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巴甫洛夫

  第116章 巴甫洛夫

  當天的數學研討會還在繼續,不過現在更大程度上倒成了李諭的專題講座,因為現在除了數學系,湧入了許多其他專業的學生。

  馬爾科夫和李雅普諾夫當然也無法阻擋,按照這時大學的理念,多學點東西很正常,還沒有如此嚴格的專業壁壘。

  中午時,李諭準備好好回去休息一下,又被張德彝叫住。

  「還在講嗎?」張德彝問。

  李諭道:「今天多了許多生物系和地質系的學生,沒辦法,他們太熱情了,甚至還有人拿著手抄本。」

  「你真是受歡迎。」張德彝贊道。

  李諭問:「你哪,兩天不見,有沒有去拜拜喀山聖母像?」

  「當然去了,我先找到了駐俄公使館,果然連祈禱手勢都不一樣。反正我是也念了『阿門』,也在喀山聖母像前磕了頭,祈禱我這次能夠順利簽下《保工章程》,英國人可千萬不要給我使絆子。」張德彝說。

  李諭笑道:「人家英國人信的是新教,你在東正教教堂里又用的中式磕頭禮,我看聖母現在都不一定明白怎麼回事哪。」

  張德彝也笑道:「管不管事到時候再說嘛,實在不行我到了英國也去他們的教堂拜拜。對了,今天駐俄公使胡惟德在館中設宴,要我來邀請你去一趟。」

  李諭倒是沒必要拒絕,於是說:「真是難得,一位俄國大使和一位英國大使聚在一起。」

  胡惟德雖然與張德彝在名義上都是大使,不過張德彝的資歷要比他高,是二品官銜,胡惟德則是三品。

  所以當張德彝與李諭一起來時,胡惟德還是恭敬地喊了一聲:「張大人。」

  張德彝拱手道:「胡大人。給你引見一下,優秀的西學家,李諭,這兩天他在聖彼得堡皇家大學講學,我去看了,人滿為患啊。」

  胡惟德說:「我早就聽聞了李先生的偉跡,今日一見,真乃少年英雄。」

  李諭也客氣道:「幸會幸會!」

  「兩位裡面坐,我專門安排廚子做了家鄉菜。」

  胡惟德是浙江人,後來在民國唐紹儀內閣當了外交次長,之後在北洋政府時期又當到了外交總長,甚至段祺瑞剛下台時,任命他兼任了國務總理並攝行臨時執政職權。

  胡惟德準備的午宴非常豐富,西湖醋魚、東坡肉、龍井蝦仁、荷葉粉蒸肉、叫花雞,都是出名的浙江菜。

  吃了兩天俄羅斯大列巴、酸黃瓜以及一言難盡的格瓦斯飲料後,李諭見到這些東西別提多親切了。

  胡惟德說:「聽聞先生在大學堂里講的是數學?」

  李諭回道:「正是。」

  張德彝解釋了一下:「這次李諭其實是受邀去瑞典,由瑞典國王親自頒發數學獎章。」

  胡惟德豎起大拇指:「實在是太厲害了!先生真乃我大清算學第一人!說來也巧,當年胡某人中舉,也是靠的算學。」

  張德彝想了想說:「如果我沒記錯,光緒十三年(1887年)朝廷下旨在科舉中加設算學一科,第二年胡大人就中了算學舉人。」

  「你沒記錯,張大人,」胡惟德道,「其實咱們說來也算是同樣出身,我畢業的上海廣方言館與京師同文館性質無二。不過在下當年主修了算學,兼修法文。至於俄文,也是幾年前才學。」

  上海廣方言館在京師同文館設立的第二年便成立,是上海建立的第一所外國語專科學校,和同文館一樣,後來也添設了算學、天文等科。

  張德彝笑道:「胡大人學得可比我紮實多了,畢竟還能通過算學中舉,我這麼多年僅僅學明白了一科英文。」

  胡惟德說:「當年本以為算學中舉後,只能進國子監的算學館,然後入欽天監。沒想到現在還能成為駐俄公使,想來也是因為朝中懂西學、懂洋文之人稀少之故。不過自從出使幾國以來,我也明白了,咱們學堂的算學水平差得太遠。至於我這點算學水平,更是無足掛齒,和李諭先生享譽天下威震西洋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李諭說:「胡大人客氣了,如今您從事外交一事,同樣費心費力。」

