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大人大人又是大人
當唐紹儀和袁世凱一行人來到時,李諭確實很驚訝,雖然袁世凱目前算不上權傾朝野,不過好歹也是一方總督,並且是最關鍵的直隸總督。
「制台大人,」李諭迎出來,問道,「您怎麼來了?」
袁世凱說:「正好回京述職,然後被唐道台拉了過來。」
唐紹儀說:「疏才兄弟,我們屋裡說話。」
進屋後,唐紹儀讓李諭屏退了所有人,只剩下他們三人,然後說:「我聽說俄國大使來見過你,疏才兄弟啊,你怎麼能這樣!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隨便見俄國人。」
李諭苦笑:「我當然知道,但一起來的還有商部尚書載振貝子,您說我怎麼拒絕?」
袁世凱眉頭皺了皺:「還有振貝子?那就不奇怪了。」
袁世凱早就拿捏准了慶親王奕劻父子的愛好。
唐紹儀說:「但日本人肯定已經起了疑心,所以我才讓大帥此次回京述職,特意來一趟你的府上,幫你洗脫一下嫌疑。」
李諭這才明白,又是唐紹儀在幫自己,連忙拱手道:「多謝唐道台!」
唐紹儀說:「還是謝制台大人。」
袁世凱說:「你是個人才,而且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稀世人才。我順路露個臉,舉手之勞罷了。但仍然不夠,過段時間我會讓唐道台安排其他國家大使與你見見面。」
唐紹儀笑道:「正好幫你賣賣貨,商部不是給你設立了一家公司嗎。」
李諭說:「我手裡現在也不多,算起來只剩五台無線電設備。」
袁世凱說:「夠了,到時候價格不要低,俄國人開多少錢,你就要多少錢。」
這些人都是官場老油條,李諭一聽就明白是為了打亂日本人的視線,「制台大人高明。」
袁世凱說:「日本人的心思,我早在二十年前就洞悉了。所以你一定不要太招惹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日本人有時候神經大條得很,仿佛被迫害妄想症一般,平白懷疑其他人。」
李諭點點頭:「我有所感觸。」
很多人對袁世凱很了解,但八成不知道袁世凱早年曾經總督朝鮮多年,那時候儼然是朝鮮的太上皇,可以左右朝鮮政局。
李鴻章讓袁世凱在朝鮮的目的就是為了遏制日本和沙俄,尤其是日本的滲透,所以日本人那時候其實非常恨袁世凱。
不過袁世凱屬於典型的政治老油條,當下形勢里,又一定程度上緩和了與日本的關係。
反正國際關係嘛,大家都明白,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
日本人也正好想利用袁世凱獲取情報。
袁世凱當然也明白日本人想利用自己,然後成了互相利用。
唐紹儀說:「好在當時來的有皇族的載振貝子,我可以再安排另一位郡王載濤也與你會個面,牽扯上朝廷,日本人更拿捏不准。」
李諭一直在盡力避開政治漩渦,沒想到僅僅是和俄國大使在私宅見了一面,就這麼麻煩。
心中嘆了口氣,說:「有勞唐道台。」
唐紹儀說:「無妨。此前載濤郡王也表達過要與你見一面的想法,載濤郡王十分熱衷歐洲,對西學同樣頗感興趣。」
袁世凱說:「不僅載濤郡王,我還有意讓兩位犬子多向帝師學習學習。」
袁世凱把袁克定和袁克文叫進來,「快,見過帝師。」
兩人朝著李諭深鞠一躬:「帝師好!」
李諭說:「兩位少爺不必客氣。」
袁世凱說:「我給他們請過不少師傅,但我這兩個兒子生性頑劣,沒管教好,想來想去,只有帝師的威名可以震懾他們。」
李諭笑道:「學習總歸還是要有興趣。」
袁世凱卻說:「這句話就說明帝師懂得教育。」
李諭:「……」
其實袁世凱雖然名聲不好,不過的確算得上是個能人。
