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女朋友。

  結束通話,江辰遇略沉了面色。

  他沒有下載所謂的微博,而是直接撥給方碩。

  「江總。」

  「我聯繫司機現在去您家嗎?」

  接通的瞬間方碩便進到工作狀態。

  江辰遇不答只問:「熱搜怎麼回事?」

  剛剛秦戈在電話里有說,情況他知道大概。

  方碩今天在假,顯然還不懂狀況,極短一頓後立馬說:「您稍等,我看一眼。」

  約過半分鐘,方碩的聲音再次響起。

  「您是指……和沈小姐的戀情嗎?」

  他遲疑地問,字裡行間都像在說——

  有什麼問題嗎?您倆如此高調,不占領熱搜hot才不對勁。

  「不是。」江辰遇答得自然,但壓迫感不容忽視。

  又過數秒,方碩似恍悟:「噢,是曝光沈小姐和宋氏關係的熱搜嗎,我這就處理。」

  那條熱搜就是明白了告訴全世界。

  他江辰遇的女友是宋氏千金。

  而宋氏如今岌岌可危,江盛但凡存有人道主義精神,都不能漠然置之。

  對公眾而言,宋氏只是經營不善和有家庭內部矛盾,但在業界誰不知它狼藉聲名,宋氏使何種伎倆江盛倒都不屑,但事牽兩人感情問題,不見得能多容忍。

  方碩要這點自覺都無,也不能常年穩坐總裁特助的位置。

  只不過江辰遇意不在此。

  儘管具體原因不知情,他也清楚沈暮並不願意和宋氏有牽扯。

  微博情況方碩自懂分寸,江辰遇沒有多看的必要,他未多言,只在掛斷電話前撂下句調查清楚。

  光線越過喬木覆下薄薄暗影,綠意遮眼。

  江辰遇淡垂的眼睫半斂漆黑瞳仁,短瞬後,他用私人號撥出電話。

  鈴聲只響兩秒便被接起。

  「餵。」

  那邊可能也是在陽台,微風細碎,聲音聽著有些空虛的啞。

  江辰遇語氣明顯溫和下來:「剛睡醒?」

  「有一會兒了。」

  沈暮聲線跟眼前的陽光一樣蘇暖:「我正想找你。」

  江辰遇不著急表明這通電話的目的。

  在她的乖聲乖氣里含了笑:「你說。」

  沈暮輕慢地回答:「你有看微博嗎,那些話題,熱度還挺高的,對你……會不會有影響?」

  這姑娘哪都好,就是太在意他人,禍水淋頭了心裡還掛著濺濕到他沒有。

  江辰遇短促笑一聲,帶著無奈拖沉了尾音。

  「這是我要問的。」

  「沒保護好你隱私。」

  沈暮迅速做出反應:「沒關係。」

  她儘量讓自己表現得無所謂:「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網友圍觀兩天就過去了。」

  又不是什麼值當關注的流量名人,充其量就是他們某一時的飯後閒資。

  沈暮是這麼認為的。

  但江辰遇清楚事情的關鍵在於他。

  從頭到尾只是因為和他扯上聯繫,相關她的話題議論度才會飆升,否則宋氏只是宋氏,網友不足以對她的身份過度好奇。

  江辰遇溫潤的聲音從嗓子裡漫出來。

  「別多想,我會解決。」

  太陽徹頭徹尾炙著高層露台。

  沈暮一身吊帶睡裙,長發蓬鬆散亂肩背,光滑的奶肌白得發亮。

  她伏在欄邊,被曬得有些燥熱。

  可能原先心情就是悶的。

  沈暮下一句本來想告訴他說,可以澄清戀情,免得她那名義上的繼母繼兄真拿這事作怪。

  但他語氣平靜卻充滿讓人心安神定的力量,一說會解決,沈暮想開口的衝動頓時就偃旗息鼓了。

  掛掉電話後,沈暮在陽台頓足片刻。

  回身走進陰涼的屋內,滿身燙意一瞬散下去。

  沈暮坐到書桌前,心情有在自覺舒緩。

  手機屏幕退回通話前的微博界面。

  熱搜下的評論在不斷刷新。

  【江總這身絕了,沖向老公的床!】

  【這姐姐好美嗚嗚嗚,氣質我真服】

