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危言

  粵漢鐵路的路權是收回來了,但工程太大,手續繁瑣,所以才有了鄭觀應這個專門的粵漢鐵路購地公司負責人的職位。

  鄭觀應是晚清四大買辦之一,當過輪船招商局的總辦。

  但他滿坎坷的,再加上經歷了甲午、庚子兩大慘敗,心力交瘁,晚年終究是看明白了清廷的腐朽,開始重視教育。

  林則徐被稱為「睜眼看世界第一人」,那麼晚清「全面看世界第一人」就是鄭觀應了。

  他最著名的當數《盛世危言》。

  這本書對中國近代史影響蠻大,維新派、張之洞、蔡元培,包括我黨早期大佬們都受到了這本書的影響。

  尤其是此書刊發於1894年,正好是甲午之前。

  緊接著就是兩場堪稱國難的失敗,更讓大家知道鄭觀應所說的就是「危言」,而沒有「聳聽」。

  前面的「盛世」兩字也很有諷刺意味。

  張之洞對此書的評價非常高,「上而以此輔世,可為良藥之方;下而以此儲才,可作金針之度。」

  據說光緒皇帝還曾下旨刊印二千部,分送臣工閱看。

  只可惜維新變法之後,雖然張之洞仍極力向清廷推薦此書,清廷卻無法採納了。畢竟此時的愛新覺羅們已經破罐子破摔,除了賣國已經想不出太多治國辦法。

  雖然賣國的確讓愛新覺羅們又坐穩了幾十年江山,不過也真的要到頭了,已經沒什麼可賣。

  ——各種關稅能抵押的幾乎都抵押出去了,要是再敢割地,各地那是真不幹了。

  ——

  黃飛鴻選在了廣州目前著名的太平館飯店,這間店的老闆手藝極好,以前在洋人的餐館做過大廚,又擅長做本地粵菜,中西合璧,生意異常好。

  此店也傳承到了後世,是家百年老字號。

  當初周總理和夫人還在這辦過婚宴。

  店面位置相當好,坐落在廣州繁華的北京路步行街,老闆又善於經營,非常創新地做成了廣州最早的音樂餐廳,再之後民國時期甚至還在二樓搞了夜總會舞廳,能不火爆嘛。

  李諭、謝煜希、黃飛鴻、劉永福早早就到了飯店,沒多久鄭觀應也風塵僕僕趕了過來。

  黃飛鴻起身道:「鄭大人!」

  鄭觀應擺擺手:「我以後不是什麼大人了,早就厭倦了官場。我這個粵漢鐵路購地公司負責人的官銜,也是在三省紳商極力要求下才應承下來。」

  黃飛鴻為他介紹:「這位就是當朝帝師、科學巨匠李諭先生。」

  鄭觀應抱拳道:「帝師的大名我是仰慕已久,今日得見,幸甚幸甚!」

  李諭說:「在下也曾讀過先生的《盛世危言》,警醒世人,堪稱一劑良藥。」

  鄭觀應嘆道:「黃師傅是懂藥理的,我這味藥終究還是藥性差了點。」

  劉永福說:「鄭大人當然是良醫,只不過藥方對了如果病人不吃藥,那也無可奈何。」

  鄭觀應說:「將軍說得有理。」

  劉永福又說:「本帥也已看透時局,有了歸隱之意。」

  劉永福雖然還掌管著黑旗軍,不過對於清廷的調令早就「聽調不聽宣」,嘴上應承,根本不去干剿匪的事情,畢竟他自己就是起義軍出身。

  再怎麼也是知道《水滸傳》的,好在他的命運要比梁山好漢們好許多。

  鄭觀應說:「我倒是想歸隱山林著書立說,但時局所迫,脫不開身。」

  李諭說:「如果大家都放手不干,情況恐怕還會更惡劣下去。」

  鄭觀應說:「我便是有著這樣的想法,所以今天聽聞帝師到達廣州、又有辦學之念後,才不勝感激,定要親來赴宴。」

  李諭說:「教育自當是國之大事。」

  鄭觀應說:「由帝師這種真正懂得西學之人操辦,我想會是極為優秀的學堂。」

  黃飛鴻說:「將來學堂辦好,我定要送我的兒子去讀書。」

  黃飛鴻的兒子現在年齡還不大,只有五歲,確實快到上學的年紀。

  李諭也挺希望讓這些名人的孩子過來,這樣才能打開知名度,於是說:「一定不會辜負厚愛與支持。」

  話說後世電影中的十三姨現在還沒有和黃飛鴻認識,算起來十三姨的原型莫桂蘭此時只有十一歲。

  鄭觀應說:「帝師遠在京城,卻遠赴廣州辦學,真是讓我們這等廣州本土人士頗感慚愧以及意外。」

  李諭說:「中華大地太大,各地都有英傑之才,我只有多在幾處省府之地建學,儘可能輻射四周。屆時他們都有機會進入我興辦的大學堂,並且還會有出國留學的機會。」

  鄭觀應對於出國的好壞沒有太大把握,問道:「一定要去國外讀書?」

  李諭說:「當然!想要學到真東西,必然是要出國留學。」

  鄭觀應是進過官場的,疑慮道:「只怕會有革命思想侵擾,而且,出去了不回來怎麼辦?」

  此前留美幼童召回時,就有人公然違抗,留在美國繼續讀書。

  李諭笑道:「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終歸有人願意回國效力。」

  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發達國家尤其是像美加之類的移民國家,對於發展中國家人才的虹吸能力還是很大的,大批優秀畢業生會選擇留在美加。

  不過這種事無需去指責,畢竟也是自由的環境,只要是有人願意回來,就能對我們有利。

  博弈嘛,又是最冷血的國際關係博弈,你要是不給對方好處,人家怎麼可能讓你的學生進來。

  所以似乎也是一種均衡狀態。

  鄭觀應說:「帝師曾周遊列國,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放下心了。像是京漢鐵路的總工程師詹天佑,這樣的人才我是真想挖過來修建粵漢鐵路,但只有他一個人,實在分身乏術。可想而知我們現在多麼缺少人才,懂得築路之人都少得可憐。」

