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暗語

  第117章 暗語

  李無相立即轉臉去看潘沐雲與赫連集,發現他們兩個人也都微微發愣,該是沒料到眼下的局面。

  這時那條船靠了岸,連曾劍秋在內的四個甲士跳上碼頭。

  曾劍秋此時將視線從他們身上移開,開口說話:「都別吵鬧,先說說你們各自都帶了什麼東西,排好隊,一個一個上前面來,有鬧事的,立即回去!」

  另外三個甲士也呵斥了幾聲,前面的人立即乖乖將隊排好了。

  三人排在隊伍的末尾,李無相低聲問潘沐云:「什麼情況?」

  潘沐雲搖了搖頭:「不清楚,他沒說過。他怎麼混進的鎮守府去的?」

  鎮守府這東西,李無相在世解集裡是知道的。

  五嶽真形道的教區其實相當於一個極大的國家,有不少類似關城的城鎮。此類城鎮當中,都有一位修行人坐鎮,名叫「駐守」。

  這位「駐守」,就真只是駐守。六部玄教給了這種人生殺專斷的權力,可以處死城中的任何人,但唯獨嚴厲禁止這位修行人參與城中事務。

  李無相現在想一想,意識到這種做法雖然並不明智,卻也該是他們不得已而為之一一一個人尤其強大,又握有統治的權力,這豈不就是東皇太一成道之前的翻版?他們既然忌憚人道氣運,就絕不會充許在教區再有類似的情況出現。

  所以真正管理城中事務的,至少在關城,其實是兩個沒有修為的尋常人。

  一個是「安民府」,掌管民生。另外一個是「鎮守府」,掌管城中的武力。

  按照世解集中的說法,「鎮守府」當中的鎮兵也不可修行。玄教之中會有另外一套類似曾劍秋給了薛寶瓶的那種功法來給他們修行。如此修出來的鎮兵,倒是足可對付尋常人。

  玄教總壇之中,還會有教中弟子外出到各個城鎮歷練,其實很像是他原本那個世界在古代的「流官」一一被安置在安民府與鎮守府中,既監督兩府的世俗事,也在必要時候去對付教區內可能存在的散修,歷練期滿,還要回到總壇去。

  這一類的歷練弟子中,只有尤其出色的,才會被叫做「行走」一一有了這個身份,也才可以到教區之外去做事。

  所以如今曾劍秋是怎麼混進了鎮守府、做了個鎮兵的?

  這時候,排好隊的商販就開始展示自己手裡的好東西了。此前閒談的時候,

  李無相已知道像如今這種情形,不是個人都能渡得了護河的。但總地來說,既然千里迢迢從各處來、帶了東西要往教區去,就必然都是覺得自己手上的足以引人注目。十成的人當中,總能進去五六成,

  然而這回,從第一個開始,就幾乎沒什麼人能上船了一一四個甲士當中似乎是以曾劍秋為首,如今檢視貨物的也是他。商販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地取出點什麼,他只掃一眼,就眉頭一皺,喝道:「下一個!」

  等到臨著潘沐雲的時候,也總共只有五個人上了那船而已。

  潘沐雲在他面前站定,將一根布滿綠鏽的銅釘攤在掌心:「我這個是根..

  但他話沒說完,曾劍秋就又將眉頭一皺:「下一個!」

  潘沐雲愣了愣:「我這個——」

  曾劍秋抬手將他粗暴一撥:「走開!」

  潘沐雲被撥得一個翅超,站在原地瞪他一眼,才小聲說:「這天看著要下雨了,要我過去我還不去呢!誰知道過不過得了河!『

  聽著這句話,李無相立即仔細觀察曾劍秋的臉色。

  潘沐雲是他跟說了這話的一一是他們前幾天同曾劍秋約好的暗語。依著當日的情況,隨口說說天氣之類,倘若曾劍秋附和了,就是情況有變,可能要宗里再做考慮。

  然而曾劍秋毫無反應,只冷冷一笑,又看赫連集:「你帶了什麼?」

  赫連集皺著眉,也將手展開,掌心躺著一顆烏漆漆的珠子。曾劍也只掃了一眼,喝道:「下一個!」

  李無相走到他面前,同他短暫對視了一下。

  這種事,他前世倒是有些經驗一一瞧著曾劍秋這做派,好像是關城之內的確出了什麼事,他是想要自己三人遠遠離開的。但他為什麼不對暗語?

