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清華開學

  此時《申報》處於一個相對的低谷期,可能因為現在湧現出來的報紙太多,形成了一定衝擊。

  不過論辦報能力,眾多新報的創始者或者運營者大都不能和史量才這種專業報人相提並論。

  李諭開著車前往清海軍部找張謇,——清海軍部舊址是臨時政府的責任內閣辦公地。

  提到民國風情,很多人往往都會聯想到上海外灘的西式建築,或者天津的五大道、南京的頤和路,但基本沒人提北京城。

  可北伐之前,北洋政府的統治中心一直在北京,在民國史上絕對是極其重要的一環。

  不知為何,大家印象中民國的北京總是胡同、大褂之類。許多民國影視劇也是如此,演到上海灘或者天津五大道都是西式建築外加西裝、旗袍、髮油、香菸,到了北京城就變了風格。

  莫非是歷史的慣性?

  不過北京城並非完全沒有近代風格的西洋建築,眼前的清陸軍部和海軍部便是典型,它們是北京城裡少有的仿西式建築,並且還是建築群。

  位置在後世的張自忠路,清末民國時期叫做鐵獅子胡同。

  陸軍部大樓於1906年左右修建,相比旁邊緊挨著的海軍部要更加巍峨一些。

  修建這兩座大樓用的據說是慈禧太后挪用海軍經費修頤和園的餘款。

  袁世凱就任大總統便在陸軍部大樓,此後一年多的辦公地點也在這兒。

  而國會、內閣的辦公樓則在旁邊的海軍部大樓,參議院還有一處辦公場所在象來街。兩地離著還挺遠,一個在北京城東北角,一個在西南角。

  總之清陸軍部和海軍部在一段時期里,是全國的權力中樞所在地。

  剛下車,李諭就遇到了蔡元培,與他一同進去找到了張謇。

  張謇聽完李諭的話,當即表態:「《申報》幾年前好不容易被咱們自己國人買下,只可惜買主蓆子佩不會經營,我看著都心痛。讓史量才早點買下來也好!對方要多少錢?」

  李諭說:「開價12萬元。」

  張謇想了想說:「蓆子佩從洋人手裡花了75000元買下,轉手就賺這麼多,關鍵到他手裡的這幾年《申報》反而在下滑。能不能便宜點?」

  李諭說:「時過境遷,而且價格不算很高。趁著他決心想賣,不如乾脆點趕緊盤過來。」

  張謇道:「如此也好,這錢咱們湊湊能拿得出來。」

  張謇搞了多年實業,是個有錢的主兒,李諭自然更不差錢,12萬元輕輕鬆鬆。

  購買《申報》動作一定要快,不然如今的主家蓆子佩很可能會後悔。

  蓆子佩從1906年開始磋商,直到1909年才完全買下《申報》。而賣《申報》則很快,幾個月就談妥。

  事後他果然後悔,因為史量才經營得太好,《申報》銷量節節攀升,價值水漲船高。

  於是蓆子佩在三年後聘請律師起訴,辯稱他賣出的只是報館產業,「申報」這個商標並沒有賣給史量才,所以史量才不能以「申報」為名出版報紙。

  他請的律師挺有能耐,抓住固定資產與無形資產的法律漏洞,讓史量才吃了個暗虧。史量才最終敗訴,只能又拿出24.5萬元給蓆子佩。

  然而蓆子佩得到這筆巨款後仍不甘心,辦了個《新申報》想競爭一下,結果一年後就因經營不善停刊,好歹是把錢又都賠了進去。

  屆時李諭得囑咐好史量才,合同務必加上包含申報商標權的條款。

  蔡元培又對李諭說:「現在教育部需要招募一批人員,疏才兄弟既然不願進入政壇與我們『同流合污』,總該幫著給介紹點人,不然我不就成了光杆司令。」

  李諭笑道:「應該的。」

  蔡元培說:「理科人才你比較熟,讓他們在教育部掛個職,薪水不要白不要,然後本身大學講師或者工程人員的本職不耽誤。」

  李諭說:「我明白了。」

  虞和欽過不了多久就會回國,他不僅熱愛化學,同時是個有管理能力的人,很適合在教育部做點事。

  魯迅今年也會受聘於教育部。

  民國時期,普通工人工資很低,一個月也就十來個大洋,但魯迅在教育部每個月工資有二三百元,妥妥的高收入人群。

  離開海軍部大樓後,李諭把錢先給了史量才,並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專門請個律師擬定合同。

