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莫名的問題

  次日,李諭與端方來到了暨南學堂。

  學生不多,並不馬上過年的緣故,主要這些學生完全稱得上是留學生,來自遙遠的爪哇島,根本沒有回去過年的可能。

  一直到後來,暨南大學都稱得上是一座「僑校」,比較特殊。

  話說李諭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原來暨南大學竟然不是在廣州創建,而是南京。

  學生們清一色沒有辮子頭,在整個晚清都很另類。

  就算很多新式學堂都默認剪髮,但多少還有不少留著大辮子的。而暨南大學的學生全是南洋過來的僑生,早已剪掉。

  端方作為一個滿人,竟然也坦然接受了。

  可能他也意識到南洋是個不太安生的地方,革命思潮太重,所以希望藉此機會「宏教澤而系僑情」,一些細節就不太在乎了。

  不過端方想得還是太完美,這幾年基本所有接觸新學的學生,都是半個革命派,就算不採取實際行動支持,至少也不會反對。

  要不孫文怎麼會跑去爪哇島籌款哪。

  李諭沒太多好說的,但守著端方,李諭的確有點想要表達的,於是說道:

  「教育是一國之本,直接關乎國之強弱,是國運之基石。

  「縱觀西方有多年辦學經驗之優秀大學,都明白這樣一個道理:就是要給予學者充分的協助,運用他們的成就,千萬不要左右或控制他們的腦筋。只有這樣,學校才能迸發思想的活力,繼而成為優秀之名校。

  「……」

  反正大體意思就是這樣的。

  端方在一旁頻頻點頭,他非常贊同李諭說的話。

  有清一代對思想的禁錮實在過於嚴重,如今歷經幾場慘敗,全國都被打醒,再閉關鎖國就是死路一條。

  可惜現在明白已經太晚。

  端方即便是封疆大吏,卻並非皇族,以他的性格更不會成為中樞大員,左右不了朝局。

  革命思潮已經醞釀這麼久,愛新覺羅們還在做夢哪。

  清朝的口碑這麼差、大家如此恨滿清,真的是咎由自取、歷史的必然。

  (除了愛看清宮劇的小主們哈)

  清朝和元朝說起來很像,都是少數民族當權,而且真要比較一下,元朝對漢人的高壓統治更嚴重。

  但大家對元朝的感覺明顯淡多了。

  清朝對外戰爭輸得太過火太窩囊,時間過去又不久,僅僅一百來年,許多歷史遺留問題仍困擾著當下之人,咬牙切齒之痛根本無法消散。

  暨南學堂的教務長叫做鄭洪年,他以前是康有為的弟子,不過後來也加入同盟會了。

  從他的經歷也能感受到革命派在海外的強大號召力,「天下苦滿清久矣」。也別立憲了,反正半截身子都埋進土裡,早點去吧。

  進行完開學典禮後,端方與幾名從爪哇過來的董事邀請李諭以及呂碧城吃了一頓頗有爪哇色彩的飯食。

  他們同樣知道呂碧城在京津的名氣,端方說:「本官敬重夫人之才氣與英氣,女學當是應鼎力興辦之舉,我準備近日便安排二十名女子去日本國學習師範教育。」

  呂碧城微笑道:「大人英明。」

  ——

  在南京又待了幾天,李諭返回了上海。

  齊白石趕在小年之前刻好了章,拿給李諭交工,然後仔細給李諭講了八方印的不同用途。

  齊白石是篆刻行家,他用不同的材料以及印章形制上幫李諭做了區分,以後不至於拿錯印章。

  李諭感激道:「多謝白石先生。」

  「有什麼好謝的,在下不過拿錢辦事,」齊白石說,「而且能為天下第一西學巨匠刻章,說來也是我的榮幸。等我回去長沙,可算一樁美談,說不定更多人會來找我刻章。」

  李諭笑道:「將來先生有空,還要向先生求畫。」

  「免了,我這水平現在還拿不出手。」齊白石竟然謙虛了起來。

  仔細想想,這時候的確還未臻化境。

  送別齊白石後,拜耳公司總代理艾利克斯帶著拜耳公司的回覆來了。

  與李諭設想的差不多,拜耳公司同意在國內建廠,但需要七成股份。

  李諭同意了,然後把端方的話又帶給了艾利克斯。

  等德國拜耳公司再派人過來,起碼要一個多月以後,也就是過了年。

  李諭暫時在上海沒了其他事,便帶著呂碧城北上京城,等年後再回上海繼續辦理事情。

  來到東廠胡同的府邸後,帶著頭巾裹得嚴嚴實實的鳳鈴抱著孩子與王伯和趙謙一起迎接李諭。

  李諭早把他們當做自家人,笑道:「孩子還這么小,不要凍著。」

  鳳鈴說:「先生,實在對不住,這段時間幫不了什麼家事。」

  「好好養身體就是,而且有了經驗,正好以後教教碧城。」李諭說。

  呂碧城臉一紅,「教什麼教。」

  進入府中,近衛昭雪看到李諭和呂碧城親昵的樣子後很平靜。

  李諭更平靜。

  女間諜一般比男性間諜更懂得潛伏,並且日本的間諜往往意志非常堅定,腦子裡全是皇道派思想,肉體都可以是服務帝國的工具,戰場上玉碎都當做理所當然。

  想想真的蠻可怕也蠻可悲。

  所以賣她一個破綻,穩住她似乎是歪打正著的一步棋。

  但是!

