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喝把趙方嚇得一哆嗦:「我沒進去過,我,我聽說過啊-—---我習師姐說,宗主還在的時候,有一回也帶柳師兄進去了,柳師兄出來之後私底下對大傢伙說,本來以為然山還不如周邊勢力大些的不入流的宗門呢,結果去了幻境一看,果然不愧是玄門正宗,果然是有底蘊的—」
人群微微躁動起來,馮驥的火氣似乎也消了一點:「那你再想想看,你那師兄說沒說是從哪兒進去的?你師父帶他去哪裡了?」
「師兄也沒說去哪兒了——---就是說在宗門裡,師父起咒、寫符、作法之後,一恍惚,就在幻境裡了。」
馮驥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轉過身對眾人說:「行吧,大傢伙兒都聽見了。該是就在宗門裡,我猜或許是什麼機關密室暗道之類一一下午的時候咱們已經找了一氣,這回再仔細找找,一寸一地都別放過。我再多說一句,不許鬧事!聽著沒有?」
有人應了幾聲,有人沒理踩他,等馮驥又說了一個「好了」,人群立即散開。
李無相就也隨著人群走到照壁之後,瞧見瞭然山派的樣子。
說實話,真叫他有點失望。照壁之後是一個小小的廣場,跟陳家的大院也差不多。廣場的兩側是兩排石砌的矮屋,極像陳家的那兩排廂房,一樣覆著黑瓦,只不過共有兩排。而正中間,陳家主屋的方向,是一座兩層的大屋子,同樣覆黑瓦,門頂上掛了一塊匾額,上書「太一殿」三個字。大屋的後面似乎還有一個院子,但隱隱約約地看著,規模也並不很大。
這麼一看,這三十六正宗之一的然山派甚至不如他來處的某些小觀小廟。
一群江湖人士已經三三兩兩地重新衝進院中、屋中翻找去了,看他們的樣子,下午時的確已將這裡搜了個底朝天,這回專門往屋前屋後的樹下、石縫之類的地方看,每到一處都要用力踏一踏地面,看看底下是不是中空的。
瞧見這群人開始搜查,老郭也著了急。李無相就看了他一眼:「想去你就去唄,我又沒說你非得跟我一起走。」
老郭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跟他這位來歷神秘的少俠一起尋找會更好一些,但又瞧了瞧已深入院中的人,又有些眼熱,最終還是說:「好好,我先去看看,要是找著了什麼東西拿不準,我再來跟你商量商量,畢竟少俠你眼界肯定比咱們的高·—」
他邊說邊走,話沒說完已經衝進左手邊的屋子裡去了。
李無相站在照壁旁邊等了一會兒,待這群人慢慢往更深處走,這附近清淨下來,才走到右手邊的廂房門口兒。
他一間一間屋子走進去慢慢看,瞧見第一排屋子裡的陳設很簡單,基本都是夯實了的黑土地面,靠牆擺放看香案,地上放幾個老舊的蒲團,香案上的東西全沒了,只有空蕩蕩的一張桌子,想來是已被搜颳走。這裡應該是從前然山弟子打坐修行的地方。
他出了門,又走到第二排,第二排的屋子裡面則全是通鋪的大炕,該是然山弟子的住所,被褥之類的自然是全沒了,只留下竹編的蓆子。
他一邊看,一邊用手在牆壁上摸索。倒不是像那群人一樣想瞧瞧有沒有什麼機關之類一一趙傀可是用一塊磚藏在爐灶里,趙奇又能用符紙入畫,那然山的幻境肯定不會是什麼「機關暗道」。
而是因為他覺得當初建然山的這些石材應非同一般。這麼看了一會幾之後,李無相覺得然山派的這些建築,好像又破又堅挺一一破是說,不少房舍屋頂的黑瓦都缺了,但並沒有補上新瓦,而是用茅草、木瓦之類的填補上的。屋外的牆壁有不少的石磚也破碎殘缺了,但一樣就那麼由它壞在那裡,
也沒人去整。
這種狀況的建築,在印象當中可能是稍稍推一推、拽一拽,那石磚之類的就松垮了的,
但李無相面前現在就有一塊磚一一在屋子外牆的邊角,頂上的幾塊看著都鬆動了,彼此之間有了較大的縫隙,裡面被塵土積滿,生出些青苔。最底下的一塊有大半都露在外面,看起來只要稍稍一拽就能抽得出來。於是李無相試著抽了抽,想要拿起來仔細瞧一瞧。但用力的時候才發現這塊磚極難挪動,他最後抽出了刀,將底下的土挖空了些,又一點一點的撬,才把這塊磚給抽出來了的。
石磚入手,重量並沒有什麼異常。李無相拿著它在牆角用力磕了磕,只聽砰的一聲,這石磚被磕掉了一半,露出裡面青灰色的石芯一一這塊磚也沒什麼不對勁。
但牆角處的,跟它相互碰撞的那一塊就有點奇怪了,上面沒有任何破損,就連個白印子都沒有留下。
於是李無相慢慢地把這一塊也給撬了下來,再用它去磕碰另外一塊一這一塊就也斷了,牆上的那一塊仍舊沒留下什麼印痕。
他慢慢出了口氣,站起身。作為建築的一部分時,石磚極為堅固,但一旦被拿下來,就成了尋常的石頭,或許因為這些屋子在建的時候下了符咒之類?