  【我先哭會兒,半小時後沒回來就是已哭瞎】

  【同失戀,樓上姐妹帶我一個】

  【SRDS我只是缺少日久生情的條件罷了】

  【般配得我氣抖冷MB】

  ……

  【不就宋氏要垮,想靠江總逃過一劫唄,電視劇古早情節,可以。】

  沈暮托著一邊臉,低嘆口氣。

  這時喻涵洗完臉驚呼著衝進來:「熱搜撤了我的媽!」

  聞言沈暮下意識退出微博刷新看一眼,發現她和宋氏的相關熱搜真的突然全都不見了。

  沈暮愣神:「誒?」

  「絕壁江總吩咐的啊,這速度瑞思拜!」

  喻涵以一種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的姿態靠她桌旁,繼續說:「放心吧,那倆貨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呢,江盛都敢招上去。」

  吐槽幾句後,喻涵又對那條「喻白蘇紅豪門姐弟」的熱搜開始瘋狂指點,怒斥喻白不把她這親姐放眼裡。

  經歷大悲大喜的心情難以言喻。

  兀自沉思半晌後,沈暮忽然喚了聲。

  「喻涵。」

  「嗯哼?」

  沈暮把要和Hygge見面的事告訴了她。

  喻涵聽罷,神情從驚奇漸轉無語:「你倆玩兒呢?早都知道對方了不是?暗著偷情上癮啦?」

  正常流程不是直接勾勾纏纏到床上?

  喻涵難以理解他們還要正兒八經約定見面的行為。

  她用詞詭異,沈暮羞恥地低嗔一句。

  接著有些猶豫周一的見面:「我怕……給他惹麻煩。」

  這姑娘乖得喻涵想手動給她植入叛逆因子。

  「這有啥!我看江總巴不得你再麻煩點。」

  「而且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你還能不去嗎?」

  沈暮被問住,暫時不願去想,一嘆而過:「下午陪我去趟天城苑吧。」

  「行啊,沒問題,不過你要去幹嘛?」

  「到秦老師家拿點資料。」

  喻涵從她桌上拿了顆糖啃,「豁,你老師有錢人啊。」

  沈暮和秦戈約了下午三點。

  在家和喻白一起吃過午飯後,喻涵就開車帶她到達天城苑。

  喻涵對這種書香門第有敏,瘮得不敢進來,所以在車裡等,沈暮沒勉強,只自己前往,秦戈熱情招呼她坐,又說他父親出門和老友聚了,沒有旁人叫她不用拘謹,隨後便上樓取資料。

  獨棟獨院,雕龍盤鳳紅木家具,浸滿文化底蘊的書卷氣,儼然是做學問的家庭。

  想著也就拿個資料的功夫,沈暮便沒坐。

  中式風格的客廳極有空間層次,側壁垂掛幾副書畫巧妙地呈托美感。

  出於對畫作的敏感,沈暮不由自主走近欣賞。

  抬眼的那一瞬,她驀然驚愣。

  其中一幅水墨圖不見落款,但沈暮不至於自己的畫都認不出。

  《春霽游圖》。

  那是她高三下學期參加中學生畫展的作品。

  也就是四年前,被某人買下的那副。

  四年後在這裡重見這幅畫,沈暮意想不到。

  她生生愣住,霎那間,體會到什麼叫回憶如潮,洶湧心間。

  這種感受前所未有,激烈到她思緒千迴百轉,像神識抽離軀體,畫是神秘的介質,將她驟地吸進一個異次元世界。

  這一刻夢境一般恍惚。

  沈暮想到第一次和Hygge聊天的情形。

  她清晰記得那天自己溢於言表的喜悅。

  因為收到畫展的一萬元報酬。

  這些錢對她算不了什麼,但初感總是神聖的,人生售出的第一幅畫,無論金額高低,它的價值都無可替代。

  所以當時,她想知道賣家的衝動很強烈,只是主辦方給她的回覆是對方匿名不能透露信息。

  沈暮滿腹興奮無處托尋,靈魂像在上空飄來盪去怎麼都找不到寄居。

  但極致的惆悵後往往伴隨驚喜。

  當晚,她奇蹟般地收到他的好友申請。

  暱稱是Hygge.

