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神仙

  李無相沉默地看著他,等了一會兒:「沒個但是了?你認真的?」

  「認真的。」曾劍秋皺眉想了想,「趙傀在想要奪你的舍之前,哦,就是在灶里的時候,就應該是用金纏子把自己煉成鬼仙了,所以附在趙喜的身上。金纏子這東西不愧是個寶貝,你不知道正經想要奪舍有多難,我這麼多年沒聽說過有誰辦成的。」

  「所以他從灶里出來之後……我就當你是用你的法子把他給辟邪了吧,他也還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但也不算是鬼仙,該是介於這兩個之間。然後問題就出現在趙奇幹的事情上。一般來說,你到一個地方請神,人的香火願力匯聚起來,怎麼說呢,你就當是匯聚成了個真神專屬的座位吧,等著人家下來坐。」

  「這個座位,不管到最後請沒請下真神來,反正還是人家的。你在金水請灶王爺,不管請沒請下來,還是灶王爺的位子,那是有主兒的。有時候一些孤魂野鬼、山精野怪之類的,稍微有點道行,膽子大的,上去坐一坐、把香火享用了,自稱就是灶王爺或者哪個正神,幫人辦了事,辦完之後他還是要走的。」

  「但是趙奇用的是他們然山的符術。我也不是很懂,但是我猜啊,他在家家戶戶屋頂畫了個灶王爺的符,這個東西該是把人本來給灶王爺的香火給偷了。這個就是我沒弄懂的地方,這麼偷來的東西,該是沒用的,但是不知道他們然山的符是怎麼回事,還真弄成了個假的灶王爺了……就類似你當初那個假皇帝吧。」

  「這麼一來,香火匯成個小小的假神位,趙傀就坐上來了。你要說是假的,但那也是實實在在的香火願力……所以我覺得,趙傀可能是真成神成仙了。」

  李無相慢慢出了口氣:「你的意思是說趙奇造了個神仙出來。」

  「差不多吧。但是我想不明白,然山這符怎麼這麼厲害?」

  「跟他們祖師爺有關?」

  曾劍秋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那怎麼辦?」

  曾劍秋撓撓頭,嘆了又嘆:「這麼邪門兒我怎麼知道,反正肯定不在你身上了,我猜就還在金水。這種事兒該找幽冥道的人,他們懂這個。不過你非要我說的話,往後不能叫金水的人再拜灶王爺了,容易把趙傀再給拜出來。其實金水最好也別待了,鬧了這麼一場,往後很容易引來鬼怪。」

  「嗯。」李無相點點頭,在心裡慢慢出了口氣,然後儘量用更加隨意的語氣,「之前你叫我走的時候,告訴我去找幽九淵——」

  曾劍秋一抬手:「誒,現在咱們不提這個了。我沒別的意思,你不是太一道劍俠,我不好再跟你提。」

  「哦,那你當時跟我說趙傀成邪了,這個邪是指外邪嗎?趙傀跟我提過,那是什麼東西?」

  他說話時,覺得自己全身都繃緊了。但直到話說完,意識深處也沒有任何異樣。

  曾劍秋像是鬆了口氣:「哦,這個啊。唉,我真不知道你是從哪兒來的,這個也不知道。這麼說吧,修行人,道行深了,修煉厲害手段的時候,就要存想供奉自家的神主,這種事就跟普通人燒香祭拜類似。普通人這麼幹,可能引來鬼怪,但修行人的供奉可比普通人厲害多了,運氣不好,一樣引來邪門的東西,這東西,你就當是厲害得不得了的有道行的孤魂野鬼、妖邪精怪吧,會裝成你供奉的神主,你一個念頭不小心,就外邪入體——有的人還覺得自己真是祖師神主上身了,修為漲得飛快,結果最後就迷了,瘋了,反正不是好事。」

  「這麼說,修行人道行越高,越危險?」

  曾劍秋不情不願地猶豫了一會兒——這麼一恍惚,李無相覺得自己看到當時趙奇談起衰敗的然山派時的神情了——然後才說:「法教沒這個事兒。六部玄教沒這個事兒。這個事兒是三十六宗派和太一道的,要不然他們怎麼總說咱們是旁門左道呢,呸。」

