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晚上有空。

  沈暮很意外。

  對於這通突如其來的語音邀請。

  四年,身在異鄉,孤獨無助,有無數的夜她壓抑不住情緒,蒙頭埋在被窩哭。

  細微中的酸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沈暮從不向喻涵泣訴,天涯路遠,怕惹她擔心。

  人總傾向和陌生人敞開空蕩迷離的心扉,而對熟人強顏歡笑。

  因為可以不必有顧忌,釋放內心壓力。

  沒有負擔,心裡那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就容易得到滿足。

  而Hygge就成了那個,陪她熬過低谷的陌生人。

  只是現在沈暮有點呆滯。

  捧在掌心的手機還在響著語音通話邀請。

  她在猶豫。

  習慣逃避,卻又好想打這四年的墨守成規,探悉關於他的蛛絲馬跡。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輕輕敲叩她的窗,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拉開窗簾,看見透明的玻璃窗外,有成千上萬隻蝴蝶在飛。

  她在冰冷的屋子裡想要開窗。

  欲望闖進他的世界,看看那的春和景明。

  沈暮探出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停。

  哭過後有點缺氧,她淺淺抽搭,深深吸了口氣,才緩慢又謹慎地按下接聽。

  沈暮呼吸都不敢太大。

  語音接通的那一瞬,她還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接了。

  沈暮愣愣屏息,在等他開口。

  可對面卻也沒有出聲。

  明明網絡良好,但兩邊都安靜下來。

  無言片刻。

  男人突然很輕很輕地笑了聲。

  沈暮心跳頓時躥到了嗓子眼。

  只是一點隨意慵懶的氣音,卻聽得她悸動。

  好似窗外那千萬隻蝴蝶飛進心裡,狂亂撲騰展翅。

  「不想說話?」

  Hygge微沉的嗓音隱帶笑意。

  沈暮死死憋住鼻息,想回應,又怕被他聽出在哭的端倪。

  他的聲音好好聽。

  是會讓人耳朵懷孕的低音炮,沉穩而不濁,有種清冷和溫柔相融後的質感。

  任何形容此刻都成了陳詞濫調。

  Hygge沒有逼她。

  「嗯,聽就行。」

  他聲音溫緩得恰到好處,頃刻後又說:「等我一下。」

  沈暮不禁陷入微怔。

  儘管語音通過電信號壓縮轉化再傳輸,會導致音色失真。

  但他一說話,她就感到特別熟悉。

  總覺得在哪裡聽過。

  可她一時沒有多餘的思考能力。

  他一開口,她就完全不能動了。

  好像他溫暖的懷抱從身後擁過來,心口被融化,要時間冷卻。

  那邊傳來輕響,他好像在走動。

  過了會,沈暮聽到咔噠聲,不曉得他在做什麼。

  沈暮耐心等著,忽然聽他再開口。

  「洗澡了麼。」

  一個隱私的問題。

  從他輕啞的喉嚨里淌出來,甚至沾染一絲旖旎。

  沈暮濕漉的雙頰微紅。

