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後還有個比較有迷惑性的,就是關於周易之類的學說。
即便到了後世,很多人還一直鼓吹周易中蘊含了所有宇宙真理,但越是這麼說的,往往越是連周易都沒看過的。
粗淺地以為馮·諾依曼等人提到周易中蘊含陰陽暗示了計算機中的1和0,就以為周易真的能解釋萬物。
最怕的就是這種不懂裝懂的,看似在抬高周易,其實作用則是在貶低周易。
可以說這種人非蠢即壞。
要麼是真傻,要麼是明明知道怎麼回事,故意高級黑周易。
讓周易莫名其妙「承受了不該承受之重。」
這篇名為《杞人憂天新解》,副標題《中國為什麼科學落後》的文章發出來後,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
別人寫這種文章肯定沒人信,但李諭現在科學一道上的成就太響亮了,關鍵還有英國皇家學會外籍院士、美國天文學會會員的名頭,不得不讓人用心審視。
話說,仔細想想挺悲哀的:只有靠其他國家,比如英國皇家學會的名頭,才能讓大家相信自己。
好在李諭不是腐儒,怎麼都是現代社會尤其是網際網路時代成長起來的人,圓滑的道理還是懂得。這種身份如果有用,不用白不用!
很快,幾乎所有國內參與新式學堂創立的人都看到了李諭所寫的內容,各種討論也是層出不窮。
擁護舊學的如辜鴻銘為代表的一大票科舉團體,瘋狂攻擊李諭,李諭文章的後面部分壓根也不需要看,因為他們的本領就是摳字眼,畢竟是經過八股取士的荼毒成長起來的。
他們抨擊李諭的點很簡單:古人怎麼可能會錯?先賢怎麼會錯?!你竟然反對春秋戰國孔夫子所在時代的經典,簡直是大逆不道,對,就是大逆不道!
辜鴻銘在報上直接罵道:「小兒李諭,一個經學成績不及格的人,怎麼可能懂《列子》?卻在這信口開河,大言不慚,不知羞恥!還什麼杞人憂天新解,你嘲弄我們摳字眼,你不也在摳字眼嗎?」
辜鴻銘是個詭辯高手,幾個點提出來真的是不太好對付,李諭的確不懂經學,《列子》也不可能真的讀過,只是在上學階段學到有限的文言文內容。
而且辜鴻銘深知李諭經學弱這個堪稱「小辮子」的把柄。
李諭說很多經學家是摳字眼,辜鴻銘立刻藉此也說李諭是摳字眼。
這兩招在詭辯上,都是高招。
也難怪後來新文化運動的大佬們很多時候明知辜鴻銘是在詭辯,也在暗中承認他才氣難掩。
只可惜聰明才智有那麼一點點用錯了地方。
當然了,時代的進步正是在這種思想的碰撞中發展起來,少了辜鴻銘這種雞蛋裡挑骨頭的人,還真少了許多滋味,一道菜炒出來,就少了一點好色澤。
除了辜鴻銘,還有很多人在激烈反駁李諭,尤其是各大書院的秀才、舉人們,雖然科舉在兩年後就要廢除,不過現在不還沒廢除哪,所以大部分讀書人還是把科舉當做出人頭地的最大機會。
而科舉考的就是經典古籍,李諭這麼罵他們的看家學說,當然不能接受。
這下可好,李諭本來是想要用一個最經典的例子來闡述道理。
但道理是闡述明白了,人家壓根不看你的道理啊!
