我們已經成立中國科學社,運轉得很不錯。」
黎元洪說:「是嗎,我還想以議員工資標準繼續成立科學院哪。」
李諭說:「總統先顧好議員吧,啥時候穩定了再說科學院的事情。」
黎元洪笑了笑:「他們可要難對付多了。」
——
為了籌備飛行表演,李諭再度前往了天津馮如飛機廠。
雖然在規模上比不過德國容克斯之類的公司,但有了李諭的大量資金注入,馮如飛機廠的技術水平一直沒有多少落差,而且還挖來了不少洋技師。
馮如很聰明,專門挑猶太技師,還有一些是從歐洲逃出來的。這些人沒有太多家國情懷,只要是給夠錢,不在乎在什麼地方幹活。
通過他們,馮如也知道了一些歐洲的事情。
「疏才兄,有個法國的飛行技師說,他連射擊協調器都會製造。」馮如說。
李諭聳聳肩:「咱們不著急研究殺人的武器。」
這時候的飛機前面都有螺旋槳,一兩年前法國人研究出了射擊協調器,可以控制射速,讓子彈正好在空隙時穿過螺旋槳,進行攻擊。
後來這項發明被德國的福克公司最先發揚光大,他們的福克戰鬥機隨之有了極強的空戰能力,即最早的空優戰機。
1915年,英法飛行員被德國的福克戰鬥機血腥屠戮,紅男爵里希特霍芬就駕駛過它,後來也是在駕駛福克戰鬥機時被擊落殞命。
福克戰鬥機同時是戰後《凡爾賽和約》唯一特別要求德國必須全部交出的戰機。
馮如又說:「北洋軍方下了訂單,要10架教練機。」
「估計很多年之內,只能局限在教練機,由他們去吧,」李諭說,「咱們的產線最好以客機為主,不然以後會惹上很多不知名麻煩。」
馮如有顆火熱的戰鬥之心:「我還想駕駛福克戰鬥機那樣的飛機,擊潰敵寇。」
李諭悠悠道:「如果是內戰哪?」
一句話就讓馮如仿佛掉入冰窟,他呆了十多秒鐘後說:「我不知道……」
李諭說:「所以嘛,咱們不要一條道走到黑。看新聞上說,歐洲今年要開闢民航航線,從倫敦飛巴黎,單程票價21英鎊,就是個很好的方向。」
馮如估算了一下:「三百多公里,問題不大。」
李諭說:「咱們也能相應地開闢北京-天津、上海-南京、上海-杭州、上海-寧波或者廣州-香港的航線。」
馮如腦子一撥就轉:「如今沒有歐美航空企業在亞洲涉足,咱們幾乎沒有任何競爭對手!這買賣好做!」
李諭笑道:「沒有競爭對手也不見得一定好做,但總歸希望非常大。」
馮如說:「考慮載人為主,就要設計新型飛機,尤其需要增加機艙空間。」
李諭說:「安全第一,機艙容積保證上四名乘客就足夠。」
馮如還是有些擔心:「如此高的票價,會不會沒有人願意乘坐?」
李諭說:「放心吧,富人有錢沒處花,這種獨一無二的出行方式,他們肯定爭先恐後要搭乘。」
馮如非常相信李諭的判斷,有了他這句話,就可以全身心投入研製之中。
歷史上歐美很早就開通了民用航線,但一開始用作民航的飛機全是戰鬥機稍作改裝。到了1919年,德國的容克斯公司製作了第一架專用的民航飛機F-13。
一戰後,德國對民航事業極其看重,就是為了保住航空產業。
容克斯F-13隻能容納四名乘客,它的產量很大,非常受歡迎,遠銷多國,其中便有中國。
除了飛機研製,李諭還和馮如練習了一下飛機駕駛,保證閱兵時的安全。
反正這時候沒什麼特別講究,你就是只在天上飛幾圈,下面都會歡呼雀躍,根本用不著練習任何編隊、特技之類的技術。
——
北京城經過幾年城區改造,主要幹道都得到了拓寬,並且不少鋪設了標準化馬路。
北洋政府對這次閱兵非常重視,提前在報紙上做了大量宣傳。
閱兵當天,北京城可以說萬人空巷,大家都很新鮮,想看看新軍風采。
黎元洪全身戎裝,騎著馬從演武廳前往檢閱現場。他挎著軍刀,騎一匹高頭大馬開路,難得的威風凜凜。
參與閱兵的主要有兩個兵種,騎兵和步兵,一共五六千人,都戴著白纓或紫纓的軍帽,很帥氣。
步兵方陣之後,在京高級官員同樣騎著大馬跟隨依仗兵魚貫而過。
隨後是大總統巡閱部隊,段祺瑞和黎元洪並排站在一輛敞篷汽車上,經過時,軍官行撇刀禮,步兵行舉槍禮,騎馬行馬上舉刀禮。
已經有了後世閱兵的雛形。
最後嘛,當然是最引人注目的飛行表演。
駕駛員不僅有李諭和馮如,還有南苑航空學校的校長秦國鏞。
飛機在先農壇、正陽門上空繞了數周,每一次就能聽見觀眾雷鳴般的掌聲。
李諭開的是一架教練機,後排的呂碧城不敢探出頭,「要是總統和總理知道飛機上還有個女人,肯定氣壞了。」
李諭哈哈大笑:「你戴著帽子和護目鏡,他們怎麼知道是誰。」
呂碧城裹緊頭髮,試探著看了一眼,下面是列陣的軍隊和烏壓壓的群眾,不禁震撼道:「太壯觀了!」
李諭同樣很滿意:「在這個角度看,的確不錯。」
他將飛機平穩降落在南苑機場,著實過了一把飛機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