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訓責

  第305章 訓責

  舊金山。

  康有為在此地也有宅邸。

  梁啓超在美國週遊了一大圈後來與他會晤。

  梁啓超此次美國行時間挺長,去的地方蠻多,甚至拜見了國務卿海伊和總統西奧多·羅斯福。

  康有為的宅子中總會將一個專門的房間設置成「朝拜室」,牆上掛一面旗幟,上面寫著「奉衣帶詔」。

  衣帶詔仍是他網羅人心最好用的一招。

  即便李諭曾經寫文揭露過他,但畢竟二十世紀初的新聞傳播力量和後世沒法比,仍有很多人不知道。

  「奉衣帶詔」的錦旗在朝向京師的方位,兩人朝著它一起叩頭,相當於向大清皇帝也叩了頭。

  康有為起身道:「卓如,你在美國此行,感觸如何?」

  梁啓超在一旁說:「美國之強盛更甚日本國,有許多值得學習之處。」

  康有為坐到沙發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學習自然是要學習,但我們還要想辦法營救我們的主子,否則縱有百般能耐也施展不出來。國內的情況怎麼樣了?」

  梁啓超說:「從一些消息看,太后仍舊把持朝政,皇帝沒有松禁的動向。」

  康有為嘆道:「當初維新變法,那些人要置我們於死地,如若不是皇帝,我們早就身首異處,還能有今天?你定要記住,我的命是光緒皇帝給的,你的命,也是光緒皇帝給的!」

  梁啓超只得說:「弟子知道。」

  康有為繼續說:「所以我才建此保皇會,就是要爭取海外力量,營救我們真正的主子!」

  梁啓超說:「老師辛苦。」

  康有為嘆了口氣:「辛苦是應該的,不然我會寢食難安。可現在卻有一些宵小之徒竟然說我是假保皇,真保己!還說我的衣帶詔是假的,與皇帝的照片也是假的。」

  梁啓超說:「老師指的莫非是李諭?」

  康有為氣憤道:「就是這個黃毛小兒!」

  「可是……」梁啓超頓了頓說,「我曾與他見過面,我認為此人的學識極高,是個棟樑之材。此前我去拜訪容閎先生,他帶弟子去了哈佛大學,哈佛大學的天文台長對李諭可謂讚不絕口,說他是當今世界最頂尖的科學家。我們國家現在正缺這樣的大才,而且……」

  「夠了!」康有為打斷他,怒道,「如果真有絕世之才,怎麼會如此詆毀我?難道他看不出我是一心為國?竟然編造謊言污衊於我,簡直可笑又可恥!」

  梁啓超說:「古人云,殊途同歸。李諭與弟子說過,他想採用政法之外的路線救國。弟子仔細思考後,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

  「很有道理?」康有為鼻子冷哼一聲,「有個屁的道理!他連頭髮都剪了你不知道嗎?!這是什麼行為?這是忘恩負義!他認同的肯定是孫文的革命路線!」

  梁啓超說:「李諭曾說,他並不會參與任何革命相關事務。」

  康有為問道:「他真的這麼說了?」

  梁啓超點點頭:「沒錯。」

  「還算他有點自知之明,」康有為說,「對了,我記得你也見過孫文,你認為我與他相比如何?」

  梁啓超說:「老師是老師,孫文是孫文,比不得。」

  康有為頓時又生氣道:「比不得?什麼比不得?是他不配和我比!孫文算什麼?一個江湖郎中,他有我這樣的學識?你莫非也受了他的蠱惑,想投奔於他?」

  梁啓超連忙否認:「老師,絕無此事!我們只是見過一面,弟子並沒有投奔之意!」

  康有為說:「可你為什麼沒有用你的筆去反駁他的理論,白白讓我們的信眾不斷丟失?檀香山現在已經全是他的信徒!再加上美國出了個李諭,讓我們的捐款一再縮減!如此下去,還怎麼保皇,怎麼營救咱們的主子?」

  梁啓超張了張嘴,旋即才說:「他們的路線,弟子仍舊看不出到底是不是錯的,所以找不到反駁的點。」

  「是嘛?」康有為把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你連堅定的信念都沒有,怎麼成事?你一定要明白,只有皇上,才能挽救萬民於水火!」