  半晌穩住心跳,她弱弱地:「……嗯。」

  剛出完聲她就懊悔不已。

  悶悶的鼻音好重,他肯定聽出來了。

  沈暮羞赧地抿住唇。

  隨後手機里果然響起一聲溫沉的調侃。

  「小哭包。」

  「關燈,去床上躺好。」

  男人淡淡的尾音半拖,滲含寵溺的命令。

  沈暮走了會神,忙從椅子下來,抽了張紙巾擦乾淨臉,只亮一盞小夜燈,掀開被子聽話躺了進去。

  「好了麼。」他循著動靜問。

  沈暮把手機放到枕頭邊,哭腔微軟:「嗯……」

  而後便沒再聽到他說話。

  就在沈暮疑惑時,一段悠揚的前奏輕柔響起來。

  沈暮怔了一怔。

  是她喜歡的那首鋼琴曲。

  但又和她平時聽的有所不同。

  此刻聽到的曲子,曲調不是那麼地清晰明亮,音質些微老舊,甚至混雜有沙沙的噪音。

  可又奇妙地絲毫並不影響樂感。

  瑕疵反而成了經歷過歲月留下的痕跡,增添了濃郁的復古情懷。

  分明是同一首音樂,正在播放的卻更特別。

  要融進她血液,難忘到刻骨銘心。

  沈暮忽然不想再去思考任何煩心事了。

  小夜燈微弱的光線覆在她瓷白的臉蛋,她聽著溫柔的鋼琴曲,慢慢淺闔了雙目。

  那人的聲音比樂曲更溫柔。

  「留聲機版的,好聽麼。」

  他一定是有化悲為喜的神奇魔力,創造的專屬氛圍和夢境一般,讓她整個都舒緩下來。

  沈暮稍稍往上枕了枕:「嗯。」

  她的回應依舊短小精悍。

  Hygge似笑非笑:「真的一個字也不多說?」

  這話一聽,她確實略顯敷衍。

  沈暮想了想,又低又糯地發了點聲。

  「……好聽。」

  還真是多說了一個字。

  Hygge好像頓了下,聲線帶著點沒轍的笑意。

  「跟我說說,怎麼哭了?」

  這是沈暮第一次跟他語音,心跳難以平靜。

  但她實在哭累了,心裡的疲倦比什麼都要損耗精神。

  她一邊聆聽他給的治癒音樂,一邊和他說著話,很快就倦怠下來,漸漸有了困意。

  沈暮唇色淺淺的,眼睫輕斂,薄瘦的身子整個蜷在被窩裡。

  她語速溫吞,恍惚又虛渺:「不想說……」

  Hygge的聲音跟著放輕。

  「好,那就不說。」

  「嗯……」

  說話聲不知不覺在留聲機安靜柔和的曲調中融化,夜色好像變得溫暖迷離起來。

  ///

  天光泛亮的時候,晨曦照進微開的窗戶,將金色渲染在白色的紗簾。

  眼皮被光映得暖暖的。

  沈暮慢慢睜開眼睛,自然睡醒。

  她迷迷糊糊伸出手,摸到枕邊的手機。

  想看看幾點了,結果按半天,才發現已經是關機狀態。

  沈暮睡眼惺忪坐起身,睡了一覺,丸子頭松鬆軟軟的,部分碎發散落下來,凌亂得可愛。

  她雙眸朦朧,有片刻失憶。

  呆坐幾分鐘,忽然意識到昨晚好像接了Hygge的語音電話。

  沈暮瞬間清醒幾分,終於都想了起來。

  她揉揉頭髮,在想自己昨晚什麼時候睡著的,邊探過床頭櫃的充電器插上。

  等了會,重新開機。

  沈暮點進微信,看到對話框顯示語音結束的時間。

  凌晨2點30分。

  她:[聊天時長05:20:20]

  天吶。

  沈暮不敢置信地愣住。

  難道在她睡著後,Hygge一直沒掛斷語音,等她手機沒電自動關機才結束的嗎?

  沈暮飛快敲字告訴他:我醒了。

  略一思忖再問:昨晚,你幾點睡的?

