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服

  第431章 服

  二十世紀上半葉的化工產業那是真的賺錢,所以住友才能靠化學工業與三菱、三井並駕齊驅。

  化學工業是個超級大的門類,但早期的化學工業,最為大眾所知的其實就是化肥、橡膠、染料等,然後是後來的塑料;早期的製藥產業也可以歸為化學工業。

  每一樣都是與經濟民生息息相關的重要產業。

  不過化學工業的門檻不算低,尤其是對於清末民初的中國,最先要解決的還得是人才問題。

  虞和欽是個天分很高的人,可以擔得起化學的大旗。

  但再怎麼說路還是得一步步走,飯一口口吃,毫無疑問仍舊要解決教育的問題,單打獨鬥太難。

  李諭和虞和欽聊起了現在的化學工業。

  「我剛到日本國時,發現他們正在製造一種叫做肥田粉的東西,按照廠家的說法可以大規模提升土壤肥力,從而讓農田增產。後來我買回來專門研究了一下,發現是硫酸銨。」虞和欽說。

  李諭說:「就是氮肥的一種了,確實有不錯的效果。」

  虞和欽道:「糧食是國本,我見過太多食不果腹的饑民了,對這種能夠造福於民的化學工業十分感興趣。」

  李諭說:「但化肥的生產太複雜,一方面投資巨大,另外如果沒有合適的工藝,恐怕造出來的化肥還不如增產的效益高。」

  虞和欽說:「但我在日本國看到的情況,證明它的確能夠有效地增產。」

  李諭嘆了口氣:「我知道,但國內現在百廢待興,化肥工業再好,也得往後排排。」

  「為什麼?」虞和欽問道。

  「因為地在地主手裡,而地主們並不在乎饑民死活。」李諭攤了攤手。

  虞和欽無奈道:「什麼世道!」

  李諭繼續解釋說:「並且日本能夠製造硫酸銨,是因為他們有其他的重工業正好產出了硫酸這種廢氣。」

  「我還以為是住友化學的成果。」虞和欽說。

  「重工業也是住友財團的,資本向來逐利,如果看到化肥可以獲得收益,他們自己就會推動。」李諭說。

  「這麼說,住友並不是因為想要解決日本農民的口糧?」虞和欽問道。

  李諭說:「要不你以為哪?」

  虞和欽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這些財閥!」

  李諭說:「除非能夠有簡單易得的肥料,不然現在就想推廣化肥,難上加難。你有聽過鳥糞戰爭嗎?」

  「鳥糞?戰爭?」虞和欽搖了搖頭。

  「過往的肥料都是有機肥,或者農家肥。而幾十年前,人們在南美洲的一片沙漠發現了大量鳥糞,厚達數十公分,簡直是天然肥場。」李諭說。

  虞和欽立刻說:「南美洲?不會又是歐洲人去開發吧?」

  「你猜對了,」李諭說,「英國人聞著鳥糞的味兒就來了。鳥糞里富含N和P,歐洲正好興起了肥料熱,所以大批鳥糞運往歐洲。」

  虞和欽不禁皺眉:「一船一船的鳥糞,味道的確夠讓人回味。」

  「不僅鳥糞,後來這裡又發現了硝石礦,價值更加提升。而此塊區域正好位於智利、玻利維亞以及秘魯交界處,三個國家便為了鳥糞和硝石打了起來。」李諭說。

  「還真是因為鳥糞打了起來!?」虞和欽說。

  「可不嘛,」李諭說,「本來已經劃好了界限,不過早前智利的公司已經在被劃到玻利維亞的土地上開礦,於是兩邊簽訂合約,智利將來放棄這裡,不過25年內玻利維亞不得對智利礦業公司提高稅率。」

  虞和欽說:「聽著倒是合理。」

  「要是真這麼下去,的確不失為一個雙贏的局面,但不出意外的話,意外就要發生了,」李諭繼續說,「僅僅4年後,玻利維亞政府出現了財政危機,軍隊經費嚴重不足,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玻利維亞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單方面提高智利礦業公司稅率。」

