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青樓太子

  范源濂非常支持弟弟范旭東的決定,選定的地點還是在天津,袁世凱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袁世凱前半輩子都在搞新政、新軍、實業、教育,知道化工產業的重要,以後能夠提供大量財稅,何樂而不為。

  況且此時的袁世凱正要搞善後大借款,需要拿鹽稅作為抵押。但國內的鹽務是個爛攤子,如果鹽務不改革,根本無法獲得外國銀行團的信任。

  在善後大借款合同的附加條款中,就有成立製造業、改良鹽質的條款,並且指定了一批款項必須用於鹽務改良。

  所以袁世凱對鹽務改革比較積極,甚至想把范旭東樹立成一個全國鹽政的典型。

  因此范旭東的請求很快得到初步批覆,袁世凱派出心腹楊度與范旭東及李諭共同去塘沽考察。

  現在的天氣還有點寒冷,幾人來到渤海邊,站在不時吹來的海風中,看著眼前不長樹木、也無花草的大片荒地。

  范旭東說:「十二年前庚子國難,這邊的大批房舍被洋兵破壞,磚瓦至今都埋在土裡,幾乎見不著新的房屋,簡直就像未開墾的荒地。」

  李諭指著前方:「那裡有一個小孩。」

  范旭東連忙跑過去叫住這個好不容易碰見的大活人,「娃娃!能不能幫忙帶個路?」

  少年警惕地看了他們幾眼,范旭東立刻拿出一點散錢給他,然後說:「我們是想找塊無主之地,辦個鹽廠,以後周邊的百姓吃鹽都不用愁。」

  少年問道:「你們想在這邊建廠?」

  范旭東說:「對的,我們雖知道這裡適合建鹽廠,但不熟悉情況,萬一占了普通人家的地,就不好了。」

  少年聽明白了范旭東的話,看他們穿著這麼周正,不像什麼壞人,於是說:「我給你們帶路,前面有塊地,以前被俄國兵占著,已經空了好多年。」

  范旭東高興道:「再好不過。」

  少年把他們領了過去,突然又問道:「如果你們在這兒建廠,我可不可以當個學徒?我吃得起苦。」

  范旭東笑道:「當然可以。」

  李諭看了一圈,然後說:「地方確實不錯,距離碼頭、鐵路都不遠。就是這裡確實荒涼,建房子要花不少時間。」

  范旭東無所謂道:「房子不著急,有廠房就行。」

  「可惜這裡的土地也不適合建造太高的房子,」李諭又對楊度說,「虎公要不要入股?」

  楊度說:「支持自家鹽務公司,在下義不容辭。」

  民國雖然比晚清的營商環境好一點點,但如果上頭沒人,還是很難搞。

  李諭的公司就早早拉來了唐紹儀、徐世昌入伙。

  楊度又對范旭東問道:「有沒有定下名字,好呈請備案?」

  范旭東說:「就用『久大』二字,久者,彌遠也;大者,廣博也,乃長久光大之意。」

  「好極了,」楊度說,「呈報備案的事范兄不用擔心,等回到北京,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通過。並且為了保護新生的久大鹽業,未來二十年,百里之內都不准他人另辦鹽廠。所以你已經可以放心考慮股本募集之事了。」

  李諭說:「鹽商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別忘了專門招納法律顧問。」

  范旭東說:「我會記下。但我相信,只要是生產出比肩洋人的精鹽,一切不在話下。」

  有楊度出面,久大的第一次資本募集有許多大人物出錢,比如蔡鍔、梁啓超等。

  久大很快就順利買下了10多畝地。

  日後久大還會經歷多次擴股,將來的股東更有黎元洪、曹錕、梁啓超等人。梁啓超非常關注,每次都要親自拿出筆幫著列數計算股本有多少了。

  總之久大的成立有很多背景,不然它很難在舊鹽商的圍剿之下存活下來。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范旭東本人能力出眾,一直秉承著艱苦創業的精神。