不過怪的其實不是這一點,而是這些屋子破損的方式一一有的是牆角像此處一樣,磚塊鬆動了的,有的是牆壁中間一段凹進去幾塊磚,有的是凸出來幾塊磚,好像被巨大的力量撞擊過。可再到屋內去看,屋內的牆壁則平滑規整,可見不是從屋子裡面撞擊的,倒像是從牆壁內部撞出來的。
此時天已黑了,遠處的人燃起了火把之類,李無相就又慢慢走到太一殿前去。大殿的正宗供奉著的該是東皇太一,在門外看這塑像的上身,跟他來處的那些廟宇里所供奉的神像也沒什麼區別,都是一個粉飾的泥胎,披紅掛綠,還罩著一件斗篷,相貌也是長眉長眼,並不像金水的灶王爺那樣怪異。
但看下身時,塑像坐著的既不是什麼蓮花,也不是祥雲,而是個七個面目模糊不清的小人,那面目該也不是因為歲月而剝蝕了的,就只是在塑造時並未塑出來。李無相看了看,覺得底下的七個有可能是八部玄教中的另外七位大神一一怪不得他們說三十六派是邪門歪道。
別處的香案上面,凡是能拿得走的都已經被搜颳走了,但這太一神像面前的香案上的香鍋、銅碗之類的卻還是好好的,甚至還有些早就幹了的供果之類。
李無相走到大殿門口時,就看到殿中有四個人,他認出其中一個是馮驥,另外兩個該是他的幫手,第四個人則是趙方。而殿外也有個人守著門,
應該也是馮驥的幫手,神情嚴肅,仿佛已經將然山的太一殿當成了自己的地盤。
他此時仍然站在台階上,依稀能聽到裡面的人說話。
馮驥正皺著眉,手裡拿著什麼東西:「.———-沒錯,我這寶玉的確不對勁,既然發了亮,這然山宗門裡就應該的確有蹊,可又看不出到底哪裡不對勁···-唉,三十六宗和劍道,還是不能小看,老三老四—一」
馮驥看向身邊的兩個幫手:「你們繼續出去盯著在後面找的那些人,發現哪裡不對勁立即再回來跟我講。」
那兩人說了一聲是,邁步出了殿門,又急匆匆往後面去了。
李無相就踏上台階走到殿門前,守著門的人立即往中間挪了挪:「朋友,這裡已經找過了,到別處去吧。」
李無相向殿內看了看:「我頭一次上然山,想看看殿裡是什麼樣子,瞧一眼就走。」
守門的人哼了一聲,抬了下下巴:「我說已經找過了。」
李無相笑了一下:「我真就只是看看。要不然這樣他走到門口的一邊朝偏殿裡瞧了瞧,然後又走到另外一邊:「我這樣不進門看看總行吧?」
守門的人往前走了一步:「你想惹事是不是?」
馮驥在門內轉過臉:「老二,怎麼了?」
守門人盯著李無相:「這小子說想進門看看。」
馮驥往後退了一步,側臉瞧瞧李無相。見他是個年輕的面相,就朝他揚了下頭:「朋友,你看著面生啊,平常不在德陽附近吧?」
李無相點點頭:「我路過的,湊個熱鬧。」
馮驥冷冷一笑:「有些熱鬧不是隨便湊的。看你年紀輕輕,該是剛築了基的,往後的日子長著呢。送你句忠告,聽人勸活得長,到別的地方看熱鬧去吧,然山不是你該來的。」
李無相又往另外一邊的偏殿看了看,就一拱手:「您說得對。」
然後轉身下了台階,走回到院子裡去了。
馮驥和老二皺眉對視一眼,馮驥開口:「去盯著他,問問什麼來路。」
李無相走到西側的一排廂房門口,在台階上坐了下來。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周圍烏沉沉的一片,只有正殿門內和後面還有些光亮。
他坐定了,稍微理了理下擺,老二就從黑暗中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停在他三步遠處。正要開口,李無相卻已看他一眼:「你叫什麼?」
老二愣了一下:「什麼?」
「馮驥叫你老二,那我就叫你馮二吧。」李無相朝殿後的方向抬了下下巴,「都搜過了,沒有什麼密室暗室之類的了,是不是?」
馮二瞪起眼睛:「你問我?你誰啊?」