根本不跟你講道理,反正說先賢錯就是不對,就是犯禁。
李諭明白最關鍵的人物還得是辜鴻銘,擒賊先擒王,只有按下他才行,否則自己真能被上萬秀才舉人們給瘋狂「網暴」。
不過既然是反駁,就可以利用一些西方的人物,現在提出這些人來才是最好使的。
《申報》記者史量才急匆匆找到李諭:「先生,您快點想想辦法吧,現在我的報館都要炸鍋了。」
李諭問道:「怎麼回事?」
史量才說:「大家都拿著《列子》,要你解釋裡面的注釋,否則就要你登報導歉。」
還好杞人憂天的故事出自《列子》,這本古籍算是道家的經典,如果是出自儒家,怕是這些人要提著棒子找李諭了。
李諭不慌不忙說:「不用緊張。」
史量才是站在李諭這邊的,此時卻急道:「你這次算是闖禍了,就算是你想警醒世人,也不該得罪讀書人!你以前寫東西也不這樣,什麼時候這麼喜歡引經據典了?」
李諭笑道:「我知道的經學典故可不多。況且,他們是讀書人,我也是讀書人啊。」
史量才說:「你?」
李諭說:「對啊,難道只有讀四書五經的才叫讀書人,研究科學就不是讀書人了?」
史量才嘆了口氣:「恐怕在他們眼裡,還真不是。」
這種觀念一時半會真的轉不過來,科舉制度廢除之後才會好一些,因為那些一心求功名的人徹底沒了出路。
當然了,這又導致了許多社會問題,不過大勢所趨,已經沒辦法了。
李諭說:「你告訴他們,我也是讀書人,起碼我能背幾首唐詩宋詞,商女不知亡國恨……」
史量才打斷李諭:「我說疏才兄啊!你怎麼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真的不能得罪讀書人的,你可能不懂,但凡了解歷史的,誰不知道不能得罪讀書人,連秦皇漢武都沒落得好下場。」
史量才是真的蠻擔心李諭的情況,而且秦始皇和漢武帝的確因為得罪讀書人,一個個被口誅筆伐。
尤其秦始皇,那是被罵了兩千多年啊。一個本來豐功偉績的人被生生罵成了千古暴君。
所以史量才說讀書人惹不起不無道理。
不過李諭當然也是讀書人!算起來,從六歲上小學,怎麼都是上了接近20年學的人,古人說「寒窗苦讀十年」,自己都快二十年了,資格哪裡不夠。
李諭笑道:「我知道了,這不,道歉書都寫好了。」
李諭把一份稿件拿給了史量才。
史量才一看李諭寫了道歉書,舒了一口氣:「就是嘛,識時務者為……喂!你這寫的是什麼?!」
李諭說:「這麼發出去就是。」
史量才說:「可是……這……」
李諭堅決說:「沒問題的,我是一個字都不會改了。」
史量才沒辦法,只好原話在報上發了出來:
「辜鴻銘先生也算是學貫中西之人,我想定然聽說過西方的先賢。西方大賢者亞里士多德,他的時代與我們的孔夫子差不多,絕對說得上是西方最高等級先賢之一。連他都被伽利略用一個鐵球試驗證明了錯誤,又怎麼能說先賢不會錯哪?
況且即便是亞里士多德本人都如此說過: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
人家自己都大大方方承認了,所以先賢也會犯錯。
至於辜先生說我不懂經學,我承認;但我要反問一句,辜先生可懂科學?我通篇在講科學之道,有哪句話錯了?
我給辜先生出的那道半費問題又解出來了嗎?
或者我給辜先生再出一道數學題或者物理題,您能解出來我就承認我錯了。否則您一個不懂科學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說我信口開河?
既然您不懂科學,又批判我,豈不也是信口開河。
咱們兩人不就成了烏龜咬王八,——自家人不識自家人。」
李諭反正是經歷過網際網路對噴的,以前一直沒機會施展,現在好不容易逮著辜鴻銘,可不能放過。
蔡元培看著李諭最後這句話捧腹大笑:「烏龜咬王八,哈哈哈!疏才你真是太有趣了!」
李諭也笑道:「以前我就說過,敢於自嘲的人,就不怕被人嘲弄。以後誰再罵我,誰就是王八。」
蔡元培豎起大拇指:「高,實在是高!」然後又問道:「如果是不罵你,認同你的人哪,就比如我。」
李諭說:「那先生就可以喝我這口甲魚湯,營養豐富,強身健體。」
蔡元培笑得合不攏嘴:「你這分明就是金醬甲魚湯,滋補得很!」
李諭說:「就是不知道辜先生能不能喝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