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終究到了這一天
總體上,留美遊學還是以理工科為主,胡適、趙元任這種情況比較少見,文科生在比例上只有一二成而已,況且他們一開始學的也是理工科。
主要是太缺理工人才了,只能盡全力扶持。
李諭與唐國安把所有的學生都召集到了清華園,進行赴美前的準備工作。
這一批有不少理工人才,除了名氣很大的姜立夫、竺可楨、梅貽琦,在中國近代科學史上留下一筆的還有周仁、易鼎新等。
周仁是搞材料學的,冶金、陶瓷等。
易鼎新的方向是電氣,主要是強電方面,他後來當了湖南大學校長。正好在李諭於長沙創建的學校讀過一年。
唐國安對他們進行一些常規性的宣講,根本無須調動什麼情緒,這時候赴美留學的人是真有報國之心的,幾乎都會回來。
李諭甚至不想讓他們過早回來,最好在美國大學畢業後再去美國的企業工作幾年,然後回國,這樣才算真正掌握了所學,發揮的能量更大。
在場的所有人都算得上「洋狀元」,已經鐵定了要去美國留學,並且每個人都有非常豐厚的獎學金,保證他們到了美國至少過上中產家庭孩子的生活水平。
所以大家的心情很放鬆,李諭和他們隨便閒聊了起來。
胡適還在不斷誇讚姜立夫的幫助,他一向有「君子善假於物」的特長,最能把別人的幫助運用得恰到好處。
姜立夫都有點被誇得不好意思。
李諭認真提醒道:「到了大洋彼岸,你們可能會發現美國的生活條件以及社會發展超出想像,但千萬不要貪圖享樂。」
胡適立刻拍著胸脯說:「美國人的伎倆我當然知道。」
李諭訝道:「你知道?」
胡適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美國人退還庚款明顯懷著詭計,反倒是清政府自己蒙在鼓裡,還把美國感激得不得了,仿佛奉著個大慈大悲的菩薩一般。」
姜立夫也點了點頭:「上兵伐謀,美國人這一招太高明。」
這下李諭是真的有點驚訝了。
李諭知道美國想法完全是因為有一個穿越者的超凡視角,而他們這些還沒有去美國的留學生竟然已經看了出來,不愧是層層選拔出來的有識之士。
當然了,在美國生活了幾年後,胡適他們難免會被美國文化所侵染,所以後來胡適對美國非常讚揚。
他在回國後便說過:「美國風俗極佳。此間夜不閉戶,道不拾遺,民無遊蕩,即一切遊戲之事,亦莫不泱泱然有大國之風。對此,真令人羨煞。」
持有類似論點的人不在少數。
不過差距的確要承認,拿清末民初的中國和剛剛成為世界工業第一的老美比,就算一個純客觀的外星人,也會和胡適這些留學生感覺差不多。
留學生到美國後,往往會住到某些條件稍好的美國人家裡。用胡適的原話,「這些上等縉紳之家,待中國人極優,時邀吾輩赴其家座談。」
反正目前來說,美國尋常家庭也在為自己民族自願宣傳。
之後很多歷史學家們認為胡適等庚款留學生沒有深入過美國底層群體,不知道還有另一類開飯館、洗衣店、做苦工的華人艱辛。
他們幾乎也=沒有在美國討過生活,大多只是在象牙塔中,因此只看見了美國好處,對美國一往情深。
要不說庚子退款以及美國對中國的教育投資是一場百年跨度的大陽謀,只能一點一點艱難破局。
當然了,這些留美學生都是聰明人,基本看透了表象,知道外國人骨子裡還是瞧不起中國人的。
李諭又問起了他們去美國後的目標,姜立夫不假思索道:「在下自然要修習數學,此為所有西學之根基。」
趙元任說:「在下同樣想修習數學,兼修物理。」
竺可楨隨即道:「中國大地向來是以農立國,但現在農學卻落於人後,所以我想修習農學。」
輪到胡適,他思索片刻說:「我也要修習農學。在下家中便開茶鋪,農科與茶葉的關係很密切。」
