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安頓
李諭很好奇呂碧城的情況,問道:「你為什麼隻身來到天津?」
呂碧城說:「我已經無依無靠。多年前父親早逝,同族認為我們呂家不再有男丁,因而霸占了我們的家產。無奈之下母親只好帶著我們姐們投奔塘沽舅父家,可如今舅父也要強命我婚配。但我呂碧城看不上的人,是絕不會嫁的!」
雖然這個觀點在後世看來簡直尋常得不能再尋常,不過放在清末民初,簡直是不守婦道的「典範」。
李諭心中沒有一點封建殘餘思想,贊道:「沒錯,憑什么女人就必須是附庸,婦女能頂半邊天!」
呂碧城念道:「婦女能頂半邊天……說得好!李諭先生果然是西學大家,思想如此進步,這句話只有偉人才能說的出。」
李諭笑道:「不是我說的,不過還真是聽偉人所說。」
呂碧城肯定道:「就是半邊天!除了二萬萬男同胞,難道我們二萬萬女同胞團結起來就沒有力量嗎?」
李諭豎起大拇指:「優秀!」
所以說呂碧城能成為民國四大才女之首。她一生堅持文言寫作,雖然知名度和對後世影響遠不如「紅梅玲」,然而她的格局和胸懷亦非其他三位可比肩。
文無第一,四才女在文采上各有所長。
但呂碧城不局限於此,她不想只做個「女詞人」,她想做的是去掉那個「女」字!
她也興辦女學,倡導女子教育。
且從來沒有為情所困,眼光甚高,不惜終生不嫁。文風上也與尋常女作家寫小說就是各種言情故事截然不同。
正因如此,才可以有資格與秋瑾並稱「女子雙俠」。
在思想蠻荒的封建時代,真的蠻先進了,宛若一個二十一世紀進步女性。
不過她此前的境遇確實坎坷,呂碧城惋惜道:「我想要探究女學,可我舅父卻說我為此『連婦德都不顧了』,也不知道我這半邊天能不能亮起來。」
李諭說:「必然可以!從大局上看,解放婦女可是釋放了社會另一半的生產力。」
兩人越說越起勁,拉車的人力車夫卻挺不住了:「我說大爺,你們說完了嗎?不管你們說沒說完,我是跑不動了!要不伱讓這位女俠騎馬速度慢一點也行,我只有兩條腿,怎麼跑得過四條腿的馬。」
呂碧城吐吐舌頭:「對不起,我好久沒騎馬,一下子竟然有點激動。」
到達《大公報》報社時,英斂之還沒有回來,於是他們在他的辦公室等待。
李諭說:「這裡正好有紙筆,你可以寫個拿手的,一會兒給英先生看。」
「這還不簡單。」
呂碧城自信滿滿,提筆就寫道:
「晦黯神州,欣曙光,一線遙射。
問何人,女權高倡,若安達克?
雪浪千尋悲業海,風潮廿紀看東亞。
聽清閨,揮涕發狂言,君休訝。
幽與閉,如長夜;
羈與絆,無休歇。
叩帝閽不見,憤懷難瀉。
遍地離魂招未得,一腔熱血無從灑。
嘆蛙居,井底願頻違,情空惹。」
李諭看後贊道:「寫得真好!不過,我有個小問題想請教一下。」
呂碧城問:「什麼問題。」
李諭指著詞作:「詞中的『若安達克』指的是?」
呂碧城訝道:「法國女英雄啊,那位在英法百年戰爭中帶領法軍節節勝利的少女若安達克!你不知道嗎?」
我暈!