甚至可以說,袁世凱要是去掉人生最後一年,絕對稱得上「千古奇人」。
他一共活了57年,前56歲簡直太精彩。
25歲就以一己之力粉碎了朝鮮的「甲申政變」,阻止日本染指朝鮮,推遲了中日爆發戰爭的時間,成為近代中國擊敗日本的第一人。——日本人也是因此痛恨他。
此後總督朝鮮十年,雖然有一些過激舉措,但有效遏制了日本和沙俄對朝鮮的滲透,僅靠一個人就幫助清朝控制了朝鮮。
然後聯合李鴻章、張之洞、劉坤一等人發起東南互保,使得半壁江山免受戰火。
總督直隸後,更是大舉改革、實行新政、發展教育。
更別提他組建了中國第一支現代化軍隊,影響極為深遠。
另外,明年他還會聯合張之洞廢除科舉;
至於逼迫清帝和平遜位,也讓中國少流了不少血。畢竟歷朝歷代每一次王朝更迭,上一任皇族都沒什麼好下場,掀起的戰爭更是讓百姓生靈塗炭。
如果他在56歲,也就是1914年時過世,真心是個很正面的人物。
可惜他晚節不保,最後一年辦了兩件大錯事,一下子變成了竊國者和賣國賊。
但反過來說,在1914年以前,袁世凱的確不錯。
他手底下人才非常多,也樂得網羅人才。
袁世凱又心思縝密,在腐朽的晚清朝局裡簡直如魚得水,每次都能正確站隊,歷經李鴻章、榮祿、奕劻,都被重用。
雖然後來溥儀當皇帝後,其父攝政王載灃非常想殺了袁世凱,不過那時袁世凱羽翼大成,這些年輕皇族已經沒有任何與袁世凱掰手腕的力量。
袁世凱告退後,清廷壓根指揮不動北洋新軍,這可是清廷最強大的武裝力量。
袁世凱指著兩個兒子說:「總之,帝師要多多教導一二,今後,他們就是您的弟子。」
李諭沒辦法拒絕,畢竟人家剛幫了自己大忙,只好說:「我肯定盡力而為。」
袁克文高興道:「太好了,以後我和皇帝就是同窗!」
哥哥袁克定說:「開啥玩笑!你可見不到皇帝,最多就是腦子裡想像的同窗。」
袁克文說:「那也夠威風!對了,帝師大人,我聽說皇帝非常懂戲曲,還打得一手好鑼,是不是這樣?」
李諭尷尬道:「這件事我並不清楚。」
袁世凱則呵斥道:「克文,少打聽宮裡的事!」
袁世凱一個大梟雄,生的一堆兒子沒一個成器。
袁克文後來成了個大票友,能唱一手好崑曲。
袁克定沒啥好說的,還不如袁克文。
袁克文後來至少還成了天津青幫大佬,早年是可以和黃金榮、杜月笙相提並論一下的。
不過袁克定這人倒是很有骨氣,抗戰時期沒有給日本人低過頭,也導致了他生活變得貧困。
李諭感覺有點頭痛,感覺這兩個傢伙比光緒還要難對付。
唐紹儀看出李諭的憂慮,笑道:「疏才兄弟,以後皇帝上什麼課,就給兩位少爺上什麼課。其實兩位少爺是想知道一些西學,避免以後見到洋人出醜。」
這麼一說就好辦了,李諭說:「疏才明白了。」
袁克文一聽更高興了:「那妥妥就是和皇帝同窗了!太有面了!」
袁世凱無奈地搖搖頭,袁克文他是真管不了,他被過繼到大姨太沈氏膝下後,沈氏對他非常寵溺,慣壞了。
唐紹儀則哈哈大笑:「疏才兄弟,有勞你了!」
袁世凱交代完事情,便離開了。
兩天後,還真有英國大使、法國大使、比利時公使或自己或派人來訪。
李諭順水推舟,把五台無線電設備賣給了他們,又是18萬銀圓進帳。
實際上這些無線電設備也的確比較先進,都是剛剛改進過的,價碼不算虛高。
——額,稍微有點虛高。
因為和放在美國海軍船上的比,還是有點區別,主要體現在功率上。
海軍船隻用的是專門無線電設備,功率很大,而且有很長的天線。畢竟在船上,桅杆就可以當做天線,通信距離能夠做到十分遠。
但如今這種小巧移動式的無線電設備,功率不可能做太大。
不過總歸是當下能買到最好的,算是「小小」宰了他們幾刀吧。
李諭很懂事,直接拿出一半銀元給了唐紹儀和袁世凱。
——
此後,載濤也在袁氏兄弟的帶領下來到李諭府上。