  史量才雖然不像李諭這種穿越者一樣知道未來會怎樣,但看李諭言之鑿鑿,而且十多萬的交易真心是個大買賣,於是同意了。

  送別史量才沒幾天,清華學校終於開校。

  李諭身上還有監督一職,必然要去一趟。

  李諭照例開上小汽車,出了西直門,然後沿著一條馬路向著海淀西北而去。

  此時的海淀只是個尋常市鎮,蠻荒涼。不過通往清華的這條路由於還通著頤和園、圓明園,基本上每天都有人維護,道路條件還算不錯。

  從晚清開始,沿途就有好幾處步軍統領衙門安置的維護點,裡面有清道夫。李諭在路上時不時看到他們在道上灑黃土,然後一勺一勺潑清水。

  李諭的車走的是兩旁鋪石的路,也能走套馬大車。

  此時已經到了春天,路兩旁的官柳枝繁葉盛,如果傍晚在這條路上行走,絕對是上夕陽古道,情景幽絕。

  清華首任校長唐國安與之後的第二任校長周詒春共同在門口迎接李諭。

  周詒春剛剛留學歸國,唐國安非常器重他,點名讓他做了教務長。

  「國祿(唐國安字)兄,詒春,別來無恙。」李諭下車後與他們打了招呼。

  唐國安說:「疏才兄弟,你可是個大香餑餑,我聽說你在上海創建了一所大學,又被嚴復叫去北京大學代課,我都怕你不再回清華學校。」

  「怎麼可能!」李諭笑道,「反而國祿兄本可於參議院中謀得高位,卻仍然留在學校中,令人欽佩。」

  辛亥之後,以前一同在清華學校的周自齊、顏惠慶、范源濂等人都當上了新內閣的高官,只剩下唐國安。

  本來唐國安也能在國會中有顯赫官職,畢竟他學歷沒得說,背景也深得很,與內閣總理唐紹儀既是同鄉又是同學,還是同宗同輩的叔伯兄弟。

  唐國安說:「疏才不愛仕途,我也一樣,還是在清華更順心。」

  幾人向校園中走去,李諭隨口問道:「有多少學生回來了?」

  唐國安說:「還不錯,回來了360人。」

  差不多都回來了,畢竟清華的條件放眼全國都是數得著的好。

  而且目前念清華的學生不像京師大學堂一樣存在不少混日子的,大都有明確目標。況且他們頭上頂著「賠款學校」「國恥學校」「中國戰敗紀念碑」之類的帽子,心中存在強烈的愛國心。

  李諭又問了個關鍵問題:「經費問題怎麼樣?」

  唐國安嘆了口氣說:「學校停課半年,就是因為辛亥時被扣發了經費。如今袁大總統依舊剋扣,我不得不向華俄道勝銀行借了20萬兩,心想以前扣發的庚款還有今年的庚款到位後就可以還上,不過袁大總統根本不批。現在華俄道勝銀行的經理動不動就給我發電報催促還款。」

  所以說老美還是不夠懂中國,他們雖然制定了很多政策保證庚款必須用作教育,不過袁世凱是什麼人?他連國會都不放在眼裡,會按規矩辦事?

  即便財政部部長周自齊是清華創校元老,也沒得辦法。

  李諭皺眉道:「經費是個大麻煩,我可以先幫你穩住華俄道勝銀行,然後再共同找袁大總統說明此事。國祿兄只管好校務就是。」

  歷史上,唐國安一年後就病逝了,用他自己的話說,所有的精力一半用在了校務上,另一半全在經費上。

  唐國安道:「休息半年,我倒是對學校的發展有了更加完整的規劃。我已從教育部蔡部長那兒獲得准許,把學務處、學校、駐美監督處三個部門合為一個,所有事務都歸由學校管理,這樣外務部以及美國方面就無法插手,咱們自己可以做決定。」

  李諭道:「這樣最好,不管外務部還是美國人,都不可能比身在學校的管理層更懂學校。」

  唐國安又說:「我還準備把過往中等科5年、高等科3年的五三制改回中等科4年、高等科4年的四四制,並充實教學內容,以提升學生留美後的適應能力。其中理工課程的詳細安排,還要疏才兄弟多多幫忙。」

  李諭道:「在所不辭。」

  目前的清華,確實稱不上「大學」,叫做清華學校很合適。

  但清華的學業壓力相當大,八年學制也是全國最長的,按照清華校章,學生經過四年學習之後,中等科畢業能達到美國高中一、二年級水平,高等科畢業能達到美國大學一、二年級水平,相當於美國的初級大學。