  申請備註的那句話她永遠都記得。

  他說。

  「小朋友,畫不錯,如果放學後有空,解答顧客一個問題好麼。」

  書桌前,沈暮脊背蹭一下挺得筆直。

  她丟開數學試卷,幾乎秒通過。

  聊天框的第一句話是對方先說的。

  他沒有任何多餘辭藻,完全地開門見山,直接問她能否遮掉畫上落款。

  沈暮處於激動狀態。

  小哭包:嗯。

  小哭包:可以。

  小哭包:買了就是你的。

  她甚至開始語無倫次。

  小哭包:其實。

  小哭包:其實一萬塊貴了。

  小哭包:那個程度的畫展,三位數足夠。

  小哭包:你是不是被主辦方忽悠啦?

  對方當時可能有點傻眼。

  對她這不打自招,就把底細盡數交代清楚的行為。

  Hygge啼笑皆非:換個心理素質低的就該讓你退錢了。

  沈暮懵了下,良心過不去。

  小哭包:我可以退你……

  小哭包:但我微信里錢不夠,你等我周末放假,先把錢存了可以嗎?

  接著她啪嗒啪嗒敲著手邊的計算器,將材料費和手工費進行精確計算,三分鐘後得出差價。

  小哭包:退你九千兩百七十塊。

  小哭包:行嗎?

  她為自己的價值搬出依據。

  小哭包:我的墨汁毛筆畫紙都很貴的,而且工期四天,絕對沒有敷衍。

  小朋友太好欺負,所以對方沒有當場拒絕。

  Hygge:沒作業麼。

  小哭包:當然有。

  Hygge:認真寫。

  小哭包:……好吧。

  往往玩的時候做什麼都比寫作業有意思。

  安靜一分鐘後,沈暮又摸過手機。

  邊吸牛奶邊敲字:數學好難,不想寫。

  對方反應平平:嗯。

  她像是一點不突兀: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Hygge:不可以。

  不可以。

  就不能拒絕得委婉點。

  沈暮努努唇無語。

  只好問其他:那你幾歲了呀?

  Hygge:幹什麼。

  她一本正經:我得知道叫你哥哥還是叔叔。

  理由不能信服但又似乎合情合理。

  Hygge想笑:倒是禮貌。

  小哭包乘勝追擊:那你幾歲?

  Hygge反問:你幾歲。

  小哭包:我高三,你不都能猜出我年齡嗎?

  Hygge:不是小學三年級?

  沈暮有被內涵到,吸管里的奶液倒流回去,她鄭重其事地證明自己的清白。

  小哭包:高考完18周歲啦,就差兩個月。

  小哭包:你呢?

  對方言簡意賅:比你大。

  小哭包:……

  在這個風華正茂的年紀,思想里都住著一隻天真的幼稚鬼。

  沈暮也不氣餒。

  靈機一動拐著彎問:你屬什麼?

  興許是覺得小朋友挺可愛。

  故而男人當時多了點閒心和她周旋。

  Hygge慢條斯理:你今晚要能問出來,數學我幫你寫。

  做夢都想擺脫數學這個大魔王。

  沈暮聞言合不攏嘴:真噠?

  Hygge心安理得欺負她:問得出來就是你的本事。

  當然最後並無意外,沈暮旁敲側擊了個寂寞。

  不過對方還算是個人,那天晚上百忙之中花了點時間耐心教她數學。

  後來遇到數學問題,沈暮就很順其自然地進微信戳他,時間久了,他們也會閒聊。

  起初沈暮還在想方設法探他年齡。

  小哭包:你的頭像怎麼是空白的?