  「那……」李無相頓了頓,「外邪會知道被入體的人在想什麼嗎?」

  「那怎麼會?趙奇跟你瞎說的?」他說這句話,愣了愣,忽然看向李無相,一拍大腿:「哦,我把這事兒給忘了!」

  「什麼?」

  他又在李無相身上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會兒,才說:「我不該說他們然山派了,而該說你們然山派了——金纏子在你身上,那上面有法帖,老弟,你現在算是然山的宗主了!」

  「哦?法帖這東西怎麼說?有什麼好處嗎?」

  曾劍秋嘖嘖兩聲:「你這人是真沉得住氣啊。法帖麼,趙奇跟你說過的吧,三十六宗派自己搞出來的。倒沒什麼出奇的地方,就算是個印信,來,把手伸過來。」

  曾劍秋握住他的手掌,稍微一使力,李無相立即感覺到一股氣流入體,但只稍稍一轉,無影無蹤。

  曾劍秋愣了愣,鬆開手:「哦,我忘了你是個邪祟。得了,你聽著吧,挺簡單,拿著下了法帖的東西,在雲門、中府、神封、章門、太乙這五個大穴上運氣走一圈,寶物就會現出印信了。我從前也沒見過真被下了法帖的東西,這是我一個老哥們兒跟我講的,說這東西得等人結了丹,才能叫這法帖現出來,到那時候你自己試試吧。」

  「不過麼……」他搖搖頭,「你不一樣,我也不知道你到時候怎麼辦。你自己想辦法吧,反正就是個印信,告訴別人這上面是真有法帖的,其他的宗派管事的瞧見了,都認得出。」

  李無相皺皺眉:「就沒了?真就只是個印信?那要是別人給搶了呢?就也是然山宗主了?」

  曾劍秋看了他一會兒,嘆口氣:「你跟我說你是從前被趙傀抓走的,但你要真是個尋常人,不會有現在這種氣度。那我就當你是之前在哪裡隱居的,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吧,咱們倆這回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我不就多問了。」

  「對,就真只是個印信,要是叫別人搶了,就怪你沒本事了,這世道的事情就是這樣的。至於這印信又有什麼用,這麼說吧,要是你哪天結丹了,覺得自己成了,找個好地方開宗立派了,就可以對別人說,我是然山的宗主,我有法帖的。」

  「這事兒一傳出去,附近的宗派可能會派人來看,你當著他們的面把法帖給亮了,驗證無誤,那你就是然山宗主,別人沒二話。但接下來,附近道行深的知道了,也想當宗主,他上門殺你來了怎麼辦呢?你被殺了,他搶去了,那他就是宗主。」

  「你把他給殺了,那在三十六宗派看來自然是除魔衛道,好事!可要是你鬥不過他,又逃了,那你就可以去附近的三十六宗派,跟他們說你然山被邪門外道給侵入山門了,同是三十六正宗,要求個援手。那他們也沒二話,必然全力幫你。」

  「懂了沒有?世道就是這麼個世道。趙奇那小子今天大放厥詞,跟你說這世道弱肉強食,我先不說他別的歪理是不是放屁吧,反正這一點說的倒是沒錯。老弟,今天是我,換成了別人,現在有傷在身,可能不會幹什麼。但知道了金纏子在你身上,你就相當於一件法寶了,那養好了傷,立即就回來抓你煉了!」

  「你可別以為只是因為你有金纏子,就算沒有,你一個修行人,身上總有寶貝的。剛打個照面摸不透各自都有什麼看家本事,大家是客客氣氣的,可要是一不小心叫人摸透了底,立即也是要殺你奪寶!」

  李無相想過這世間大概會是什麼樣子,只是沒料到似乎比他想的還要更險惡一點兒……難怪像陳家、李家那樣的鎮主,都並不怎麼上心叫自家子弟去修行。

  「殺來殺去……又都是想要求長生的,不怕什麼報應、因果之類的嗎?」

  「嘿嘿,有人怕。大宗派,六部玄教,什麼都不缺的,自然是怕,輕易不動手,怕壞了自己的道行。但是你琢磨琢磨什麼人會在江湖上行走?修行人每天打坐吐納,才能精進多少,為什麼要把時間花在一堆俗務上?就是一個窮字。你煉丹、藥浴、煉器,都要法材,你是個小宗派,沒什麼福地,只能下山去找個鎮子做供奉了。」