  咳咳,得到了肉體,別想得到我的心!

  額,好中二的想法……

  這年過得還是不錯的。

  剛出了正月,小德張突然找上門。

  「李爺!」小德張進門拱手道。

  「德公公請進。」李諭並不知道他突然上門的意圖。

  小德張坐在客廳椅子上,端起茶碗吹了吹,然後看了侍立一旁的趙謙一眼,李諭會意,對他說:「先下去吧。」

  等趙謙走後,小德張才放下茶碗,對李諭說:「咱家是奉皇后之命來找帝師。」

  「皇后?」李諭有些不解。

  小德張搓了搓手,「得了,我就不彎彎繞,直接告訴帝師吧。皇后想要求醫問藥。」

  李諭尷尬道:「在下並不懂醫學,更不通婦科。」

  「並非婦科,而是,而是不孕不育之解法。」小德張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本書,竟然是英文的,翻譯過來是《默克診療手冊》。

  這本書後世比較出名,而擺在眼前的是美國默沙東公司出的第一版。

  「想要讓我翻譯?」李諭問道,這件事倒是可以做。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反正屋裡沒有其他人,」小德張說,「皇后娘娘苦於沒有子嗣,多年來尋醫問藥沒有成效,所以想到尋求西法。」

  李諭心中不禁一緊,尼瑪,這種事還是不要參與的好!

  而且皇家醜事一般絕不會漏出來。

  既然小德張此時都這麼說了,至少說明兩個問題:其一,光緒的身體肯定越發不好;其二,更是關鍵點,隆裕皇后想要生個兒子,承繼大統,將來也學慈禧一樣垂簾聽政。

  再怎麼說,還是自己的兒子好。

  隆裕皇后太了解自己這位姑姑慈禧的掌權路了。

  當初咸豐突然病死,兩宮太后同時垂簾聽政,東太后慈安是咸豐正牌皇后,而西太后慈禧是同治帝生母。

  雖然皇后身份理應更尊貴,可最後還是慈禧掌了大權,畢竟血濃於水、母憑子貴。

  李諭頭痛不已,只見小德張翻到了《默克診療手冊》的一頁,裡面有幾段英文用線標了出來。

  小德張說:「你看看,這是美國人寫的。」

  李諭只瞄了一眼,大體意思就是說用砷可以治療那啥。

  李諭尷尬道:「德公公,砷翻譯過來就是砒霜。砒霜有劇毒,您不會不知道吧?」

  「哦?」小德張驚叫一聲,直冒冷汗,擦了擦額頭說,「原來洋人的話也不能都信,還好問你一句。」

  小德張撫著胸口,似乎還有其他想說的,不過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麼。

  過了半晌,小德張才說:「咋家還聽人說,如果服用大猩猩或者猴子之陽物,能以形補形,比虎鹿更好。」

  李諭真是服了,一個太監幫著皇后研究如何治療男科疾病,難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李諭無奈說:「公公,首先在分類上,人類與大猩猩、猴子都是靈長類,而人類的丁丁是所有靈長類中最大的,哪怕黑背大猩猩,也遠不如人類。」

  小德張有些難以置信:「真是這樣?」

  「不信德公公就去問問西洋的動物專家,他們經常解剖各種生物。」

  李諭太無奈了。

  但現在就是這麼個情況,國內懂西學尤其是科學的人太少,你只要是懂西學,別人就認為你什麼都懂,啥事都問你,也沒有物理、化學、數學、生物、醫學、天文學之類的分科概念。

  小德張悻悻而回,他自己心裡也有點害怕。

  如果自己真的給皇后進獻了砒霜,那這個頂級大黑鍋就扣到自己頭上了,去哪說理,九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小德張用力咬了咬牙齒,心中不斷暗罵:「崔玉貴啊崔玉貴,你真的要害死咋家!」

  但小德張不敢真的發作,宮裡都知道,崔公公是慈禧太后的一隻惡狗,是敢把皇帝的珍妃弄進井裡的人。宮裡最想光緒死的就是他。

  但小德張更不敢忖度崔玉貴是不是受了指示。

  小德張嘆了口氣,這個關頭,宮裡不太平,自己要更加機靈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