  他能想到的就一種情況一一曾劍秋被捉了。可是如果被捉了,又被真形教的人用什麼法子把暗語逼問了出來,那剛才潘沐雲開口的時候,即便曾劍秋沒答話,那可能存在的埋伏就應當動手了。

  如果暗語沒被逼問出來,那他就應該依著此前的約定,給著一個反應的。

  或者,他如今看著正常,但神志出了什麼問題?

  五嶽真形道不擅長此類法術,但六部玄教中的太陰道,依著世解集中所說,

  則是尤其精於操控人心的---借用了他們的手段,或者就是一位太陰道的修土做的嗎?

  李無相決定做一件稍有些冒險的事。

  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附近有人埋伏,那就絕不能順著對方的節奏來。暴起、攪亂伏擊,事情才會有轉機。過了河就是教區,如潘沐雲所言,教區之內是有六部玄教真靈庇佑的,非要動手,就一定要在護河的這邊。

  於是他將手展開,直視曾劍秋的雙眼:「這位軍爺,前面那兩位的你都看不上眼,我這個,總得給個說法吧?你猜我這東西是在哪裡弄到的?」

  曾劍秋看到了他掌中的觸鬚,皺起眉頭。

  但就在這一瞬間李無相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一一在不耐煩的神情當中,的的確確摻雜了些別的東西。他認得這觸鬚,知道是自己身體裡的。

  那他的神志就該是正常的了。

  曾劍秋之前說自己心術不正,也知道自己的行事風格。如今又說了一句「總得給個說法」,該明白自己可不像潘沐雲和赫連集那麼的-—----情緒穩定、想法可被琢磨。再要打啞謎,事情可能不好收場。

  果然,曾劍秋沒有再喝出一句「下一個」,而仔細把觸鬚看了看,冷笑一聲:「我管你是在哪兒弄的。趁我還沒扒了你的這身皮,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化外的野人,好日子不想過了,來這裡找死嗎?」

  李無相的心裡立即一寬一一「扒了你這身皮」,該是說自己的身份。是個人形的皮囊而已。

  而「好日子不想過了,來這裡找死」·--聽起來像是勸阻,叫自己不要涉險。

  他不想叫自己這三個人到教區去?他想自己把婁何救出來?

  那之前同潘沐雲他們傳信的時候怎麼不說?

  這時站在曾劍秋身邊的一個高個子鎮兵往前走了一步,從李無相手中捻起一根觸鬚,仔仔細細地坤了坤、折了折。而後笑了一下:「曾老哥你跟他們一般見識做什麼。我看,這三個人手上的東西都不錯,你來府里不久,不知道城裡很久沒有新鮮玩意了,這些東西不入你的眼,但城裡是有人喜歡的。

  ?

  他揚起臉,抬手點了潘沐雲、赫連集和另外五個人:「你們幾個,也都上船去吧!」

  李無相立即去看曾劍秋。如果還有什麼異常,此時他應該做出反應了。但曾劍秋只盯著他又看幾眼,哼了一聲、一揮手:「行了,去吧!」

  李無相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可能是對的一一沒有什麼意料之外、沒有什麼風險,只是他並不想自己三人過這河。

  在德陽的時候潘沐雲說曾金秋有些自暴自棄的意思,如今看,仿佛是他真想要將救出婁何這事一力承擔了。這種任性的念頭,細細想一想,倒也跟他的性情對得上。

  只是,失去青春壽元,真會叫人灰心喪氣到這種地步的嗎?

