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遇見波老爺子
李諭回到慕尼黑時,保羅·戴姆勒與耶利內克還沒離開,他們在仔細檢查車輛狀況,倒是保時捷已經提前走了。
「想不到你們還在。」李諭說。
「我們也要動身了,正好一起去趟維也納?」保羅·戴姆勒說。
「維也納?」李諭道。
「對的,」保羅·戴姆勒說,「我們戴姆勒公司最重要的一個研發分部就在維也納,四驅系統相關的研發工作是在那展開。」
李諭此前答應了他們進行共同研發,提供技術支持,於是不再拒絕,並且從慕尼黑過去不算很遠,三百多公里。
「又是個小拉力賽,」李諭對呂碧城笑道,「正好看看音樂之都。」
「我知道,我曾有幸聽過一次鋼琴曲,蠻好聽的。」呂碧城說。
「去了維也納,可不僅有鋼琴了。」李諭說。
此時奧地利屬於奧匈帝國,與德國還是同一陣營。維也納是僅次於柏林,說德語人口第二多的城市。
戴姆勒公司在維也納設置分部,也是因為耶利內克在此有非常廣泛的人脈,他不僅是個有錢的商人,還是奧地利的一名外交官,出任過奧地利駐匈牙利的大使。
雖然只是個分部,但是相比美國的那些小作坊汽車公司,維也納的戴姆勒公司分部規模可不小,而且研發能力很強。
可以說世界汽車的中心目前還是在德國。
只不過十年後當福特T型車橫空出世,將會沉重打擊德國乃至整個歐洲的汽車行業。
流水線這東西的生產效率實在可怕,美國一年光福特T型車就能下線接近40萬台。
而整個德國的汽車年產量只有2萬台。
這就屬於工業化對歐洲傳統手工作坊生產方式的直接碾壓,堪稱降維打擊。
最關鍵是流水線導致美國汽車的價格非常有優勢:一輛T型車後來能夠做到不到300美元一台,而同時期的奔馳或者戴姆勒轎車至少要1000美元。
如此懸殊的價格,產能還比不上福特,差點把德國汽車產業就此沖毀。
不過正是因為福特的強勢競爭,導致奔馳與戴姆勒公司不得不在1926年進行合併,也就是今天的梅賽德斯-奔馳公司。
那時候卡爾·本茨還健在,能夠見證歷史性的時刻。
四驅技術用在德國汽車上挺合適,因為售價相對高,能夠撐得起成本。
李諭腦子裡已經有了技術原理,與保羅·戴姆勒以及邁巴赫用了幾天時間就完成了原型設計。
與此同時,愛因斯坦傳來好消息,他在伯爾尼專利局申請的傳動軸式差速器獲得了通過。
邁巴赫興奮道:「先生請儘快讓您在美國的工廠供貨,我想看看一台集合了電子啟動系統、先進四驅系統、傳動軸式差速器的超級汽車會是什麼樣子!」
李諭隨即給在美國底特律的別克和鄒周發去電報,希望他們儘可能分出一部分產能運到德國。
鄒周已完成了第二批學員的培訓,工廠里人手多了一倍,不過還有不小的缺口。
好在招人並不難,如今紐約唐人街那些年輕人看到進入李諭的工廠有如此高的收入,一個個加班加點都在學習機械知識。
為了搞搞平衡,李諭還讓別克招了一部分美國人進入車間,但要求是優中選優,並且儘可能接納女工。
這在美國很少見,目前美國社會對女性工作的歧視非常普遍。
別克不由得感慨:「這位來自落後清國的人,為何有如此高的修養,真是令我費解!」
李諭當然不在乎這樣的誇讚,因為在他上輩子時,都是稀鬆平常的事兒。
無線電設備的生產速度還是難以大規模提升,因為特斯拉仍舊無法全身心投入,再忙也要帶著男傭去沃登克里弗塔研究他的無線電能傳輸。
就像一個心裡裝著舊情人卻要強行結婚的包辦婚姻受害者……
沒辦法,李諭只能再發電報催一下。
通信比汽車更加專業,絕對的二十世紀初高科技產業,人員的培訓周期長很多,離不開他。
忙完了邁巴赫和戴姆勒的事,李諭決定去維也納大學會個老朋友。
素未謀面的老朋友。
「咚咚咚!」
「請進。」
「請問是玻爾茲曼教授嗎?」
「是我,你是……」玻爾茲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東方人,喃喃道,「怎麼,怎麼沒有長辮子?」
李諭笑道:「我就是李諭。」
「啊!真是你?!」玻爾茲曼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李諭說:「一些煩惱絲,剪去了更加讓人清爽。」
玻爾茲曼再次確認一下:「是那個來自清國的科學巨匠李諭?」
「如假包換。」李諭展開雙手說。
玻爾茲曼激動地走過來與他來了個擁抱,「突然到訪,太意外了!」
李諭說:「確實有些唐突,本來想找個正式機會,不過擇日不如撞日,剛好來到維也納,就來看望您一下。」
玻爾茲曼道:「快坐!」
然後拿出那幾篇李諭的論文與書籍:「你的內容我都有仔細閱讀,每一部都堪稱曠世奇作。」
李諭說:「教授過獎。」
玻爾茲曼卻說:「雖然知道謙虛是你們中國人的傳統,但你不用跟我客氣,我說是曠世奇作就是曠世奇作。」
李諭笑道:「聽教授的。」