  那人回答平靜:懶得找。

  小哭包開始下套:我奶奶說小孩兒才懶。

  Hygge:我不是。

  小哭包露出真面目:那你告訴我年齡,證明你不是小孩。

  Hygge興許被她逗笑。

  幾秒後反問:你懶麼。

  小哭包理所當然:我不懶。

  Hygge:所以這是悖論。

  多話再一次以沈暮的無語告終。

  高考結束後的某天暑假。

  沈暮思忖一宿後對他說:我過段時間要到法國念書了,走之前請你吃頓飯吧。

  沈暮誠意滿滿。

  小哭包:謝師宴。

  小哭包:多謝您這幾月的悉心教導。

  緊接著又調皮地著重說明:用你以前買畫的錢。

  如果現在去問,某人可能自己也說不清,當初怎麼就答應她了。

  他只說:不花小孩零用錢。

  沈暮以為他是不想見面。

  半嗔半怨地咕噥:吃個飯能花多少錢……

  隨後便看到他淡定回覆:我請。

  其實那時候,沈暮性格還是開朗的,可能要比普通的女孩子內向那麼一點,但同樣對外界有著天生的嚮往和好奇。

  她在最美好的年紀遇見他。

  最後一段向陽的時光也都給了他。

  後來魚驚鳥散,美好的年華四分五裂,她青春的終曲是一首悲歌。

  在法國四年她那點並不明朗的活潑都被磨滅。

  夜深人靜的時候時常躲起來偷偷地哭。

  每次哭完都有他隔著手機陪,她又覺得獨自一人在國外也沒有那麼可怕。

  只是她總壓不住委屈。

  可能是因為他的存在。

  客廳很靜。

  沈暮眼前升起一層霧,畫在視線里逐漸朦朧。

  仔細想想,她一直都在虧欠他的。

  到現在見面都要他提,她還有什麼資格畏首畏尾。

  「小暮,書頁是散的,給你裝盒子裡。」

  不多時秦戈抱著資料下樓。

  沈暮心緒難以平復,還來不及掩藏那雙水朦朦的眼睛,就和他正正撞了面。

  木質方盒像是收著什麼經典藏書。

  沈暮深吸口氣,忙不迭接過:「謝謝秦老師。」

  她已經盡力維持聲線平穩了。

  但依然容易聽出蹊蹺。

  秦戈慌了神:「出什麼事了嗎?」

  沈暮連連搖頭,努力扯開唇角:「沒有。」

  情緒頑劣地拉扯著她,沈暮難耐再多,屏息和他道謝告別後,離開得匆忙。

  秦戈送她到門口,只說當心走倒沒追問。

  不解地望著她身影消失視野,略一思踱,低頭打開微信。

  他徑直點進空白頭像的某人。

  直言不諱:江總,你女朋友哭了。

  那邊忙三五分鐘後回復疑問號。

  秦戈點明:小暮。

  Hygge:說。

  乾淨利落的一字顯然是說他多此一答的意思。

  秦戈三兩句陳述清楚剛剛目睹的情況。

  盲猜:可能是發現你把定情之物送我,不開心吧。

  Hygge疏冷:那你還我。

  秦戈被猛一榔錘:……人幹事?

  秦戈試圖掙扎:人家肯定就是想你了,到我家一趟你都不送送。

  對面沒回,聊天框靜得詭異。

  秦戈開始勸某位不懂情趣的男人。

  秦戈:眼眶都紅了,小姑娘哭我是沒轍。

  秦戈:您自己哄哄?

  ///

  從沈暮坐進副駕駛喻涵就發覺她不對勁。

  走前還巧笑嫣然,烏髮雪膚,小白裙優雅,清麗得能掐出水來。

  這麼會功夫,嬌艷欲滴的芙蓉花就萎了,看起來意志消沉。

  關鍵是喻涵敏銳留意到她睫毛濕濕的。

  但見她靠在窗邊不太想講話的樣子。

  喻涵一開始就沒出聲。

  開了會兒車。

  喻涵終於還是憋不住問:「寶貝兒,哭過了?」

  沈暮望著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麼。

  她瞳仁渙散,飄出一絲輕啞:「沒……」

  哭腔都出來了還逞強。

  喻涵瞬間火山爆發:「這還沒!是不是那什麼老師欺負你了?衣冠禽獸的敗類!別怕,咱們這就調頭,姐們給你做主!」

  被她的激昂震回思緒。

  沈暮怕她真要調頭,忙回眸:「真沒。」

  「那你哭什麼?」

  沈暮張張嘴,又不知從何說起。

  沉默片刻,她垂眸摁亮手機,在通訊錄里翻到一個號碼。

  蓄過眼淚的雙目有一種純粹的清澈。

  沈暮指腹在屏幕停頓少頃,編輯了一條簡訊。

  江辰遇:在哪。

  沈暮:你在公司嗎?

  在她發出的同一秒鐘,他的信息出現眼前。

  像是如約而至。

  一看見他消息,沈暮喉嚨毫無預兆一哽,漂亮的眼角又泛得水盈盈的。

  沈暮發覺有時候不是自己淚點低。

  是她的委屈都被這個人縱著,以一種安靜而清寧的態度,好像外界的喧囂都可以與她無關。

  否則獨在法國四年,她早該學會成熟穩重了。

  而不是像如今這樣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

  沈暮輕輕吸了下鼻子。

  對他說:我想去找你。

  江辰遇:在哪。

  江辰遇: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