  幾個人登了船,船就在護河裡開動起來。這船上的甲板開闊,也沒有船樓,

  上了船的商販聚在一起,四個甲士則在一旁說話。

  李無相和潘沐雲、赫連集剛剛湊了頭,此前叫他們上船的那高個子鎮兵就走了過來一一商販瞧見他,立即往遠處避了避,此處就只剩下他們了。

  這鎮兵走到李無相面前又打量他一回,笑著問:「你是頭一回來關城,是不是?」

  李無相點點頭:「嗯。』

  「怪不得你膽子這麼大。」他又笑笑,「剛才那東西再給我看看,怪有意思的。」

  「怪有意思」這四個字叫李無相心裡微微一驚一一他前世見過那麼一兩個同行,很喜歡在說出這種話之後立即變臉做事。

  但此時,這個鎮兵的臉上倒是瞧不出什麼別的意思。他看著面相年輕,該是二十三四歲,生了一對細而長的眉毛,一雙大而稍有些內陷的眼晴,黑眼珠也很大,看起來只叫人覺得很和善熱情。

  李無相就取出幾根須子又遞給他:「這就當我孝敬軍爺你的了,軍爺你怎麼稱呼?剛才多虧你給我們說話。」

  鎮兵又笑了一下,看著像是發自內心。將觸鬚接了,邊在手捕著把玩、放在嘴裡咬一咬、用腰間的小刀割一割,邊隨口說:「我也是喜歡你這東西,能派上不少用場,我正缺呢。我叫吳昊,到了關城裡有事就報我的名字,跟人做生意的時候不會有人為難你們一一-這東西你在哪弄的?」

  「外面的一個雪山上,我偶然得的。要是喜歡,下回我再多弄點來。」

  吳昊嘻嘻一笑,正要再說話,曾劍秋也走了過來。先朝三人看了看,又去看吳昊:「府里不是不許這麼幹嗎?」

  吳昊把手裡的須子擺了擺:「說是不許,但誰知道呢?人嘛,總得犯點錯兒才像人嘛。」

  曾劍秋皺起眉:「我知道。你做這事犯忌諱,十幾年前的時候關城可沒這種事。」

  又略沉默片刻,才說:「算了。既然喜歡你就收著吧,這回我只當沒看見。

  但是你們幾個一—」

  他看李無相:「你頭一回來關城是不是?今天我就給你們好好說說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吳昊又笑了笑:「行吧,你先說你的吧。」

  就走開幾步,退到一邊去又找另幾個商販,將他們手上的一個接一個地討出來看。

  只剩他們四個人。潘沐雲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吳昊,又看曾劍秋。曾劍秋就低嘆口氣:「你們剛才該走的。」

  潘沐雲皺了一下眉,又沉默著看他。

  曾劍秋搖搖頭:「你沒跟我說他也會來。我這一脈,我師--婁師兄陷在城裡,我也算廢了,就只剩下他一個。你們把他給帶來,要是跟咱們一起交代在關城,我這一脈可就斷了,潘沐雲一1

  他聲音大了些,立即又壓低了:「老潘,你坑我是不是?」

  李無相在心裡嘆了口氣。他剛才猜錯了。原來是因為這個嗎?因為自己?

  潘沐雲也搖搖頭:「他也是劍俠,你也是劍俠。我們不會勸你不來關城,也不會這麼勸他。但你怎麼混成的鎮兵?」

  曾劍秋將眼一瞪,要說話,吳昊卻又走了過來。

  這時船似乎遇著了急流,略有些搖晃。吳昊就將那幾條須子繞在指尖,看起來是喜歡極了,晃著湊到幾人身邊:「曾老哥,你教訓完他們沒有?」

  曾劍秋冷著臉不說話,吳昊就笑眯眯地看李無相:「你那裡還有多少?我剛才又試了試,這東西是真好用,但是這麼幾根也還不夠。要不然這樣吧,你把你手裡的都賣給我,也省你的事了。」

  曾劍秋深吸一口氣,轉臉皺起眉:「你要這東西做什麼?」

  「留著以後煉劍線啊。」吳昊把那幾根須子又晃了晃,「我現在做不了劍俠,但可以先用這東西煉成個劍線,再系把飛劍,提前練練劍術,這麼著,往後就省心多了是不是?」

  四人陡然沉默起來,又幾乎同時動了動右手。

  吳昊立即一笑:「哎,哎哎哎,別急啊,我說你們是劍俠了嗎?你們急什麼?」

  又將笑容一收,瞪大眼睛、壓低聲音:「等等,我知道了,你們真的是!怪不得我覺得今天船上的味兒不對,剛才又仔細聞了聞一一哦,可不就是一股豪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