選農科是比較省錢的,與後世一樣,現在的美國大學對於一些專業執行保護政策,凡是修習農學之類的專業,學費每年少很多,甚至幾近免費;而庚款補助會發到每個人手中,變相掙了錢。
李諭又說:「如今我與美國諸所大學關係很友好,有些忙能夠幫上,你們有沒有很想去的學校?」
姜立夫還是最果斷的:「去就去最好的,哈佛擬或耶魯!」
竺可楨倒是隨意一些:「我還以為是大學挑我們,能去哪個我都樂意。」
竺可楨後來和姜立夫一樣,都進入了哈佛大學。
胡適則說:「聽聞農學最好的是康奈爾大學,我會選康奈爾大學的農學專業。」
李諭笑道:「我記住了。」
胡適犯了一個英文上的小錯誤,不知「state」一詞在美國主要指州(目前譯作省)而非指國,故誤以為康奈爾大學是一所美國的國立大學。
實際上這些厲害的常春藤名校,都是私立大學。
不過康奈爾大學的農學院的確是州政府資助的,所以與公立大學一樣免除大量學費。
直到在美國待了幾年後,胡適才知道康奈爾大學農學院是「省立」而非「國立」。此前所認為農科「最著名」,自然屬於誤解。
像康乃爾大學這樣的常春藤名校,其農學院即使在美國排名第一,學校裡面的地位也絕不可能到最著名的程度。
胡適後來轉入的哥倫比亞大學哲學系,倒真是哥大的一塊硬招牌。可能是他轉系的原因。
——
回到家後,李諭發現多了一個包裹,是希爾伯特寄來。
打開後,裡面除了一些雜誌、書籍、信件,還有一包大吉嶺紅茶。
八成是希爾伯特以為中國人都愛喝茶,專門挑了歐洲貴族圈一款很受歡迎的茶寄了過來。
大吉嶺紅茶在歐洲上流社會,尤其是英國貴族圈裡,是絕對的寵兒。
由於大吉嶺本身就是英國人把中國福建武夷山正山小種引入印度栽培而成,所以有樣學樣,與中國茶一樣,分明前茶、次摘茶、雨季茶、秋季茶等品級。
最珍貴的是明前茶,但明前茶太貴,希爾伯特寄過來的是次摘茶,品質同樣不錯。
李諭上輩子喝過最好的就是四五百的金駿眉,能喝上優質紅茶已經感覺很好。
更何況還是人家希爾伯特大老遠寄來,能惦記著自己就很感動。
李諭展開了希爾伯特的信,簡短開場語後,他寫道:
「剛進入今年夏天時,我便感覺到自己的精力有所衰退,似乎陷入了精神上的一種抑鬱。我不知道每個科學家是否都會有這樣的困惑,但聽一位心理學家說,他所認識的幾乎每個大科學家都曾經陷入過這類嚴重的憂鬱症。——同在哥廷根大學的克萊因亦是如此,還有其他許多人也一樣。
「從事創造性工作的人,一生中難免會遇上這種時期,那時他自己感到——也許是真的,喪失了所有力量。
「必須承認,這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希爾伯特的情況還挺常見,但一般只要放個長假就會恢復,並不是像康托爾那樣真正得了精神上的疾病。
希爾伯特的信中又寫道:「真是羨慕像伱這樣有活力的年輕人,就算每天都會想著女孩子,也有精力思考最困難的數理問題,仿佛不知疲倦。」
除了希爾伯特的信,包裹中還有閔可夫斯基的信件,他的信件就不像希爾伯特那麼隨性,幾乎都在講他最近一直在下大力氣研究的相對論數學。
閔可夫斯基更加完整地提出了狹義相對論的四維空間形式表示法,或者說給出了愛因斯坦變換式的幾何描述。
閔可夫斯基信中說:「前段時間希爾伯特拉著我討論數論中的華林問題——無法相信,他竟然說給出了這個困難問題的證明方式,反正我是不信。
「這讓我延緩了相對論數學的研究,到現在才整理完畢,將一份手稿寄給你看。