  「我要是智利,肯定不干,畢竟有契約。」虞和欽說。

  「這還沒完,」李諭說,「緊接著玻利維亞又做出一個更愚蠢的決定——沒收並拍賣了智利礦業公司的全部資產!」

  李諭甚至聯想到了後世某米在阿三國的遭遇。

  虞和欽說:「難怪只能靠戰爭決絕問題。」

  「玻利維亞雖然挑釁在先,但他們的軍力根本不是智利的對手,即便聯合起了秘魯,還是被打得慘敗。最終玻利維亞自取其辱,別說寶貴的鳥糞和硝石了,就連自己位於太平洋沿岸的全部土地也全部喪失,成了一個內陸國。秘魯同樣丟失大片領土,硝石礦全部被划走,只剩一堆鳥糞。」李諭說。

  虞和欽說:「有鳥糞聽著還算不錯。」

  「但現在馬上就有合成化肥了,鳥糞就只是鳥糞了。」李諭說,「不然日本國為啥不去進口鳥糞,自然是合成化肥效果更好,也比大老遠運過來運費老鼻子高的鳥糞還便宜。」

  虞和欽說:「咱們貌似沒聽過有這麼好的糞堆,如此說來,以後終究離不開合成化肥。」

  李諭點點頭:「將來搞肯定要搞,但我給你說這麼多的意思是,沒必要現在就把精力放在化肥上,即便取得技術上的突破,也無濟於事。」

  虞和欽嘆了口氣:「我明白了。只不過看著如此多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日日吃不飽飯,心中有些難過。」

  李諭說:「現階段可以買嘛,將來國內宣稱一下,或許有那麼一些開明的大地主願意用。」

  虞和欽說:「只能如此了。」

  其實後世很多國家也是買化肥,就算印度阿三這種擁有全世界最大耕地面積的國家,化肥仍舊嚴重依賴進口。

  很難想像。

  不過這也是歷史原因,咱們剛建國時,歐美封鎖技術,被逼的只能研究化肥工業。

  而印度左右逢源,輕鬆就可以在國際市場上買到化肥。

  一個是短痛,一個是長痛……

  中國真是被技術封鎖了快一個世紀,封鎖到快要啥都自己搞出來了。

  李諭還是得讓虞和欽好好研究研究化肥工業的,到時候能早點突破封鎖也是好的。

  虞和欽突然又說:「對了,疏才兄,你是科學巨子,我有個問題想與你探討一下,你隨我來。」

  李諭跟著他來到了其住處,虞和欽在書桌上拿起了一本筆記:「我在留學的時候,讀了許多化學著作,時常想把它們翻譯成中文,但很多術語頗為苦惱,因為需要憑空創造。早年間,徐壽先生已經把大量化學元素翻譯到了中文,而我在讀有機化學時,卻發現並沒有類似的翻譯。」

  李諭說:「很好的一項工作,我的確能幫點忙。」

  有機化學裡很多詞就是虞和欽參與創造的。

  李諭坐在了書桌旁,與他一項一項推敲了起來,其實虞和欽已經有了比較完善的想法,一些命名已經很現代,比如醇。

  李諭做了一些補充:「你寫的這個『醇精』,如果譯作醚更加簡單。然後引入烷、炔、烯字眼,它們都帶火字旁,暗示了性質,更加讓人好上手。比如你在書中的三炭矯質,可以直接叫做丙烷。」

  虞和欽興奮道:「果然連門捷列夫先生都要稱讚你的化學造詣,疏才兄你簡直是化學翻譯的天才!甚至還用到了天干地支!你是怎麼想到的?」

  李諭笑道:「名字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虞和欽豎起大拇指:「好詩!」

  李諭說:「我僅僅提到一個思路,後續的整體命名規則,還要你來完成。」

  虞和欽指著筆記本封面的「有機化學命名草」幾個字,「我會儘快完成。」

  李諭此時環視他的房中,看到桌子上擺著筆墨紙硯,旁邊還放著一些捲軸,另外角落有一架古琴。

  李諭笑道:「你的書房擺設得真像個文人書房。」

  虞和欽說:「這些都不是擺設。」

  「不是擺設?」李諭問道,「總不能你會寫實作畫還會彈琴?」

  虞和欽得意道:「這次是你說對了。」

  李諭大驚失色:「不是開玩笑?」

  「不信?不信我就給你撫琴一曲!」

  虞和欽坐在那架古琴旁,隨即撥弄琴弦,還真彈奏起了古曲。

  李諭是徹底服了!