這段時間這麼多大人物密集造訪,可把府上的人驚壞了,鳳鈴嗑著瓜子說:「我就說咱們老爺不一般!」
趙謙說:「那當然,畢竟當朝帝師,能是一般人嘛。」
王伯則說:「現在真有當年榮府的氛圍。」
呂碧城此時與秋瑾走進大門,呂碧城向鳳鈴問道:「今天又有誰來了?」
鳳鈴說:「回姑娘,是一個郡王,還有袁總督的兒子。」
秋瑾訝道:「郡王?」
鳳鈴說:「具體我不是很清楚,聽說是鍾郡王。」
呂碧城對秋瑾說:「那我們在這先等一會兒吧。」
秋瑾點點頭:「我也不願意見什麼郡王貝勒的。」
清朝的爵位依次是親王、郡王、貝勒、貝子。
所以實際上載濤這個郡王要比載振的貝子高兩級。
但載濤地位目前卻比不上載振。
載濤本來出身比載振還要好,他是醇親王的兒子,也就是光緒的同父異母弟弟。
但鍾郡王斷了子嗣後,慈禧便讓載濤過繼到了鍾郡王府,承襲爵位。
可鍾郡王實際上僅僅是個頭銜,沒什麼實權。
直到溥儀即位,載濤另一個同父同母的哥哥載灃一下子成了攝政王,他才跟著又出了頭。
不得不說,醇親王一系真是晚清皇室中最高貴最幸運的一脈,他的後代出了兩個皇帝:光緒和溥儀。
雖然現在載濤僅僅有個虛銜,但好歹是郡王,李諭照例還是得好好接待。
袁克文與載濤此時玩得還不錯,兩人都極為熱衷京戲。
李諭知道他不過是來露個臉,所以安排了上好茶點,還讓近衛昭雪給他沖了一杯咖啡。
載濤喝了一口說:「好怪異的味道。」
袁克文笑道:「這叫咖啡,洋人都喝,就和我們喝茶一樣。」
載濤大搖其頭:「味道比茶差了太多,洋人不懂茶道。」
袁克文從桌上加起一塊方糖放進去:「你再嘗嘗。」
載濤又喝了一口:「稍微好一點,但比起我府上的明前貢茶,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李諭說:「這一點我認同。」
載濤說:「對了,帝師先生,我看到了此前的文章。日本人不知天高地厚,現在和俄國人打了起來,還沒分出個勝負,就一個個眼比天高,還說什麼人種優勢。」
李諭說:「這種屁話惡臭難當,只能噁心人。」
載濤說:「但現在好多日本人還是不服氣,言明各方面都在我們之上。」
李諭說:「哪方面?」
載濤說:「你沒有看最近的報紙嗎?他們說了,不管是身體還是智力,日本人都要比我們強。」
李諭自然不會再去看日本人的《日日新聞》,問道:「他們真這麼說?」
載濤點點頭:「我在府上平時無聊,經常看看報紙,最近一期就是這麼發出來的。現在好多人不服氣,要和日本人比比。」
李諭想了想:「和他們比比倒是可以,智力、身體都能讓他們心服口服。」
載濤眼睛一亮:「怎麼比?」
李諭說:「智力可以比棋類、解謎,身體素質可以比騎馬、功夫。」
載濤作為閒得發悶的王爺,聽到後立刻大感興趣:「別的不說,騎馬我是不可能輸給日本人的。」
載濤是個愛馬之人,今年晚些時候就會去法國索米騎兵學校學習,是京城出名的賽馬好手。
這傢伙別看沒啥名氣,實際上在建國前後,幾乎成了愛新覺羅家族的族長,還專門去監獄勸過溥儀。
清亡後的滿清皇族分成了兩派,一派自然是復辟派,甚至不惜成為日本人的傀儡。
但實際上用腳後跟想想都知道日本人不可能幫著滿清復國。
所謂偽滿洲政權,在日本人眼裡,就和此前占領朝鮮差不多的情況,過渡過渡罷了。
另一派代表是載濤等人,看明白了復辟沒戲,不如做個新人。甚至建國後,載濤還當過我軍的馬政局顧問,並且戲稱自己不過是個弼馬溫。
李諭說:「解謎做題我是強項;功夫我正好認識一個津門高手;至於下棋……」
載濤說:「這個你放心,我知道誰是棋王。」
李諭沒想到和他聊著聊著竟聊到這方面了,但感覺的確有必要多多提升一下民眾自信心。
現在真的太被壓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