「至於為什麼寄給你,很簡單,因為我看過你與愛因斯坦合著的論文,其中的數學論證,我敢說絕對出自你手。以我對愛因斯坦在蘇黎世聯邦理工上課時的表現來說,他絕不會有這麼好的數學能力。
「所以我才做了如此斷定。但我應該不會錯。」
李諭翻到後面厚厚的專業稿件,許久才讀完。
這是閔可夫斯基生前最後的一項數學成果,基本也是他最著名的一項成果。
明年閔可夫斯基就會因為闌尾炎手術身亡。
這種事很難避免,有人能活下來,有人就活不過感染。多年後還有大神在冰天雪地自己給自己做過闌尾手術。
反正李諭一直覺得這就是小病,看著眼前閔可夫斯基的筆記有些唏噓。
李諭給兩位分別寫了回信,剛讓趙謙寄出去,就看到幾名宮裡的太監急匆匆走過,手裡拿著包裹,身後跟著幾位郎中打扮之人。
尋常人不敢問,但李諭知道,這是光緒在做垂死的掙扎,在全國各地遍尋名醫,希望延長自己的壽命。
光緒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從十年前開始就不好,可能是慢性病,而到了去年,突然急轉直下。
各省督撫選派了最好的名醫進京,一年下來,並沒有什麼改觀。
俗話說久病成醫,這些年來,光緒對醫學也有所研究,還當了自己醫療小組的「組長」,在御醫、名醫開出的方子上任意加減。
生命即將垂危時,他幾乎是用求生的本能發了諭旨,緊急要求各省督撫再次遴選醫學專家火速來京。
甚至提出不管這些人有無官職,是否出身正,只要能夠給他治病,就可以不拘一格。
光緒帝還許諾,如果治好了他的病,不僅要重賞這些民間名醫,而且必將重賞那些保薦者。
但怎麼說吶,再好的醫生、再好的醫術、再好的藥方,只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光緒是命中該絕,至於誰讓他命絕,可就很有說頭了。
你說好巧不巧,就在光緒帝病情轉危之前,七十四歲的老太太慈禧也因吃了一點不合適的東西,拉肚子好長一段時間。
拉肚子可以置人於死地,特別是對體弱的老人而言,更是如此。
慈禧應該是患有痢疾。
慈禧的求生欲望也不弱,由於她握著權力,大官們對她的身體更是盡心盡力。
尤其慈禧身邊的李蓮英最操心,一旦慈禧死了,自己就是一條喪家之犬,他在宮裡大風大浪這麼多年,太了解下面的小太監在想什麼了。
他似乎已經看到隆裕太后的太監小德張眼神中難以掩飾的激動之情。
「哎,做了太監,沒了根,也少了情分,真是人情寡薄。」李蓮英獨自嘆息道。
他不想放棄,聯合慶親王奕劻又發了懿旨,要求所有可能的人都要上摺子,以尋求解救之法。
已是病急亂投醫。
人之常情。
李諭也收到了上奏摺的要求。
李諭哪懂什麼醫學,只能亂七八糟寫了一堆生理學、進化學、遺傳學的拼湊文章,故弄玄虛,保准讓李蓮英、慈禧看不懂。
慈禧虛弱地看了看李諭的摺子,他對這個號稱科學巨子、全中國最懂西學之人仍舊抱有一絲希望。
但文中的各種術語確實太讓她頭疼,又沒力氣問什麼意思。
不過她眼神一轉,突然發現一個細節,李諭寫了「太後」一詞。
這個地方李諭犯了錯誤。
畢竟李諭此前用的都是簡體字,穿越後才開始使用繁體字,他不知道,「後」和「後」實際上不是繁體字與簡體字的關係。
「後」本來就有一個崇高之意,用作太后。
而「後」字,才是現代語境中「後來」「之後」的意思。
也就是說,這兩個字歷史上都有,「後」本身就是繁體字,只不過簡化字過程中將兩個不同的字合為了一個字。
慈禧突然想到了什麼,「大清藥丸」?
這個李諭……他……
可惜慈禧已經說不上話,手指一松,摺子滑落,再次昏厥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