  然後學生赴美,可以直接上大學三、四年級,縮短上大學的期限,為早日進入研究院攻讀碩士、博士學位創造條件。

  總之唐國安的這些措施很切合清華情況。

  說話間,唐國安不時捂一下胸口,咳嗽兩下,身體已經開始有重病徵兆。

  李諭深感痛惜,知道他患有心臟病,不過這時壓根沒什麼好的治療方案。

  周詒春說:「校長,學生集齊了,可以舉行開學典禮。」

  唐國安振奮起精神:「疏才兄弟,一起去吧。」

  也算不上開學典禮,因為學生們去年便上了半年課,只是因為辛亥革命的緣故放了半年假。

  可不管怎麼說,新朝新氣象,就當重新開學一次。

  唐國安首先上台講了幾句,就讓李諭上去,誰叫他是科學界的龍頭大哥,清華又是所典型的理工類學校。

  李諭早在幾年前就開始幫著清華創建,還有監督的頭銜,是清華的老熟人,學生們對他不陌生,甚至很多人相當崇拜他。

  李諭清清嗓子說:

  「諸位肯定明白,當今世界,西方的那些文明談不上什麼自由民主,因為如果他們真的自由民主,就不會全世界搞殖民地,侵略他人。

  所以打鐵還需自身硬,我們必須自強,那時候,才有資格談論自由。

  我說這些不是想聊政治話題,只是告訴諸位,學校的嚴格管理,看似限制了你們的自由,實際上是為了今後真正的自由。

  想要立國於現代的世界上,就要在科學、文化各方面打下現代化的堅實基礎;政治制度和政治風氣自然也是重要的,但比之前者,沒有決定意義。

  那怎麼才能讓國家強大?

  我說幾個簡單例子,比如,能把《申報》等辦成一張真正反映民意、敢言而伸張正義的報紙,受到國內外重視和尊重,就在輿論界立下了一根堅實柱子。

  再如,我們在化學工業方面,力求進步,產品在國際上列入先進行列,就在這方面也立了一根堅實的柱子。

  如果中國有幾十根這樣的柱子,基礎就牢固了。

  政府好比是一個屋頂,好的屋頂會在這些柱子上牢牢建立;不好的屋頂,要是安放不住,會垮下來,重新修造,但不會影響下面的柱子。

  有了這些柱子,終有一天,會蓋好一幢舉世矚目的堂皇大廈!」

  李諭說完,台下就響起了熱烈掌聲。

  學生吳宓對旁邊的金岳霖說:「我甚至都有點想轉去理科了。」

  金岳霖笑道:「就你那數學成績,還是放棄吧!而且剛才李諭院士不是說了,柱子不是只有理工科,《申報》的例子就是代表了文科。」

  吳宓小聲說:「可清華的文科……」

  他還沒說完,周詒春作為教務長便上台繼續重審清華的紀律。

  清華的校規絕對是最嚴的,幾乎是半軍事化管理。

  不能看小說、不能帶錢這種常規的就不提了,舉點細節例子:

  清華每天早晨七點開始打起床鍾,所有人的手巾臉盆都寫上號碼,髒了要罰。

  七點二十分吃早飯,四碟鹹菜如蘿蔔乾八寶菜之類,每人三個饅頭,稀飯不限。

  就連飯桌上,也有各人的學號,缺席要記下處罰。所以臉可以不洗,早飯不能不去吃。

  但目前清華的飲食是免費的,而且清華的位置屬於「窮鄉僻壤」,不吃食堂的飯,想打個牙祭都沒地方。

  不吃早飯算做小錯誤,小錯積累多了就會被記一小過,三小過為一大過,三大過則惡貫滿盈實行開除!

  ——偷竊屬於最嚴重的罪過,哪怕只偷了一本字典,無論如何狡辯「偷書不算偷」,校方也不會通融。

  而且只要犯了一點小錯,基本就不會獲得代表品行優良的大銅墨盒。

  對了,學生中也有「線民」,負責打小報告,如果查實,線民就會獲得獎勵。

  貌似線民大都是拿到過大銅墨盒的。

  但與後世普通的學生一樣,清華的學生們也討厭打小報告的。

  歷史上,直到多年後,這項制度大受外國教員指責,才被廢棄掉。

  李諭也從小就討厭打小報告的,準備讓周詒春早點取消校園裡的「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