原來是聖女貞德。
現在懂外文的才多少,翻譯界水平有限,所以譯名混亂倒也正常。若安達克就是法國女英雄貞德一個不規範譯名。
李諭說:「我知道啊,正所謂『一群英國人,半部辱法史』。當年法國已經節節敗退,沒想到又被一個少女帶著軍隊一路打了回去。」
「想不到你真知道,看不出你不僅懂科學,也懂西洋史。」呂碧城道,「我很佩服她,她才是女性該有的樣子。」
李諭說:「如果你真的喜歡女英雄,有一幅畫你可能會很感興趣。」
呂碧城道:「什麼畫?」
「也是來自一位法國畫家,叫做《自由引導人民》。」李諭突然想起這幅畫是不是對現在的中國女性來說過於超前了。
呂碧城問:「我對西洋畫並不了解,畫的是什麼內容?」
李諭說:「講的法國革命的事,畫本身的重點是自由與人民,只不過站在C位的是一位舉著國旗拿著槍的女性。」
「C位是?」呂碧城問。
「就是站在最矚目的位置。」
呂碧城憧憬道:「太讓人心馳神往了,簡直就像聖女貞德,哪裡可以看到這幅畫?」
李諭說:「有點遠了,在巴黎羅浮宮,也算是羅浮宮所藏幾大名作之一。」
好在比較遠。
呂碧城說:「今後我一定要去看看。」
說話間,英斂之也回來了,他看到李諭後,直接問道:「先生怎麼來了,難道又有什麼大新聞?」
李諭笑道:「怎麼可能天天有大新聞,今天是來給你隆重介紹一位才女。」
「才女?」英斂之看向李諭身後長相清秀的呂碧城,「是她嗎?」
「正是,」李諭給他們介紹了一下,然後說:「多說無益,你自己看看便知。」
英斂之接過呂碧城剛剛寫下的《滿江紅·感懷》,讀後興奮道:「漂亮!真是太漂亮了!姑娘真是人美詞更美,這首詞一語道破女性數千年來「蛙居井底」的鬱悶,我已經好久沒有讀到這麼好的女詩人作品。」
贏得英斂之的稱讚,呂碧城開心道:「謝先生讚譽。」
英斂之道:「姑娘是要給我們投稿吧?」
呂碧城道:「不僅如此,我還希望能進入報社成為一名編輯。」
「編輯?」英斂之訝道。
別說他的報社,全中國現在所有的報社也絕對沒有一名女性編輯。
李諭說:「先生的《大公報》宗旨中便有『開風氣』、『啟我同胞聰明』之語,我想聲張女權也是應該的『開風氣』之舉,同胞中當然也不能少了女性。」
「先生說得有道理!」英斂之道,「怕什麼,如果沒人做過,那就由我先做!我們報社也將成為天津乃至中華大地第一個擁有女編輯的報社,說出去就威風颯颯!更何況姑娘文采斐然,單單這一點就已經超過不知道多少迂腐的讀書人。如果你沒有資格做編輯,恐怕我們全報社也沒有幾個人有資格。」
呂碧城開心道:「再次謝謝先生!」
李諭也豎起大拇指:「好胸襟!」
英斂之道:「說到做到!姑娘明天就可以來我報社上班,我也要登報告訴全天下,我們報社有一位女編輯,有誰來罵就讓他們罵,看看誰更會罵人!我保證罵完他們十八代祖宗,他還以為我是在誇他。」
李諭笑道:「先生果然高明。」
英斂之也笑道:「既然當了報人,臉皮不厚點怎麼行,咱可是『斯文敗類』!」
李諭捧腹道:「先生體會到了精髓,難怪能辦成《大公報》。」
英斂之又問呂碧城道:「姑娘來我報社上班可方便?」
呂碧城搖搖頭說:「實不相瞞,我剛到天津,正四處遊蕩無門,恰巧撞到了李諭先生,是他介紹我來的。」
李諭說:「是我撞到的你……」
英斂之明白了:「看姑娘衣著打扮也並非尋常人家,不若就住佛照樓旅店,在法租界裡數得著的好住處。」
呂碧城的父親當年好歹也是進士及第,當過翰林,也做過山西學政。呂碧城父親的兩個兒子早夭,所以對幾個閨女格外上心,從小鼓勵她們讀書習字。
呂家曾經是安徽宣城大戶,家中藏書幾萬冊,良田也有上千頃。所以當他死後,偌大家產才會被同族盯上。
呂碧城咬唇道:「可我身上沒有錢。」
「我可以先幫你墊付上,」李諭知道呂碧城非常自立,又補充說,「等你發了薪水再還我。」
呂碧城毅然道:「我會一分不少得還給你!」
「一言為定!」
安頓好她後,李諭準備返回北洋武備速成學堂。
呂碧城看著他略顯生澀得騎上馬,說道:「你可小心點,不要再撞到人了。」
李諭笑道:「難不成在天津還能再撞到哪個才女?」
然後瀟灑一拉韁繩:「駕!」
不過馬卻沒走,李諭接著又拉了一下:「駕!」
馬依然沒走,空氣略顯尷尬。
呂碧城笑道:「騎馬要會手腳並用,你腿輕輕夾一下馬腹,給它個前進的信號。」
李諭咳嗽了一下:「我當然知道!」
不過當他兩腿一夾,力道卻大了,馬匹抬腿就快步跑了出去,李諭差點又從馬上摔下來。
真是太不帥了!
看來馬術課依然要繼續加強。
李諭也沒忘順路寄出信。
等李諭走後,呂碧城來到報刊亭,問道:「你們有關於那位震驚西洋的西學大家李諭的相關報導嗎?」
報刊老闆道:「當然有!我們最近剛整理了關於報導李諭的集錦,賣得超級好!你要來一份嗎?」
「集錦?」那還真省事了,呂碧城點點頭,「給我拿一份。」
她倒要瞧瞧,這個李諭到底有多厲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