  對方一時沒有回覆。

  沈暮想著他或許還在睡,就沒等,先起床洗漱。

  在家吃過早飯後,沈暮就和喻涵一起去了公司。

  8點30分。

  九思美工部已經來了不少人,辦公室里散發著新鮮的早餐香氣。

  喻涵在化妝間和組內成員商量演員妝效。

  沈暮靜靜坐在桌前,掌心按在劇本撫平。

  那一頁被她攥皺了。

  其他同事正聚著早間閒談。

  「都來都來,這餅乾巨無敵好吃!」

  「不吃,減肥。」

  「你嘗一口。」

  「休想謀害我,我意志力很堅定。」

  「就掰這點,不吃悔一生!」

  「……」

  「好吃吧?」

  「……來個整的。」

  隨後一陣鬨笑,辦公室里嬉嬉鬧鬧,很是歡樂。

  「小暮——」

  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

  沈暮抬頭,只見其中一個女生抱著一隻精緻的鐵盒走過來。

  昨天大家都有相互認識,沈暮記得,她是美工設計師之一,叫張雯琪。

  雖說年齡不大,但也算前輩。

  沈暮下意識站起來:「雯琪姐。」

  張雯琪笑說:「站什麼呀。」

  她從盒裡摸出一把單獨包裝的餅乾,放到沈暮桌上:「吃餅乾嗎,給。」

  沈暮忙莞爾:「謝謝雯琪姐。」

  張雯琪大大方方說別客氣。

  發覺她眼睛有點腫,關心問:「昨晚沒睡好嗎?」

  是因為哭太狠了,但沈暮不可能這麼說。

  她摸摸後脖,有點難為情地沉吟。

  張慧琪留神到她桌上的劇本,「是不是熬夜看劇本哭的?真的特催淚,我看的時候都快哭成傻子了。」

  其實她還沒看到虐心的情節。

  沈暮笑了笑,還沒答話,又響起一句熱情的聲音。

  「我這有蒸汽眼罩——」

  說話的姑娘在抽屜翻翻找找,然後跑過來遞給沈暮,告訴她午睡的時候戴上,舒緩眼部能消腫。

  沈暮實在不會天花亂墜地講漂亮的好話。

  只說了謝謝,但那雙清澈的眼睛,藏不住真誠和感激。

  張慧琪搭靠在她桌邊閒聊。

  「小暮長得真俏,有男朋友嗎?」

  這話里曖昧的意味很濃。

  沈暮微澀地搖下頭,輕答:「沒。」

  大部分人都認為,外貌優越的女孩子,必定追求者無數,到了戀愛的年紀,單身的可能性很低。

  所以張慧琪有些驚訝。

  她玩笑:「哎哎哎,空窗的男同志們抓緊機會哦!」

  辦公室一瞬「哇塞」的起鬨聲四起。

  沈暮不懂應對,有一點點無所適從。

  但她並不抗拒這個新環境,至少每個人都讓她感到親切。

  臨近午休時,Hygge回了她消息。

  他沒明確回答,只說不是很晚。

  沈暮半信半疑問:上午在忙嗎?

  不然為何到中午才回復。

  Hygge不答反問:吃過午飯了麼。

  沈暮不經意就被他帶了過去。

  老實巴交地說:吃過了,你呢?

  Hygge:馬上。

  沈暮乖乖伏在桌面:那你快去。

  那通漫漫長夜裡的語音,無形中把他們拉得更近,從霧裡看花的虛,到真真切切的實,每個稀鬆平常的瞬間,到現在都隱約飽含起了溫情。

  沈暮剛想跟他講自己要去午睡。

  Hygge先發來一句:嗯,睡會。

  沈暮叩字的動作停了一下。

  想也沒想就改口道:好,你睡。

  Hygge大概想笑:我說你。

  他耐人尋味:眼睛腫了吧。

  沈暮有點費解:你怎麼又知道了?

  語音的時候她明明哭得很小聲。

  Hygge啼笑皆非:昨晚有個小孩,睡著還在打哭嗝。

  這句故意逗弄她的話蹦入眼底。

  沈暮愕然瞬息,嗖得坐起來。

  她最是循規蹈矩,一想到昨夜真和男人連麥睡覺了,小巧的耳垂一下就暈開緋色。

  沈暮:……

  她咬住下唇落荒而逃:我午睡了!

  敲完這四個字,沈暮慌不擇路退出微信。

  傻坐桌前,心越怦越快,暗自嘀咕他好煩……

  大家陸陸續續吃完午飯回來後,很快整個美工部都開始午休。

  沈暮倒是沒有午睡的習慣,只是今天眼睛太酸澀,她便戴上早晨同事給的蒸汽眼罩小憩了十來分鐘。

  再醒來的時候,雙眼果真舒服很多。

  辦公室里靜謐無聲,大家趴的趴,躺的躺,都還睡著。

  沈暮輕輕拿起桌上靜音的手機。

  意外看到五分鐘前,秦老師發來一條微信消息。

  秦戈:小暮什麼時候有空?

