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發現了仍鎖在玻璃罩里的一模一樣的金屬盒子,不由發出疑惑的「咦」聲。
除他之外的人,都專注地看著阿斯蒙蒂斯的手和那隻金屬盒子,連黎帕在內,他們都以為他一定會打開……但阿斯蒙蒂斯硬生生地停在了最後一步。
應龍山站在操作台的另一台,焦急地拍桌:「你愣著幹嘛,拿上東西跑呀!」
太嘈雜了。
阿斯蒙蒂斯緩緩抬起另一隻手,在空中虛點了一下——幻境瞬間凝固——每個人都停頓在正做的事情上。
應龍山吹著發紅的手掌,追兵在無形的障礙前掙扎,年輕人偷偷潛到了應龍山身後準備偷襲,黎帕……他是自由的。他淡定地放下手,走到阿斯蒙蒂斯的身邊,打量金屬盒子:「這個盒子有什麼問題?」
阿斯蒙蒂斯沉吟:「我在想,打開這個盒子之後會發生什麼?」
黎帕:「?」
又不是潘多拉的魔盒,打開就會出現災難……哦,對了,潘多拉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隔行如隔山,應該更沒問題?而且,這裡不是幻境嗎?就算有潘多拉的魔盒,也是假的呀。
儘管疑問重重,但他相信阿斯蒙蒂斯的猶豫絕不是無的放矢,便嘗試著引導他的想法:「你覺得哪裡不對勁?」
阿斯蒙蒂斯說:「還記得來研究院基地之前的那起交通事故嗎?」
當然記得。老太太隻字片語就描繪出聳人聽聞的殺夫案,令人記憶深刻。
黎帕順著他的思路剖析:「會是誰潛意識裡的故事呢?」雖然用的是疑問的語氣,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應龍山的身上——像這種家庭倫理劇,受眾十有八九是老年人。
阿斯蒙蒂斯搖頭:「除非有滅世者針對我,不然,我是不可能遭遇交通事故的。」
黎帕對幻境一知半解,但他相信阿斯蒙蒂斯的專業判斷:「你的意思是,當時有滅世者針對你?」目光再度落到了應龍山的身上——董宏宇還在外太空指揮作戰,海倫留在白板星沉睡,唯一一個出現在帝都的滅世者,就是應龍山。
阿斯蒙蒂斯說:「買票也是一樣。除非被針對,不然不可能買不到票。」把幻境比作遊戲,他就是g一,意志對幻境會產生影響。正常情況,他想要購票,售票處一定是掃榻以待,舉票相迎。
黎帕說:「嗯……進遊戲之前,應龍山對你就有些敵意。」
阿斯蒙蒂斯還是搖頭,面露遲疑:「所有的不合理,只有一種解釋才能說得通,但是,」他頓了頓,彷徨地望著黎帕,仿佛尋求著他的支持或否定,「這個解釋很匪夷所思。」
黎帕笑了,如他希望的那樣,毫不猶豫地給了支持:「那也一定是正確的。」
阿斯蒙蒂斯不禁自問:「是嗎?」
黎帕抬起手,試探著放到阿斯蒙蒂斯的頭頂上,見他沒有排斥,才慢慢地順著頭髮撫摸了下去。阿斯蒙蒂斯露出沉迷……及懷念的表情,他轉頭看黎帕:「你一定不是第一次摸我的頭髮。」
黎帕的手頓了頓。他也發現阿斯蒙蒂斯的記憶出現了很大的問題,卻沒有追問,只是默默地給予溫柔。
阿斯蒙蒂斯享受了一會兒,低聲問:「你為什麼不說『以後會經常……』」頓住,「摸」這個字不大好意思開口。
黎帕笑了:「嗯,當然,一定。」
阿斯蒙蒂斯羞澀地垂著腦袋,半晌,神采奕奕地抬頭,下定決心般地對著空氣說:「我知道是你。」
黎帕無聲地詢問:誰?
阿斯蒙蒂斯緩緩說:「混沌之神。」
黎帕的手頓住了,警惕地看著阿斯蒙蒂斯的周圍。
幻境依舊凝固得好好的,一點崩塌的跡象都沒有。
阿斯蒙蒂斯自顧自地說下去:「從第十界回來,你就一直在我的身體裡,對不對?我偶爾的頭疼,都是受你的影響。進入幻境後,我頭痛的毛病就好了。我之前以為,那是因為你留在了我的身體裡,而事實上是你在幻境裡找到了另外的寄主。」
「咳,」黎帕忍不住打斷他,「『在我身體裡』這句話有沒有其他的表達方法?」
阿斯蒙蒂斯:「?」
阿斯蒙蒂斯說:「鑽入了我的身體?」
黎帕還是覺得不舒服:「算了,還是,原來那個吧。你繼續。」
阿斯蒙蒂斯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這件事他琢磨了很久,零零碎碎的細節很多,被黎帕一打岔,思緒又有點散,乾脆點明主題:「幻境是依靠我的力量構建而成的,你要逃開我的眼睛,只有寄身在董宏宇、應龍山和海倫的思維上。」
黎帕小聲說:「『寄身』這個詞就不錯。」
阿斯蒙蒂斯睫毛輕顫了一下,很快恢復過來,保持嚴肅的狀態:「而你第一個選擇的是……海倫。因為我對她最陌生。她進入幻境後,性格大變,也只會讓我以為,她在現實中偽裝得很好。與她接觸更多的黎帕,也因為你為他們設定的情敵身份,無法正常交流。」
黎帕眼中的精光簡直要閃爍成一顆顆的小紅心。他的艾斯真的太棒了!