「不過你膽子真不小,」玻爾茲曼又拿起那篇新發表的單光子干涉實驗的論文,「你敢把波說成粒子!用你們中國話怎麼說來著,吃了什麼心什麼膽。」
「吃了熊心豹子膽。」李諭接上。
「對!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玻爾茲曼顯然不是在嗔怪李諭,接著委婉說,「我是個過來人,有些東西發表出來會招致很多非議,你這麼年輕,我很擔心一些學術界的權威會對你發表不利言論。」
李諭說:「我明白,但科學又不是別的東西,如果不能發現新東西,科學就沒有生命了。」
「你這小子!」玻爾茲曼輕嘆了口氣,「和我年輕時一樣固執。」
李諭還是很有把握的,說道:「總不能讓老前輩們再沖在前面。」
「的確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玻爾茲曼說,「不過你這篇略顯詭異的單光子干涉論文,讓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我發表氣體分子理論時的情形。」
李諭說:「那時候想讓別人相信分子或者原子的存在,應當比現在讓大家相信單光子更困難。」
玻爾茲曼說:「的確困難。大家對我百般質疑,甚至攻擊謾罵。但我一直堅信,如果對於氣體理論的一時不喜歡而把它埋沒,對科學將是一個悲劇;當年由於牛頓的權威而使波動理論受到的待遇就是一個教訓。」
牛頓生前絕對是科學界頂級話事人,他是微粒說的堅持者,否定波動說,很多人站在他一邊。
當然了,此後隨著惠更斯、楊氏雙縫干涉等的出現,波動說大獲全勝。
玻爾茲曼繼續說:「雖然我相信你,但如果光是粒子,那科學豈不繞了一個大圈子,又回去了,難道牛頓真的未卜先知?」
李諭說:「科學本來就是在不斷的試錯中成長嘛。承認錯誤然後繼續前進,也是人類的一個優點。」
玻爾茲曼搖搖頭說:「我卻認為人類在歷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訓就是不會吸取教訓。」
李諭笑道:「這麼說也有道理。」
「如果大家對你再次冷嘲熱諷,就是一種不會吸取的教訓,」玻爾茲曼說,「我對你很信任,所以無需對你隱瞞,實際上我也是個軟弱無力的與時代潮流抗爭的渺小個人。但我依舊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出貢獻,畢竟一旦我的理論復甦,將來的人們就不需要重複這些工作。」
不得不說,玻爾茲曼對待科學的人格魅力是極強的。哪怕千夫所指,也不曾後退。
李諭說:「教授真有當年古希臘先賢的感覺,古希臘的理論被埋葬上千年,再次出土就掀起了科學復興的驚濤駭浪。不過我想現在不會等那麼久。」
玻爾茲曼說:「希望如此吧,我總歸從你身上看到了一絲希望。很難想像,我們都是處在落後的國度里,卻有著一樣的追求,只可惜我已經老了。」
如今的奧匈帝國,被稱作「多瑙河畔的清朝」,典型的外強中乾,內部矛盾重重。
近代史有三大古國被一頓胖揍:大清、奧匈和奧斯曼土耳其。
實話說,雖然大清是挨揍最多的,但看結果,另外兩個更慘。
奧匈直接分成了一堆國家。
而奧斯曼土耳其被打得歐洲部分只剩一點——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堡),占全部面積也就3%,但還是堅稱自己是個歐洲國家。
咱們要感謝民國初期不少有遠見的政客極力維持統一局面,在那種困難情形下做到如此成績非常困難,值得尊敬。
李諭說:「教授多保重身體,科學界的波濤巨浪還沒有真正到來。」
「現在的我有信心,尤其是有了你這樣一個忘年之交,」他看向桌上的許多文件,「即便要面對繁文縟節浪費時間;每天承受無聊又巨多的文牘折磨;還要遵從可笑、卻又比具體事情重要的禮節程序;退休也沒有為教授而設置退休金,但我已經開始對科學的未來重拾信心,。」
李諭心裡慨嘆了一下,玻爾茲曼老爺子真不容易啊。
他是個有些超前的人,與當下時代格格不入,或許這也是導致他長期精神抑鬱乃至自殺的原因。
李諭突然想起來:「教授或許可以請求一下弗洛伊德先生的幫助。」
「弗洛伊德?」玻爾茲曼納悶道。
「對的,我記得他就在維也納。」李諭說。
「那位寫出來《夢的解析》、研究精神分裂的人?」玻爾茲曼問。
李諭笑道:「應該說精神分析法,是一種對精神與心理層面的治療方式。」
「這……靠譜嗎?」玻爾茲曼說。
此時的心理學遠沒有後世興盛,相信心理學的人更少。
李諭說:「反正這麼近,試試唄。」
心病還須心藥醫,李諭最多給予玻爾茲曼一些慰藉,他也不清楚能不能夠阻止玻爾茲曼提前自殺,正巧有弗洛伊德這種大佬,多一層保障總歸是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