  「但是凡人供奉來的也有限,有些東西你得自己弄。弄來弄去,一不小心青春壽元快要盡了,這時候還在乎什麼因果報應?先能修行下去再說吧!所以你走在江湖上,越是看著年輕的,不說厲不厲害,資質肯定好。越是看到老相的呢,你就越要小心。」

  他指了指自己:「就像我這樣的。」

  「你看著也不過三十出頭而已。」

  曾劍秋哈哈大笑:「那是看著,我都五十多歲了。不過倒也不急,趙傀這回落在我身上,倒是把我的青春壽元都耗盡了,再等上個幾年,你瞧著,我就看著就跟你們鎮主一個樣兒了。唉,當年遇著他的時候,他倒也年輕,一晃這麼些年都過去了,我差點沒記起他來。」

  李無相沉默片刻:「趙奇跟我說,要是青春壽元耗盡……就不能再修行了。」

  曾劍秋點點頭:「沒錯。人就慢慢老了,先天之炁漏了,尋常人會有的病痛都要慢慢找上來,最後也是一抔黃土,跟尋常人沒兩樣兒。」

  「我……」

  「嘿,你倒用不著跟我來這個。」曾劍秋擺擺手,「我就沒想過自己能修成個陸地劍仙。我當年入道也是迷迷糊糊被人帶進門,等到我三十多歲的時候早想開了,我不喜歡如今這世道,自己也談不上是什麼聖人,我就想在這世上痛痛快快走一遭。這些年,妖邪我斬殺了不少,之前要對你用的那些手段也使了不少,肯定談不上問心無愧,但比別的那些王八蛋要好多了。行啦,我這輩子不虧了。」

  李無相嘆了口氣:「曾老哥,你……」

  「唉,不是說了別跟我婆婆媽媽的了嗎?」

  「不是,我是想說,既然這樣,你能不能教我你的飛劍術?」

  曾劍秋瞪著他不說話了。

  李無相攤了下手:「我是明白了,修行境界是一碼事,殺人術又是另一碼事,我覺得你的手段特別合我心意,你這一身本領總不能埋沒了,咱們又這麼有緣,不如教教我?」

  「不教。」

  「因為我不是太一道的劍俠?我也可以是啊,這麼著你們太一道就多了個然山的宗主了。」

  曾劍秋氣哼哼地哼了一聲,拄著槍站起來,往璧山的方向走:「因為你心術不正!太一道不收心術不正的弟子!」

  李無相跟了上去:「這話怎麼說的?」

  「你忘了你挑斷我手腳筋把我交給趙奇的事了?好人能做這事?」

  「不是,老哥,要我沒記錯是你威脅我在先?你那也不是好人幹的事兒啊?」

  「沒錯,我也是心術不正,那是我師父看走眼了。不過我這心術不正,我自己心裡有數兒,可我對你沒數兒!」

  李無相嘆了口氣:「行吧,那你現在要去哪?」

  曾劍秋不說話,只拄著他的槍走。李無相陪在他身邊走了一氣,等兩人開始進入密林、頭頂的天光都開始被遮蔽時,才說:「到底怎麼了?你不是會因為我要你教我飛劍術就生悶氣的人。」

  曾劍秋又走了幾步,站下轉過身。他想了一會兒,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你非要問!好吧,我這麼說吧,你不好奇我幹嘛要一路追蹤趙奇來這裡嗎?」

  「不是因為賞金嗎?」

  「那是順手的事。」曾劍秋看著他,「我跟你說實話吧。我一開始要找的不是趙奇,而是趙傀。我是追著趙傀,才在路上追到了趙奇,又順著他找過來了。你要是問我為什麼要找趙傀,其實我一開始是找去瞭然山的。我想要然山的一樣東西,也不算是我想要,是太一道、幽九淵想要。不過那樣東西呢,現在在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