阿斯蒙蒂斯感受到他無形的鼓勵,底氣更足:「直到海倫被打昏過去,你不得不尋找下一位可以自由行動的寄主……你找上了應龍山。因為董宏宇是三個人中,與我接觸時間最長的人,最容易被發覺異常。」
「售票處的門票告罄,是為了設定一個緊迫的環境;旅行團的存在,是為了讓我們能順利地遇到應龍山;之後的追兵,是為了讓我們始終保持在一個高度緊張的情緒中,無從判斷應龍山的情緒是否正常。然而,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讓我打開這個金屬盒子。」
阿斯蒙蒂斯換了口氣,並沒有對金屬盒子追究到底,而是問:「我唯一想不通的,是那起追尾的交通事故有什麼作用?」它使自己更加堅定了懷疑的方向。
空氣依舊是安靜的,從畫面上,卻產生了「咔擦咔嚓」的效果——
定格的應龍山緩緩地動了起來。
臉依舊是那張強行年輕的臉,但氣場截然不同,差不多是……麻瓜變成伏地魔的程度。
伏地魔版的「應龍山」放下了自己舉了半天的手,冷笑道:「為什麼發生交通事故?呵呵,只會不務正業去兜風的人,當然不會明白,一個辛辛苦苦設計陷阱的獵人,在等待獵物的過程中,是多麼的焦慮和痛苦!」
……
所以,車禍是為了打斷他們繼續「兜風」?
看阿斯蒙蒂斯囧囧的表情,黎帕確定了,對方的確是第十界那個混蛋神無疑,哪怕換了個地方,招人厭的程度還是一樣一樣的。
「應龍山」問:「你從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這種察覺是細枝末節上的,真要說個時間,很難精確,但阿斯蒙蒂斯聽到這個問題後,第一個映入腦海的,便是黎帕問他什麼時候開始頭痛,他回答從第十界回來後——真相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清晰的。
不過阿斯蒙蒂斯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第十界那一戰,集合了天堂、地獄半數的精英,可算是聖戰以後最轟轟烈烈的一次戰鬥了。他和黎帕都參加了,本就贏得驚險,沒想到混沌之神居然還留了條尾巴,並且跟著自己離開了第十界……如果混沌之神從此禍害九界,他就是罪魁禍首。
「應龍山」陰惻惻地笑問:「你是不是在想怎麼消滅我?」
阿斯蒙蒂斯反問:「為什麼要引誘我打開這個盒子?」
「為什麼不敢回答我的問題?」
「你到底是誰?」
「……」
兩人陷入單方面拋出問題的死循環。
「夠了!」「應龍山」率先喊停,「既然你不肯踏出那一步,我就來幫你一把。我可以告訴你,我是誰,這樣你就知道怎麼樣才能消滅我了。但是,我也有個條件,你必須跟我賭一把。」
阿斯蒙蒂斯默默地望了黎帕一眼,黎帕什麼都沒說,只用堅定不移的信任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從混沌之神通過應龍山現身那一刻起,他就將主動權完全地交託了出去,自己安安心心地當粉絲和啦啦隊。
粉絲的影響力果然不同凡響,阿斯蒙蒂斯的內心立刻充滿了力量,鼓起勇氣問:「怎麼賭?」
「應龍山」說:「打開這個盒子。」
他見阿斯蒙蒂斯皺起了眉,微笑道:「你不是想知道這個盒子裡裝著什麼嗎?那麼我告訴你,我也很想知道。」
……
這算什麼答案?
黎帕和阿斯蒙蒂斯都無語地瞪著他。
「應龍山」指著盒子上的環扣,說:「因為這個盒子是我從你的記憶中發現的。它是你的東西,不是我的。」
阿斯蒙蒂斯怔住。理智說,這一定是混沌之神的陰謀,但感情上,他有種不得不相信的衝動。
「應龍山」說:「我原本想要將它放出來的,可惜,憑藉我現在的力量,還是太難了。每次辛辛苦苦地放出一點,你的身體就會產生各種抗拒,不是頭痛欲裂,就是昏迷不醒。」
黎帕見阿斯蒙蒂斯沉默不語,忍不住心疼地說:「所以他之前的頭疼都是你搞出來的?」
「應龍山」拒絕背鍋:「不,是他潛意識裡的抗拒。」
黎帕語氣越發惡劣:「既然抗拒,你還要他打開?」
「應龍山」說:「剛才他不是問我,怎麼活下來的嗎?作為神的負面情緒,我當然是靠負面情緒活下來的。」他得意洋洋地看著茫然無措的阿斯蒙蒂斯,「我要感謝你,因為那是你的情緒。它叫……『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