  久大初創,根基未固,廠房最早不過一個不起眼的小四合院,只有一對煙囪,在侯德榜加入之前,他既是經理,也是唯一的技師。

  范旭東的辦公桌是特製的,比普通書桌長,抽屜下放鋪蓋,白天在這裡辦公、做化學實驗,夜間鋪開鋪蓋就是床。

  開始的一兩年都是這樣。

  而且范旭東很堅定地採取了更加現代化的管理模式,不再像以前辦企業,集資的錢從收款之日起就要付息。這對於一個新企業來說,是非常沉重的負擔。

  當年張謇辦大生紗廠就是如此。

  普通的公司或許還能勉強堅持下去,但范旭東的精鹽廠不行,因為他需要時間搞研發,不見得一上來就盈利。

  為此,范旭東制定了一個章程:只有獲得純利的年度,公司才進行分紅。

  這是個很健康也很現代的管理模式,幸運的是,早期久大的所有人都心甘情願採納了范旭東的政策,眾志成城,讓久大慢慢從無到有,變成了一個龐大企業。

  但不管怎麼說,想要衝破舊鹽商的圍攻以及舊鹽政的束縛,久大還需要兩到三年的時間,對付他們要比攻克技術難關要麻煩得多。

  ——

  京城,八大胡同。

  鳳鈴如今在李諭府上過得很滋潤,知道很多姐們過得不好後,時不時來接濟一下。

  每次她都會帶來一些食盒,並且留下一些碎銀子。

  呂碧城和李諭心腸好,許多時候都是他們出錢。

  今天她便讓趙謙拉著自己,買了一大車東西趕了過來。

  曾經的姐妹彩雲笑道:「你倒成了俺們的恩客,不過也不能留你過夜。」

  另一個姐妹則說:「她不能留下,她男人可以啊。」

  鳳鈴看了一眼趙謙:「他沒這個膽子,更沒那個本事。」

  趙謙吸溜了一下鼻子:「這裡面胭脂味太重了,我去外面等著。」

  彩雲拉著鳳鈴坐下,給她聊起了八卦:「現在八大胡同有一個太子!」

  「太子?」鳳鈴剝著瓜子皮說,「什麼太子?你聽戲入迷了?總不成是朱三太子?」

  「不是!」彩雲說,「是當朝太子。」

  鳳鈴在李諭府上多年,耳濡目染下也算見多識廣,甚至已經學會莫爾斯電碼和英文,於是說:「現在是民國了,哪有什麼太子?如果是前朝太子,宣統皇帝只有六歲,根本不可能。」

  「哎呀!」彩雲急道,「我說的是現在!」

  鳳鈴壓根不信:「就算真有太子,怎麼會在煙花之地?」

  「你咋就是不信哪!」彩雲對另一個姐妹說,「你去叫來薛姐姐,正好她也希望聯繫上李大學士。」

  鳳鈴警覺道:「我們家老爺是個正派人,他可不會尋花問柳。」

  彩雲說:「不是找你拉皮條。」

  「你到底想說什麼,」鳳鈴都著急了,「還有,太子到底咋回事?」

  「我們好久沒碰到這麼大的事了,讓我慢慢說,」彩雲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當朝太子,當然是袁大總統的。」

  「袁大總統?太子?」鳳鈴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彩雲說:「袁大總統的孫子,而且是他特別寵愛的二公子袁克文的孩子,能不是太子嘛?」

  「啊?!」鳳鈴都愣了,「你該不會是說袁大總統的孫子在八大胡同里?」

  彩雲說:「真的!而且是個剛生出來沒幾天的小嬰兒。」

  「你可千萬不要亂造謠!」鳳鈴小心提醒道。

  「千真萬確!」彩雲說,「以前袁家二公子袁克文經常來八大胡同,人家當然都是去清吟小班,然後就和薛姐姐好上了。」

  鳳鈴說:「你說的那位薛姐姐,真的進入了袁二公子家作了妾室?」

  彩雲點點頭:「我們都是八大胡同的,這點事用不了半天所有人都知道了。」

  鳳鈴說:「天哪!那位薛姐姐也真厲害,竟然攀上了枝頭做鳳凰,現在最顯赫的不就是袁家嘛。」

  彩雲卻嘆了口氣:「但薛姐姐不久前卻決定離開袁二公子,回到了八大胡同。」

  「為什麼?」鳳鈴說,「難道是袁二公子玩弄她後,嫌棄了,丟了回來?」

  彩雲說:「不是的,是薛姐姐自己要離開袁二公子。」

  鳳鈴不解道:「她為啥這麼想不開?」

  彩雲說:「戲文里都講『一入侯門深似海』,她只是個煙花女子,突然進入最權貴的家庭,或許還是不適應。而且袁二公子是個多情人,姨太太那麼多,仍然忍不住尋花問柳。」

  鳳鈴說:「有錢有勢的男人都這樣!……不對,我們家老爺就不是。」

  彩雲說:「薛姐姐跟了袁二公子兩三年,終於忍不住離開了。不過出了袁門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這不剛剛生下來。」

  鳳鈴驚訝道:「還真是『太子』!」

  坊間都傳聞袁世凱非常喜歡自己的兩個兒子袁克定以及袁克文,以後誰接班真心說不定。

  沒一會兒,一個抱著嬰孩的美艷女子走了進來。能讓袁克文看上,姿色果然非凡,放在整個八大胡同都是一等一的。

  她本名叫做薛麗清,開口問道:「您就是李大學士府上的女管家?」

  鳳鈴回道:「是的,薛姑娘。」

  王伯作為管家,一些事情處理不了,而鳳鈴聰明伶俐,學會發電報和英文後,這幾年大家都默認了她女管家的身份,與王伯分別管理李府。一個煙花女子做到這份上,雖然不是多麼出奇,但在眾多八大胡同的風塵女子看來,已經是極好極好的歸宿。

