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人間詞話

  雖然李諭講的都是一些科學以及教育相關的事情,這些熱血青年尤其是愛國學社學生激昂的心稍事平靜,但是依舊無法對眼前沙俄的行徑視若無睹。

  畢竟他們無法像李諭一樣作為一個穿越者一樣能夠知道事態發展,現在好多人恨不得直接跑到聖彼得堡去和尼古拉二世正面對線。

  「李諭先生,我聽說沙俄在歐洲只是個二等國家,為什麼連他們都能讓我們簽訂不平等條約?」

  李諭說:「首先,我糾正一下,國家沒有什麼等級之分,如果你自己也承認了這個分類方式,那列強就可以將我們當作劣等人。」

  雖然英法德等國確實一直這麼看待俄國,但最怕的就是潛移默化的PUA或者說洗腦,讓你慢慢認同本來並不對的東西,然後掉入陷阱,成為徹頭徹尾的跟屁蟲。

  李諭深知其中危害,繼續說:「如果你們能夠學明白我提出的博弈論,然後再去國外留學一下,或許更能體會我所說。我們如今的境遇也是國際關係博弈後的結果,但很可惜,我們沒有能力參與到這場博弈中,所以一直像兔子一樣無奈看著肉食者們之間的對抗。所以我希望你們能認清現實,然後採取理智又科學的做法來參與到此後的博弈中。」

  李諭很想說清廷會覆滅,但這種穿越者認知說出來話太難解釋。

  其實目前租界的外國人也很納悶,因為按照他們的歷史來看,清朝到這個地步按說早就應該垮台了,如今依然搖搖欲墜實在不可思議。

  唯一的解釋或許就是大家找不好以後的路怎麼走,暫且留著清廷這個空殼子。

  學生們說:「博弈論嗎,我看過,沒有看懂,讀了這個就能有辦法贏洋人?」

  李諭笑道:「沒有這麼簡單,但如果連基礎的理論都不明白的話,是鬥不過洋人的。這個世界很殘酷,看的是實力強弱,外交場上更沒有道德,洋人不會因為知道咱們每年有幾十上百萬人餓死,而削減賠款。

  所以只能慢慢變強,而目前我們的情況,想要變強,有時候就得能屈能伸,在初始最弱的情況下開始進行博弈,在縫隙中找出路,現在你們要做的就是埋頭苦學。到時候或許就能理解博弈論中的輸贏關係與均衡關係的區別,這是個動態演變的過程,取決於各方的實力的此消彼長。」

  李諭也僅僅能說到這種程度,但想表達的內容也已經說出來了。

  突然有一人在場外大聲喝了聲彩:「好!你們這些學生如果學問都做不明白,還有什麼臉面對蔡校長與馬神父,還有什麼臉面對四萬萬苦難同胞。」

  竟然是張謇,他在日本考察了好幾個月,終於回來了。

  這趟日本考察對他的震動還是蠻大的,張謇在日本的考察很全面,詳盡了解了日本從教育到工農業的方方面面。

  幾十年前和日本還同在起跑線,如今竟然已經落後這麼多,心下非常感慨。

  學生們也認得他:「是狀元!」

  張謇卻道:「狀元已經沒有用了,你們看我現在的所作所為還和狀元名頭有什麼關係,我只恨沒有早點接觸西學。」

  蔡元培、李諭和馬相伯走過來,蔡元培說:「季直兄說得太好了。」

  張謇笑道:「我說的可沒李諭先生說得好。」

  蔡元培問:「您怎麼沒有直接回南通?」

  張謇說:「式如為我推薦了幾名教師,說是可以去我剛創建的通州師範學校。我這等惜才之人,當然要親自來上海迎接。正巧聽說學生聚會,李諭到了這裡,就過來瞧瞧。」

  蔡元培說:「都是些學生,你在日本回來,想必也聽說了。」

  張謇點點頭:「知道了,沙俄之心思,我們也早就該猜到。」

  庚子賠款中,俄國的比重也是最大的,自己就占了三成。

  侵占土地最多的自然也是沙俄,差不多有160萬平方公里,主要集中在東北外一圈以及新疆外的唐努烏梁海。

  一百多年後,咱們剛剛公布了地圖最新規範,俄羅斯的八個地名必須要在地圖上加括注表示,比如:

  「符拉迪沃斯托克」括注「海參崴」;

  「薩哈林島」括注「庫頁島」;

  「尼爾琴斯克」括注「尼布楚」;

  「尼古拉耶夫斯克」括注「廟街」;

  「斯塔諾夫山脈」括注「外興安嶺」。

  都是些咱們耳熟能詳的名字。

  這麼做並沒有什麼煽動民族仇恨的想法,而是讓人銘記血淋淋的歷史。

  張謇又說:「式如準備在匯中飯店設宴,不若一起去坐坐。式如手下的《教育世界》雜誌,肯定最喜歡的就是你們。」

  張謇所說的「式如」就是羅振玉,「甲骨四堂」之一。此君活了74歲,前66歲做了不少貢獻,不管是甲骨文還是教育;只可惜有點晚節不保,九一八後參與策劃成立偽滿洲國。

  1901年羅振玉創建的《教育世界》是中國最早的教育刊物,在年輕之時,他眼光還是明晰的,知道對弱國來說,想要強大,肯定要教育先行,因為得教育起一代人來後面的發展才有得談,就像日本這幾十年走的路一樣。