  李諭說:「所以要大力興建教育,才會有更多的詹天佑。」

  鄭觀應道:「帝師所言極是。」

  李諭又把他已經看中的那片地以及兩所荒廢的學堂位置告訴了鄭觀應,「希望鄭大人能夠幫忙引見兩廣總督岑春煊岑大人。」

  鄭觀應說:「帝師放心,我一定會說服岑制台留出足夠時間。」

  黃飛鴻說:「不要只談事,此館飯菜堪稱一絕,不僅有廣州的煎牛扒,還有洋人的煎牛排,配上洋酒,味道好得很。」

  粵菜在口味上的確是相當好,畢竟廣東人也會吃嘛~國外大部分中餐館也是粵菜為主。

  沒兩天,鄭觀應就來告訴李諭,可以去總督府見兩廣總督岑春煊。

  實際上按照清朝的官制,兩廣地區最高長官應該是廣州將軍,地位要比兩廣總督高。

  只不過自從鴉片戰爭後,八旗軍腐朽的戰鬥力暴露無遺,承載的官方秩序也隨之分崩離析,廣州將軍地位日衰。到了二十世紀初,已經完全無法和兩廣總督相提並論。

  鄭觀應帶著李諭和謝煜希進入總督府。

  「岑大人好!」

  岑春煊看到李諭剪了發卻有點不滿:「帝師怎麼像個洋人?」

  鄭觀應替他圓道:「帝師如今是英吉利國皇家學會外籍院士,地位超然,為了適應英國皇家學會的要求,以及參與國際科研,自然各方面都要像個洋人。」

  岑春煊半信半疑:「不剪髮不能做學問?」

  李諭搬出來和岑春煊關係很好的李提摩太:「制台一定見過李提摩太主教,就像他那樣。」

  岑春煊這人對清廷還是非常忠誠的,他一直感念慈禧的「知遇之恩」,於是說道:「你可不是革命黨吧?」

  廣東現在的革命黨確實太常見,剪髮是個標誌性動作。

  李諭說:「我只是為了辦教育而來,如果我是革命黨,怎麼還能給皇帝上西學課程。」

  岑春煊想了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畢竟老佛爺都沒說什麼,他也就不需多過問。

  「我聽鄭大人說,你要一片地辦學,這是好事,我自是同意,但這片地未免也太大了吧?」

  李諭解釋說:「我想要辦一所規模比較大的學校,這樣才能惠及更多百姓,也為國家提供更多的人才。」

  岑春煊說:「需要一百多畝?」

  李諭說:「國外的學校有此規模的十分常見,因為辦學所用設施較多,並非只是在課堂上讀書。」

  「真是這樣?」岑春煊又問。

  李諭說:「不信大人可以問這位來自美國的謝女士。」

  謝煜希說:「堂上尊敬的大人,的確如此,新式的學堂教授科目很多,也會有體育課程,占地必然大。」

  「體育?」岑春煊道,「我可犯糊塗了,你到底是辦文校還是辦武校?」

  謝煜希說:「在西式學堂中,學生要進行身體鍛鍊,如此才能均衡發展。」

  岑春煊說:「原來新學堂是這麼辦的。正好你從美國來,辦出來做個表率,本督也好繼續推行。」

  李諭連忙贊道:「制台大人心系教育,是為利國利民之舉。」

  岑春煊說:「本督在山西之時也曾辦過學,知道利害,但想來如果只辦大學堂,而沒有新式小學堂,就只能把大學堂當小學堂來教課,不太合適。」