  看來不僅國外的科學家懂藝術,國內的也一樣啊!

  一個個的都挺全能。

  愛因斯坦會拉小提親,普朗克、玻爾茲曼會鋼琴,此後獲得諾獎的巴克拉是聲樂高手,眼前的虞和欽則能彈古琴。

  難不成科學圈裡就自己不會音樂?

  不行!李諭深受刺激,越發感覺自己有必要開發個藝術愛好,不然真沒法和他們開沙龍聊天了。

  但你別說,還得是傳統樂器有古韻。

  一曲終了,李諭拍手說:「好!只可惜此時更像對牛彈琴,因為我根本不懂音樂,只是覺得好聽。」

  虞和欽笑道:「好聽就夠了,懂不懂並不重要。」

  李諭指著那些捲軸:「這裡面是畫作?」

  虞和欽點點頭:「是的。」

  李諭又問:「該不會都是你畫的?」

  「是我畫的。」虞和欽微笑道。

  李諭笑道:「實在太高雅了,和你一比,我突然發現自己有點俗。」

  虞和欽說:「此言差矣!疏才兄是大才,我不過愛好廣泛、胡亂玩玩,倒是有首詩很想贈予疏才兄。」

  虞和欽提筆在紙上寫下:

  「惆悵艙頭入夜深,神州回望鮮知音。

  身世萍飄舟一葉,濤波山涌雪千尋。」

  他的書法和文采竟然也都不錯。

  李諭是後來才知道,虞和欽晚年不再搞化學工業了,然後號稱五隱先生,意思是隱於他所喜愛的書、畫、詩、琴、舞五藝之中。

  李諭說:「我一定小心收好。」

  ——

  回到自己的住所時,李諭遇見了剛來日本留學的李叔同。

  隨著來的還有一個年輕美麗的日本女子以及一名老者。

  「實在抱歉,這麼晚才來找疏才兄。」李叔同說。

  「沒什麼好抱歉的,又不是有手機……啊,又不是有便利的通訊工具,晚幾天很正常。」李諭說完請他們都進入屋內。

  李叔同給隨自己來的兩人介紹說:「日下部先生、幸子,這位就是我的朋友李諭。」

  雙方問了好。

  李諭發現這個叫做幸子的年輕日本女人與李叔同似乎十分曖昧。

  李諭問道:「叔同在日本研究的仍舊是書畫?」

  李叔同點點頭:「我專門學了學西洋的油畫,期間在學習素描時發現原來西洋畫有些習慣實在不錯。」

  李諭腦筋一轉:「你學的是人物素描?」

  李叔同點點頭:「正是。」

  李諭立刻明白了,這個日本女人肯定是做他的美術模特。

  這小子還真是四處沾花惹草。

  李叔同說:「我通過學習西洋的美術,發現原來人體是這樣美麗的東西,美就在最樸實無華的地方。」

  李諭心想,那可不美啊!你不僅心中覺得美,身體也覺得很美吧!

  李諭戲謔道:「東京是不是很熱?」

  「熱?」李叔同搖搖頭,「一點都熱。」

  李諭微笑道:「一本正經。」

  李叔同不明白李諭話中意思,於是說:「此外,我發現日本國之男女混浴同樣有天成之美!原始之美!對我藝術之靈感啟發頗多。」

  李諭都不好意思拆穿他!

  但該說不說,李叔同是真的藝術大家,或許人家真能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發現靈感、發現美哪。

  額,李諭更覺得自己太俗了,咳咳,是藝術方面哈。

  李叔同的天賦也是真的高,啥都擅長,書法、繪畫、作曲、寫詩樣樣精通。關鍵每一樣都很有藝術感,絕對的大才。

  另外他的情商也沒的說,或者叫桃花運?

  在國內的天津、上海與不知道多少個青樓女子有一段段故事,根本數不勝數。

  現在剛來日本才沒多久,竟然不僅學會了素描,甚至還與一位日本模特好上了。

  服,大寫的服!

  他要是寫一本藝術指南+情感指南,絕對會成為民國時期的暢銷書。

  或許就是前半生太刺激,過得太全了,所以後半生才會變成弘一法師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