  「是,是……」

  梁啓超的聲音明顯沒有底氣。

  康有為聽出後,氣得吼道:「給我跪下!」

  梁啓超不敢違抗師命,屈膝跪在他面前。

  康有為指著他說:「你要時刻在心中記住,只許保皇,不許革命!只許改良,不許革命!」

  梁啓超連忙說:「弟子記住了。」

  康有為見他態度有所緩和,才說道:「起來吧。你是我的大弟子,我有多器重你,你應該看得出,所以才把整個日本國的事務給了你一人。回去後,你要好好拾起你的筆,讓我再次看到你犀利的文章。」

  梁啓超說:「弟子不負老師重望。」

  現在康有為的思想已經開始沉淪。

  梁啓超目前雖仍然是改良派主張,不過他明顯一直在學習。

  不管怎麼說,近在眼前的日本國總體上看起來就是通過改良成功的。

  梁啓超回日本國後,會以自己所創的《新民叢報》為基地,與同盟會的《民報》展開大論戰。

  梁啓超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力扛同盟會一眾大佬:中山先生、章太炎、陳天華、胡漢民以及汪兆銘(此時的汪兆銘還是個熱血青年。貴為民國四大帥哥,這個濃眉大眼的還沒有叛變革命)。

  而康有為的筆力與梁啓超比就差太多,他此前寫了兩篇文章,直接被章太炎懟得毫無招架之力。

  關鍵時候還得靠梁啓超這個大弟子。

  話說這方面康有為真是有點會來事,其他名師都是在別人沒有名氣沒有能力的時候收徒,然後通過教導讓弟子功成名就。

  康有為則是在別人出名以後再強行收人為弟子,然後自稱名師出高徒。

  梁啓超就是一大典型。

  康有為招呼梁啓超:「卓如,還有一事,你近日在美國也可以發表一些文章,號召在美洲的數十上百萬華人多為我保皇事業貢獻力量。」

  貢獻力量說白了就是捐款。

  康有為也是拿捏了華人心態。

  廣大華人真的很愛國,他們不太懂什麼保皇與革命,只想國家變好。

  康有為便靠著自己的名氣輕鬆斂財。

  梁啓超說:「老師的意思是針對李諭此前寫的文章?可弟子並沒有讀過。」

  康有為有點不好意思,他知道李諭那篇文章寫得很犀利。真是奇了怪,一個搞科學的,怎麼寫文章還有兩手?

  他看來還是不知道英文文章沒有那麼多講究。——應該說白話文沒有那麼多講究,看起來不像文言文一般有傲人文采的感覺。

  康有為說:「沒有讀過就不要讀了,你只需要寫出我們的主張就是。」

  梁啓超卻知道在美國的最大阻力肯定來自李諭,於是問道:「不需要刻意提到李諭嗎?實話說,弟子曾經去紐約時,唐人街的人都誇讚他辦了實事,不僅不要捐款,還想辦法讓他們進工廠,賺得比美國人都多。」