  清朝早前便設立了算學館,到了乾隆時期併入國子監,名額60人。雖然人數幾經擴充,依然只屬於小眾門類。

  國子監里每天鑽頭學習儒家經典的名額尚有250人。

  算學生與之相比有很大差距,更無法與全社會龐大的學習四書五經、志在登科的士子群體相比較。總之,清代學習算法之人是非常少的少數。

  而且從算學生的出路來講,雖然清代給予了算學生考監生、參加科考的權利,但算學館的建立主要是服務於欽天監,算學生是作為欽天監的後備人員來培養的,很難有什麼大的作為。

  胡惟德能脫穎而出一方面當時是他個人能力確實出眾,再者就是趕上了清末洋務運動維新變法,人們對西方無限恐懼又無限憧憬,屬於乘上了時代的浪潮。

  胡惟德指著一本《分形與混沌》,「這是張大人從聖彼得堡大學帶給我的,慚愧啊,作為一名算學舉人,我竟然根本看不懂。」

  李諭道:「術業有專攻,如果想要真正了解數學,至少也要像經史科考一樣鑽研多年才可。」

  胡惟德當年學算學,頂多也就學到了初一或者初二數學的水平,基本都是一些關於數學的應用問題。

  胡惟德倒了一杯女兒紅:「用家鄉的酒敬先生一杯,能在洋人那兒揚名,而且是他們的科學之道,著實讓我佩服。」

  李諭端起酒杯:「科學可不只是洋人的,早晚咱們能趕上。」

  胡惟德道:「希望吧,現在的形勢……對了,先生可想見見沙皇?」

  李諭搖了搖頭:「算了,除非他下令找我進冬宮,不然還是不要主動去見。」

  胡惟德道:「為何?沙皇尼古拉二世大皇帝畢竟是唯一去過東方的皇帝,對咱們還是比較友好的。」

  「都是假象,」李諭心裡明白得很,「在沙皇眼中,咱們黃皮膚的人可都是『黃禍論』的源頭。」

  胡惟德愕然,身在外交場,雖然也沒有太多機會見到尼古拉二世本人,但他心中其實多少早就感受到了,只得說:「但是沙皇對科研學者多少還是尊重的。」

  李諭笑道:「我還是覺得在彼得堡大學裡更自由自在,他們也很尊重我,和他們在一起我感覺更舒服。」

  胡惟德道:「先生豁達!」

  不知道是不是從裕庚那裡學的,這些出國的大使經常帶個廚子,李諭在駐俄公使館這段飯吃得蠻香。

  也虧了胡惟德學習算學出身,即便他懂得不深,也還聊得較為投機。

  幾杯酒下肚,胡惟德都想去聽李諭的講座,後來想想自己連人家的書都看不懂,才只好作罷。

  回到聖彼得堡大學,李諭到了禮堂,和馬爾科夫、李雅普諾夫繼續下午的數學研討會。進行了一個半小時,照例進行中場休息。

  李諭突然看到幾名學生陪著一位白鬍子老學者走了過來。

  學生說:「巴甫洛夫教授,我們上午就在這裡聽了中國人李諭的講座,他關於分形與混沌的理論非常有趣。」

  好嘛,這位大佬也現身了。

  巴甫洛夫說:「之前他關於熵增定律擴展的文章我也看了,確實涉及到了生物學,在那之前我著實想不到熱力學的定律還能與我們生物學有關係。」

  學生說:「不僅如此,上午聽他的講座,似乎混沌理論也充斥了各學各科,不知道在我們生物學是不是也有應用。」

  另一位學生看到李諭,對巴甫洛夫說:「教授,就是他。」

  巴甫洛夫現年五十多歲,很健碩。去年他剛剛建立了條件反射學說,如今已經盛名在外,後年,也就是1904年他就將成為俄羅斯第一個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