  沈暮徹底清醒。

  趕緊回覆:空的,剛剛在午睡。

  秦戈似乎也閒著,沒一會就和她聊上了。

  寒暄幾句後。

  秦戈說正事:我這邊有考研數學資料,是學校數學系教授私人總結的,你需要的話,隨時來我這取。

  沈暮怔了數秒,受寵若驚表示感謝。

  隨後秦戈發了個地址給她。

  笑說:我家離濱山東路很近,你就不用往學校來回跑了,過來之前告訴我一聲就可以。

  沈暮不敢胡亂承別人的情。

  但面對這位熱心且為南大煞費苦心的秦教授,她不好拒絕,也確實很需要解救數學的資料,思量須臾便應下了。

  秦戈隨意問了句:在九思感覺怎麼樣?

  沈暮抱著感恩的心態:都很好,謝謝秦老師。

  秦戈:哈哈,這我不能邀功。

  秦戈:剛剛跟你們江總吃完飯,他現在過去九思了,小暮的這聲謝還是留給他吧。

  沈暮眼波輕漾,心中一動。

  結束和秦戈的對話後。

  沈暮托腮望著窗外,光線照射進來,在她白膩的臉頰摩挲。

  夏日氣溫漸高,辦公室里的冷氣和溫燙的陽光摻雜一起,忽冷忽熱。

  坐了會,沈暮腿上愈發冰涼。

  尤其她還穿著薄薄的半身裙。

  時間久了沈暮有些受不住。

  想了想,她站起來,走出美工部。

  沈暮準備趁著上班時間還沒到,去對面商店買條小毯子,以後總是要蓋的。

  這時候電梯完全不擁擠,只有她一人。

  很快乘到1樓。

  「叮」得一聲,電梯門往兩邊自動打開。

  沈暮捋了下微亂的長髮,往外面走。

  剛要拐出電梯廳,她迎面撞見一人邁步而來。

  那個英俊的男人戴著金絲框眼鏡,身形頎長,高定西裝修身筆挺,他微抿著薄唇,一言不發往這處走。

  沈暮倏而頓足,驚愣著再也挪不動腳了。

  直到和他投來的目光准准對焦到一起。

  沈暮恍然中驀地回神。

  她忙不迭站得直直的:「江、江先生。」

  話一出口又發覺現在這麼喊不合適。

  沈暮低垂著腦袋,默默吸口氣,重新向他問好:「……江總。」

  江辰遇大概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她。

  漆黑的眼底帶掠過一絲詫異,他步履徐徐慢下來,在她面前停下。

  電梯間和大堂休息的區域,此刻空無旁人。

  唯他們兩人相對而立。

  江辰遇目光不動聲色從她臉上掠過。

  小姑娘似乎沒化妝,天然的唇色水潤,肌膚雪白透著點粉,睫毛很長,虛掩下的雙眸腫的不是很明顯。

  江辰遇面不改色,嗓音平靜:「沒午睡?」

  沈暮不敢抬眼看他,始終斂著眉眼。

  等他問話才謹小慎微回答:「睡過了。」

  說完,沈暮突然想到要和他道謝,若是錯過現在,就該特意再去一趟找他了。

  沈暮心裡偷偷激靈了下。

  相比到總裁辦,還不如就趁現在把話說了。

  沈暮一咬牙,鄭重其事抬起臉。

  語色溫溫的:「江總,工作的事,謝謝您。」

  江辰遇默了會。

  唇角微不可見地彎了彎,淡聲:「就這樣?」

  沈暮瞬間失聲:「……」

  什麼叫就這樣?

  透過那副斯文的金絲框眼鏡。

  沈暮望進他深邃的瞳仁。

  懵懵和他對視幾秒,沈暮很快又怯生生低下了頭。

  她目光只敢凝在他的皮鞋,緊張攥著裙邊。

  揣度須臾,小聲試探:「不然,我請您……吃飯?」

  某人沉默少頃。

  聲線低磁,緩緩說:「嗯,我晚上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