  康有為怒拍桌子:「這種小恩小惠你怎麼會看在眼裡?他只不過是想讓辛苦可憐的華人們成為他壓榨的工具,為他賺錢罷了!如此無恥低劣的行徑難道你看不出來?」

  梁啓超說:「但弟子聽聞,勿以善小而不為。弟子就是從他身上發現,咱們此前的著眼點是不是錯了?從小事做起或許也是條路線,而不一定眼光全都放在高高在上的朝廷上。」

  「糊塗啊,你可真是糊塗!」康有為說,「我們是要做大事的,他李諭不過研究一些奇淫技巧罷了,自古以來,你見過一個靠著奇淫技巧能成大事者?」

  梁啓超說:「可是,哈佛大學天文台台長皮克林教授告訴我,單單在天文學上,李諭便是如同哈雷、克卜勒一樣的人物。」

  「哈雷?克卜勒?」康有為一愣,「連為師都沒聽過,有什麼值得炫耀的?」

  梁啓超說:「弟子此前也不甚知曉,查閱資料後,才知道他們是天文學中宗師一樣的人,甚至直接啟迪了西方最偉大的科學家牛頓。」

  康有為再不了解科學,也聽過牛頓大名。

  畢竟兩尊大神愛因斯坦和普朗克目前尚且寂寂無聞,牛頓在二十世紀初絕對是「科學之神」的存在。

  這個評價一點都不誇張。

  物理上不用多說,牛頓的三大力學定律直接奠定了經典物理學。

  數學上也很強,不管怎麼排「歷史上最偉大的四大數學家」,百分百會有的三個人就是:歐拉、高斯和牛頓。

  第四個人選有一些爭議,但他們三個當仁不讓。

  康有為眉頭皺了皺:「即便如此,也不過科學之道,於大局能有何影響?」

  梁啓超現在的思想的確有了很多動搖,一來出國後發現當年康有為教他的西學有問題,讀過外文原著後發現和康有為說的怎麼不太一樣。

  再者,接觸了中山先生、李諭、容閎等人後,對革命的態度有了一定轉變。

  如今又親抵美國,發現美國好肯定是好,但即便美國的中心紐約,核心區域曼哈頓仍有貧民窟,曾感慨道:「天下最繁盛者莫如紐約,天下最黑暗者亦莫如紐約」。

  後世有句很出名的話:如果你愛一個人,你把他送到紐約來;如果恨一個人,你也把他送到紐約來。如果你愛他,送他去紐約,因為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他,也送他去紐約,因為那裡是地獄!

  梁啓超提前一百年就很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面天堂、一面地獄的雙面性。

  梁啓超說:「弟子思考,我們要富國,自然是求變,改良是求變,而科學也是重要的一變。」

  康有為指著梁啓超:「你……」

  真不知道說他什麼好,康有為早就辯論不過梁啓超了。

  旋即放下手說:「卓如啊卓如,你眼界甚好,但為師真怕你走歪了道。歷史上聰明絕頂之人少嗎?有多少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你可不能步他們後塵!」

  梁啓超說:「謝老師提點。」

  康有為無奈道:「算了,你下去吧。為師只能提醒你,手中的筆不要寫出格。記住今天我告訴你的,只許改良,不許革命;只許保皇,不許革命!」

  梁啓超再念了一遍:「只許改良,不許革命;只許保皇,不許革命!」

  然後才退出了房間。

  ——

  李諭知道梁啓超在美國,但沒法聯繫上他,因為他沒有固定的電報。

  不過別人要是想聯繫李諭,倒是方便。

  美國海軍在巴拿馬的無線電驗證有了結果,毫無疑問,李諭帶有真空電子三極體的無線電設備相比馬可尼的無線電設備,有著技術上降維打擊般的代差優勢,無論是穩定性還是覆蓋範圍,都遠勝馬可尼。

  再加上馬可尼失敗的租賃方案,美國海軍宣布中標者為李諭。

  李諭得到消息後,立刻意識到無線電方面的產能用不了多久就會打開。

  於是登報開始招納一批當年愛迪生公司的員工。

  並且此後要將學識較好的華人往無線電方面培訓。

  費登森負責的便是培訓業務,這段時間有的他忙。

  又考慮到靠自己和特斯拉兩處實驗室生產無線電設備根本沒有多少產能,所以再設個無線電工廠迫在眉睫。

  恰好此前容閎介紹了布思,於是托他幫忙,在曼哈頓島北部,也就是今天紐約的布朗克斯區租了一塊廠區。

  前期建設期間必然沒有多少生產能力,以後業務大了估計也生產不過來,於是李諭聯繫了西屋電氣和通用電氣,讓他們分別供應一些生產無線電設備所需的元器件。

  自己這邊則主要負責核心的三極體生產以及信號調試。

  西屋電氣老闆威斯汀豪斯頗為苦澀,李諭剛挖走了自己的一名重要工程師,又要讓自己供貨。

  但到手的訂單不能白扔,只要命令工廠抓緊生產。

  另一邊,通用電氣則痛快得多。

  說起來通用電氣的前身就是愛迪生電燈公司,但已經在十多年前被摩根買下。

  摩根現在是李諭的「天使投資人」,自然對李諭關於生產上的請求欣然接受。

  李諭恍惚間有點感覺到了「供應鏈」的意味,就像後世的手機廠商,都是能夠整合上下游供應鏈的。哪怕強如蘋果,很多重要的零部件如屏幕、振動馬達、電池都要靠供應鏈採購。

  當下蘋果掌門人老庫克就是供應鏈出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