  蔡元培、馬相伯都是教育界的,張謇不僅搞實業,也搞教育;李諭自然要摻一腳,算是興趣相投,大家欣然同意。

  再次來到匯中飯店,羅振玉沒承想過來這麼多人。即便目前他們的名氣還不像十來年後那麼大,不過在上海灘也算是有頭有臉。

  「季直(張謇的字)兄陣勢好大!」羅振玉道。

  張謇呵呵笑道:「巧遇。」

  羅振玉已經見過蔡元培和馬相伯,張謇為他介紹了李諭:「這位小兄弟你能認出來嗎?」

  羅振玉仔細辨認了一下:「莫非是……那位科學才子李諭?剪了頭髮還真是不太像。」

  好在現在這些人目前一心向新,並不在乎。

  張謇說:「正是!」

  羅振玉說:「實在抱歉,竟然沒有認出來。」

  李諭笑道:「現在照片不常見,也難怪。」

  羅振玉說:「我們的《教育世界》已經多次刊登關於你的報導,只可惜我的編輯部里沒有人能讀懂你寫的東西,寫不出來有價值的社論。哦對了,這位就是目前任我《教育世界》主編的王國維,也是正要介紹他去季直兄的通州師範學校。」

  現在的王國維有點年輕,要是不說,李諭也認不出來。後世流傳最廣的往往都是他成名之後的中年時候影像。

  王國維說:「實在慚愧,前年我還曾東渡日本,進入東京物理學校學習,白天學習英語,晚上學習數理科目,但卻頗受幾何學所苦,也沒有學出個所以然。如今做了主編,壓根讀不懂先生的著述。」

  李諭笑道:「先生不用這麼說,術業有專攻,每個人的強項並不相同。」

  現在中國和日本多年前一樣,很多有識之士都明白了科學的重要性,於是一股腦要學一下數理科學,日本的大文學家夏目漱石就是如此。

  不過顯然他們的優勢不在這上面。

  羅振玉可以說是王國維一生中的貴人,雖然此後兩人因為政治觀點與姻親關係搞得可謂「半生恩義絕」,不過要是沒有羅振玉的提攜,王國維很可能也不會有此後的成就。

  羅振玉不僅助其求學,讓他先進入自己的東文學社學習日語和理化課程,還資助他去日本學習。

  回國後又安排他做主編,開的薪水很高。

  王國維現在還沒有開寫他著名的《人間詞話》等著作,一直在羅振玉的安排下學習、當主編和學堂教師。

  張謇他們都看過羅振玉創建的《教育世界》。

  現在上海是全國的出版業中心,隨著發展,河南路和福州路的書店、出版社還會不斷增加。

  相對而言,上海也是清末民初出版最自由的地區。

  張謇說:「要不是李諭太難請,我還真想讓他去當個教習,但想想這麼個大科學家去我那也不太合適。」

  羅振玉笑道:「你的小土地廟可裝不下這麼一尊大神。」

  李諭也笑道:「你們太抬舉我了。」

  幾人就座後,蔡元培又對羅振玉說:「式如兄,今天李諭先生在震旦學院的一場演講可是真不錯,我想如若登在貴刊,效果必然不錯。」

  羅振玉蠻感興趣的:「容易懂嗎?」

  蔡元培說:「放心,都是關於教育方向,不是高深的數理內容。」

  羅振玉說:「那屬實再好不過,有李諭先生的名頭掛上,想必會引起不小的轟動。」

  李諭也挺希望藉助國內的媒體力量擴大教育影響。

  蔡元培這些人都是受過多年私塾訓練的,記憶力非常好,只聽了一遍幾乎就完整複述出了李諭演講的內容。

  ——對他們來說太簡單了,複雜幾十倍的文言文都能背得輕鬆寫意。

  要是讓李諭自己複述一遍恐怕都沒有他們背出來的好。

  不服不行啊。

  羅振玉仔細聽完,也對李諭的觀點極為贊同:「沒想到先生對教育有如此見解,您的觀點仿佛教育的康莊大道。」

  能不正確嘛,李諭好歹是上過快二十年學的人,教育應該怎麼樣他是切身體會出來的。

  「不過一些拙見,如果有用的話,當然最好。」李諭說。

  羅振玉對身旁的王國維說:「靜安(王國維字),有沒有記下來?」

  王國維點點頭:「記下來了,回去後我就發在最新的一期《教育世界》。」

  這份雜誌現在是月刊,不久後就會改成半月刊,說明銷量還是不錯的。

  張謇笑著說:「式如真是會用人,靜安都要隨我去通州了,最後還要為你的刊物貢獻點餘熱。」

  王國維說:「疏才兄的高見令我著實感覺出彩,這樣的好文章,我非常願意提筆寫出來。」

  羅振玉說:「雖然科學之道艱難,但不得不學。當今世界,列雄競爭,優勝劣敗,欲圖自存,非注意教育不可。我等已經是老朽,唯有將希望放在學堂之中。」

  理工科的培養一直到後世都是個很困難的問題,甚至可以說是和國力掛鉤。

  王國維對李諭說:「畢竟內容出自先生,我寫出稿件後會拿給先生看一下,然後進行刊載。」

  李諭笑道:「你寫出來的肯定沒問題。」

  補-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