  李諭道:「正是有此顧慮,我才要把小學堂規模做得大一些,如此才能提供生源。」

  岑春煊說:「既如此,本督也就沒理由再拒絕,但你可要記住,如果宣講革命,我可不會置若罔聞。」

  李諭無奈道:「制台大人,並非學習新學就會變成革命黨,這是兩碼事。」

  岑春煊說:「如此最好。」

  廣州現在沒有租界,地價要比上海、天津低不少,而且那片位置沒怎麼開發,每畝僅僅50兩。

  算起來一共130畝,共6500兩,岑春煊這人又不收好處費,所以相當便宜了。

  如果是找廣州的當地官員,恐怕好處費就是地價的兩倍不止。

  有了兩廣總督府的章,後面的事情辦起來好說多了,李諭和謝煜希雖並不擅長與官場打交道,但鄭觀應是當過官的,能夠操辦這些事情。

  李諭也明白關竅,給了鄭觀應一些銀子作為活動經費,好在現在岑春煊反腐力度很大,花不了太多。

  鄭觀應還找來了一人專門協助李諭辦理學校相關事宜。

  這人叫做丘逢甲,是個著名的抗日保台志士、愛國詩人、教育家。

  當初甲午戰敗後,一紙《馬關條約》不僅賠款,還將寶島割讓給日本,丘逢甲堅決不接受,在島上組織力量反抗。

  不過沒了清廷支持,他們終究寡不敵眾,兵敗內獨。

  當時他還寫了一首詩表達內心的憤恨:「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扁舟去作鴟夷子,回首河山意黯然。」

  說的就是宰相李鴻章有權能割地。

  但實際上李鴻章也是個棋子。

  丘逢甲回到廣州後開始著力於教育事業,最開始在汕頭,今年剛剛來到廣州。

  岑春煊作為兩廣總督,敬重他當初保台的事跡,三年後會將他提拔為兩廣學務處視學及廣州府中學堂監督,這是個新職位,實際上就是掌管兩廣地區的新學堂相關事務。

  丘逢甲對李諭相當敬仰,他可是和日本人打過仗的,明白日本的強大,而且也知道日本曾經是個落後國家,能夠走到今天靠的是立憲與教育。

  立憲這種事就沒法說,清廷到滅亡的前一天都下不了決心,也就不指望了。

  但是教育卻還有可為,尤其是涉及到新學的內容。

  按照現在大部分人的估算,至少需要一代人的教育成長起來後,才能和日本抗衡。至於歐美列強,還不在思考範圍之內。

  或者說,大部分人現在覺得列強們強大到無法想像、不可戰勝。

  但是身邊的日本國嘛,以前就是個附屬國、東瀛小國。即便現在日本強大,清廷派留學生去學習,許多制度也在學習日本國,不過心中還是不太服氣,尤其是士人階層。

  當然去過日本國的人,如張謇等,對於二者實力的差距認識就清醒許多,也理智許多。

  李諭沒想到鄭觀應直接找來這麼個得力之人,此後如果他不在廣州城,有丘逢甲主持校務,想必也是個很好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