李無相笑了一下:「剛才你們老大明明說是大傢伙兒一起來尋寶的,現在他倒是待在殿裡,叫你們幾個兄弟到處盯著,這豈不成了別人為他辦事了?既然你們已經省了事,何妨叫我也省點事呢?」
馮二瞪著他看了一會兒,一擺臉,怒極反笑,大步上前:「哪來的小東西不知道天高地厚,省事?你也配?我叫你——
「要我說我就是許仙人呢?許仙人配不配問你這個?」
馮二隻踏出一步,立即停了下來,飛快眨了眨眼:「你-----你是許仙人?」
「所以是不是?」
馮二轉臉往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但馮驥似乎正在跟趙方說話。他只能轉過臉:「嗯-—-—--是,搜過好幾遍了,沒找著暗室什麼的,這個,許仙人,
您老人家之前怎麼不露面呢?我們兄弟.」
「哦,我不是許仙人。」李無相忍不住笑了,「我只是問你如果是許仙人的話,配不配嘛。」
馮二又一愣,猛地豎起眉:「你!」
他正要發作,卻看見李無相的一雙眼晴忽然變成了白色。他嚇了一跳,
又見他的嘴巴一張,一下子占據了半張臉,那裡面卻又套著一層又一層的嘴猛地噴出來一團白須!
馮二嚇得渾身一麻,腦袋嗡的一聲響,差一點坐到地上去。可等他再一瞧一一眼前的少年還是個俊俏的少年,只不過神情變冷了些,仿佛剛才看見的都是幻覺:「你看我這樣子像不像仙人?哈哈,回去吧!」
他說完之後往屋頂一縱,不見了身影。
馮二猛喘幾口氣,退後幾步往屋頂上看了看一一瞧不見人了,立即跑回到正殿裡。
李無相就伏貼地貼在屋頂的黑瓦上,瞧見馮二先進去跟馮驥說了幾句話,馮驥臉色一變,大步走出殿門朝這邊張望,然後略一遲疑,又走了回去。
李無相猜得到兩個人大致說了什麼一一那少年好像是個怪東西,不知道什麼來路。但馮驥不會想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再多生事端。一來他們想要尋寶,二來,如趙奇曾劍秋所說、自己一路所見,這世道招惹來路不明的敵人挺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抓緊把眼前事給辦了最好。
但他想要看的並不是馮驥的反應,而是他身邊那個趙方的。
馮驥說許仙人或許就在他們這群人當中,李無相不知道他真這麼想,還是打算借許仙人的勢叫江湖客們規規矩矩別惹麻煩。但就他自己而言,倒還真有兩個懷疑的對象一一幕後主使混在人群里暗中觀察,這種事在他來處聽說得太多了。
一個是帶趙方來的那人。但之前人群散開的時候,他瞧見那人跟另外兩人打了招呼,應當是認識的,就暫且排除。
那第二個就是趙方。因為他之前所說的一句話,叫李無相覺得有點不對勁。「師父起咒、寫符、作法之後」一一然山的符紙用不著寫,是畫的。這說法或許是他那位師兄將畫說成寫了,但是,然山的符似乎也用不著「作法」。
而現在,在馮驥走到門口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的當口兒,原本恭順地站在他身後的趙方也轉臉朝這邊看了一眼一一神情肅然,眉頭微皺,完全不是之前那個趙方的神情了。
李無相覺得自己可以確定他就是許仙人了。
其實之前見到這群人、聽趙方說了那些話之後,他就知道「然山幻境」可能是什麼、在哪裡了。
他原本打算等到這群人都散去之後再悄悄把自己想要的東西取走,但既然「許仙人」可能真的就在此地,他就不想再拖下去了。挺可惜的,他本打算多從這些江湖客的嘴裡聽些風土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