  薛麗清說:「我知道,李大學士是袁二公子的老師。所以我想托您請來李大學士,由他把這個孩子交給袁二公子。」

  鳳鈴問道:「你為什麼不自己送回去?」

  「我已經發誓,再也不踏進袁家的大門,」薛麗清說,「不過孩子是無辜的,他也是袁家血肉,我不想他在這種地方長大,而且你知道規矩,在這兒他都不能叫我一聲媽。」

  鳳鈴心疼道:「薛姑娘,你這是何苦?」

  薛麗清溫柔地看著懷裡的嬰兒:「我已經見過了高牆中的樣子,比之青樓沒好到哪裡去,甚至還不如這裡自由自在。」

  鳳鈴張了張嘴:「可是……」

  薛麗清繼續說:「至於為什麼請李大學士,是因為大傢伙都知道,他是全天下最有文化的人,由他出面,也好給孩子做個仰仗,誰叫他娘沒有一點臉面哪。」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以後也不要告訴世人他的身世,就當沒有這樣的娘,不然我怕他一輩子都不能出頭。」

  鳳鈴聽著心酸難忍,但她肯定不敢私下裡給李諭下決定,於是叫過來趙謙:「快去把老爺叫來!」

  趙謙苦澀道:「我讓老爺來這裡?夫人知道了不罵死我。」

  鳳鈴說:「告訴老爺還有夫人,就說這裡有袁二公子的親生骨肉。」

  趙謙聽了也有如五雷轟頂:「你們在唱戲嗎?這是戲台上才有的事兒。」

  鳳鈴說:「我怎麼敢騙老爺?你快去吧!」

  ——

  「老爺,老爺!」趙謙衝進門裡大喊道,「鳳鈴說,讓你趕緊去趟八大胡同。」

  此時李諭正和呂碧城逗孩子,臉都綠了:「八大胡同?」

  呂碧城也驚訝地看向李諭。

  趙謙說:「袁家二公子的孩子,在八大胡同生了出來,孩子他娘一定要你去接走孩子。」

  李諭心中剛舒了一口氣,接著驚訝道:「袁克文的孩子?!」

  民國時期奇人異事很多,但李諭也想不到還有這一出。

  呂碧城同樣覺得非同小可,起身與李諭一道前往。

  開著車來到八大胡同,聽完鳳鈴的描述後,李諭自言自語:「這個袁二公子真是能拈花惹草,難怪死後上千妓女給他送行。」

  薛麗清抹著眼淚說:「李大學士,我在袁家沒攀上富貴,這是我命賤;不過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這樣,他終究是袁家的骨肉。」

  其實這個薛麗清不是普通的清倌人,她出身於一個官宦世家,可惜五歲時被人販子擄到了青樓。

  她長大後出落成大美人,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很快就吸引住了袁克文。

  薛麗清自然也知道袁克文的身份,拼命想要嫁入豪門。

  只不過沒想到進入袁家後,她才發現這個袁二公子就是曹植,雖然很有才,卻一點都不熱衷政治,根本沒有出頭的可能。

  再加上他真心太風流了,薛麗清竟然忍受不,選擇了離開。

  李諭說:「孩子我會幫著你交給袁二公子。」

  薛麗清想要跪下,呂碧城忙扶住她:「你還沒有出月子,不要行禮。」

  薛麗清哭訴道:「從此一別,只怕再也見不到我的兒了。」

  她很清楚,讓孩子回歸袁家,比跟著她強一萬倍。

  呂碧城剛帶過孩子,熟練地抱起小嬰兒:「好水靈的娃。」

  離開八大胡同時,薛麗清的哭聲一直沒有停,直到他們的車越開越遠。

  此時的袁克文有自己的宅子。

  李諭進入後,讓呂碧城把孩子遞給他:「克文,這是你的兒子。」

  袁克文看過襁褓里的一紙信札,驚訝道:「真的阿清生下來的!」

  李諭說:「薛姑娘希望這個孩子像你,也遠離政治。」

  袁克文嘆了口氣,這些姑娘終究沒有一個懂他的心事,可自己又不能說出來。

  袁克文看著嬰兒說:「既如此,你以後就叫家騮吧。」

  李諭心頭一驚,原來這個孩子就是袁家騮,自己幫對了。

  袁家騮是知名的高能物理學家,而他老婆更出名——吳健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