  李諭走上前主動打招呼道:「巴甫洛夫教授,您好!」

  巴甫洛夫也曾留學德國,所以李諭同樣可以和他用德語溝通。

  反正這時候通曉多國語言是受教育程度的一個重要指標,就連沙皇尼古拉二世除了本國俄語都會講一口流利的法語、英語和德語。

  所以李諭才會不遺餘力得學習外語,否則這個時代的人真的會以為你教育有缺失。

  巴甫洛夫同他握了握手:「李諭對吧,確實年輕。我的學生這兩天經常提到你,能把數學講到讓生物系的學生也來聽,你還真是我們聖彼得堡皇家大學頭一個。」

  李諭笑道:「可能是我寫的東西簡單,通俗易懂。」

  「能把難的東西講容易,是種本事,你很有講課的天賦,倒是我的學生經常抱怨我。」巴甫洛夫道。

  後面的學生連忙說:「巴甫洛夫教授,我們可沒有抱怨!」

  巴甫洛夫笑著說:「我怎麼知道?再說你看你們今天聽完他的講座那股興奮勁,你們的表情可瞞不住我。」

  學生連忙解釋:「教授,都是因為李諭講的東西很新奇。」

  巴甫洛夫不理學生,繼續對李諭說:「看得出來,你很有發散思維,我的學生說你的分形與混沌理論可以用在生物學中,我很好奇,就想來了解一下。」

  果然是大佬,上來就問尖銳的問題。

  但分形與混沌本來就融入了各個角落,李諭說:「分形與混沌無處不在,教授您應該對動物解剖很熟悉,其實解剖學中就隱藏著分形。支氣管、血管,都是分叉後又有了細微結構,均屬於分形結構。」

  巴甫洛夫眼角一揚:「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如此,我怎麼沒有往這想。」

  李諭繼續說:「至於混沌,那就更常見了,教授您研究的神經學中,便藏有混沌。我們,當然也包括所有動物的大腦就是由神經細胞組成的非線性網絡,而一旦出現『非線性』,往往就會出現混沌。」

  巴甫洛夫認真聽完,贊道:「有道理,說得非常好!」

  李諭繼續說:「甚至心臟的跳動本身也是一種混沌理論,您想,如此多的細胞,為何可以統一震動,本身就是一種美妙的混沌模型;如果拋開個體,大到生物的種群繁衍、各種流行病的發展傳播,其中都會有混沌的影子。」

  混沌理論的生命力極其頑強,即便發展到了李諭曾經所在的時代,各科學者的研究熱情依然很高。

  李諭的書僅僅是開了個頭,他不可能一下子就囊括混沌理論的方方面面。

  巴甫洛夫手放在鼻下,思索了一會兒道:「上午門捷列夫教授告訴我,同你交流可以增長思維廣度,沒想到真是如此。這幾天我就要開展解剖,研究研究這個我之前一直忽略的『混沌』!看來我也很有必要看看你寫的《分形與混沌》。」

  李諭直接遞給他自己手上這幾天用的一本:「送給教授。」

  巴甫洛夫從懷中掏出一支筆:「用我的筆。」

  「您的筆?」李諭不明所以。

  巴甫洛夫笑道:「怎麼,我看你都給他們簽字了,難道就不能給我簽一個?」

  「當然可以,」李諭同樣笑著說,「其實我本來也想找您要個簽字的。」

  「早就聽說你們中國人喜歡禮尚往來,沒有問題,我一會兒讓學生也給你送一本簽名著述。」

  巴甫洛夫翻看手中的《分形與混沌》,感慨道:「有趣,當年我剛進入聖彼得堡大學,也曾在物理數學系學習過一年,如今再看到數學書還真是令人懷念。不介意我也進去禮堂聽一聽吧?」

  李諭說:「當然,還請教授多多指正!」

  李諭這次來聖彼得堡大學同樣挺有收穫,李雅普諾夫畢竟是數學教授,李諭專門找他解決了一個他所擅長的數學問題,一個用於識別混沌運動若干數值的方法。

  李雅普諾夫在得到「任務」後非常上心,這幾天沒日沒夜,所有業餘時間都拿來演算,終於趕在第四天李諭臨走時做好。

  李諭看著手中的十多頁手稿非常感激:「多謝教授操勞。」

  李雅普諾夫道:「你幫我做了幾天講座,這點事是應該的。」

  「教授放心,第二版的《分形與混沌》我一定會把您的成果放進去,就以您的名字命名,叫做李雅普諾夫指數。」李諭說。

  李雅普諾夫高興道:「能在這麼優秀的理論中留下名字,更是我的榮譽!」

  這正是後世出名的李雅普諾夫指數,在混沌理論中繞不開的判定方法,專門用來判定一個系統的混沌性,甚至通過圖像可以直觀地看出某個系統是否是混沌系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