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裡夠暖和,這一晚,四人都睡得很好。
陳興堯果真將四人的矮馬和兩條獵狗都照顧得很到位,矮馬餵足了草料,兩條獵狗也餵了苞米麵熬的糊糊。
知道衛淮等人早上天剛蒙蒙亮就會離開,他起得很早,往火爐里添加了柴火,按照漢人的方式,蒸了一鍋苞米茬子飯,另外又用酸菜,燉了一鍋灰狗子肉,炒了幾樣小菜。
在四人醒來的時候,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
這無疑是衛淮自打進山以來,吃得最舒服的一頓飯,要份量有份量,要味道有味道,關鍵是全熟的。
吃過飯以後,四人卷了狍皮褥子捆上,牽來矮馬,喚來獵狗,跟陳興堯告別,無外乎是相互邀約上門做客。
昨天晚上,該賠償的錢、糧、油票、布票等東西已經交到孟振邦手裡,見陳興堯明理且豪爽,收了個整數,總價值也就三十塊錢的樣子。
可別小看了這三十多塊錢,在這年時,一個熊膽,收購站的收購價格,也不過才六七十塊錢,已經算是不小的一筆錢了。
臨走的時候,衛淮心裡還惦記著半大小子所說的狗崽,開口詢問:「陳哥,我聽你家兒子說,林場附近的山裡,有一窩狗崽,不知道還在不在。」
「那窩狗崽我知道,順著你們來的運材線,路邊有個封凍的大水窪子,往上邊的山坡走上去四五十米有個土坎,土坎上有個刨孬頭留下的土洞,那窩狗就在裡邊。
我聽說母狗以前是林場一個老職工養著的,那老爺子也喜歡跑山,但前年在山上,被野豬撅了,傷了一條腿,去縣城醫治,後來就沒有再回來,聽說回老家了,那條狗沒人養,就變野了,呆在山林里。
去年我們來林場倒套子的時候,我還看到一眼,有四五條狗混在一起,平日裡偶爾會到林場人多的地方找食,更多的時候在山裡。
時間長了,那群狗變得很兇,見到誰都齜牙,人少點都不敢輕易靠邊。後來林場怕惹出事,讓幾個饞嘴的知青帶著五六半,折騰了好幾天,全都打了,就是前面幾天的事兒。
那狗窩我也去看過,幾條狗崽感覺都不咋地,這年頭,別說狗了,就連人吃飯都難,養不起多的狗,我也就沒有帶回來。都隔了幾天了,也不知道那些狗崽還有沒有活著的。」
陳興堯有些不解地說:「爺們,你們的鄂倫春獵狗就是最好的,我都還想著,看能不能弄到一隻鄂倫春的好獵狗,那就是一窩大笨狗的狗崽,你咋還惦記著那些狗崽?」
衛淮笑笑:「我就隨口問問。」
四人跟陳興堯打了招呼,將僵硬的青狗也綁在馬上,翻身上馬,騎著原路返回。
鄂倫春人視獵狗為夥伴,除了不吃狗肉,若是狗死了,通常也是找個向陽的坡面,在大樹下埋了。
這裡有人吃狗肉,他們不放心埋在這地方,怕有人刨出來,又拿去吃了,準備帶著回去,埋在深山裡。
衛淮的身體還沒適應,起床、上馬,渾身一如既往的酸疼,隨便一個小小的動作,都需要自己咬著牙,憑藉意志去強行驅動身體才能做出來,很是煎熬。
但能怎麼樣?
他只能忍著,以更高強度的活動來逼著自己適應。
昨天晚上嘮嗑的時候,已經從陳興堯口中得知,那些次生林里,前兩年換了採伐方向,少有人來,但今年又改到這邊,林子裡也就經常有人溜達,來林場倒套子的爺們,有好幾個都會抽空去下些套子,那些知青,更是熱衷打獵這事兒。
一句話,想要在這邊的次生林里,找到狍子,得靠運氣。
次生林里的套子陣衛淮等人都已經見到了,也就不準備在這邊耽擱。
幾人打算原路返回落腳點,先去看看藏雪地里的那些肉有沒有被野獸動過,沒有的話,直接去打野豬。
衛淮知道大笨狗,在大坡公社的時候,他就看到過這種農村的土狗,塊頭很大,耷拉著耳朵,小的四五十斤,大的能有上百斤,看上去非常的兇猛。
他也見到有跑山人領著進山,知道肯定能領著打獵。
「叔啊,待會兒到了運材線旁邊那大水窪邊,咱們去看看那些狗崽唄?」
衛淮衝著在前領路的孟振邦說了一句。
「那有啥好看的,都不知道多少人看過了,要真有好狗,早被人抱走了。」
在衛淮問陳興堯狗窩位置的時候,他們三人在旁邊都聽見了,孟振邦對那些狗崽提不起興趣來。
話是如此,衛淮心裡卻在想著,自己哪有錢買狗啊。
好狗的價格並不低,也沒那麼容易找到,衛淮就是純粹地想去碰碰運氣。
從一個狗崽養起,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反正在山裡,跟著鄂倫春人遊獵,應該不缺肉喂,等上大半年時間,長到半大,再怎麼廢,也多少能幫上點忙。
衛淮不想放棄:「叔啊,我是這麼想的,我不懂狗,同樣的狗,在不同的人眼裡,那也是不一樣的,興許那些狗崽中,以陳興堯他們的眼光來看,不咋地,但以你們的眼光來看,萬一是條好狗呢?反正現在咱們缺獵狗,順道的事兒,耽擱不了多長時間。」
孟振邦猶豫了,似乎覺得衛淮說的有些道理:「那就去看上一眼。」
運材線路好走,三人驅馬順著大路狂奔,倒也沒多長時間,便到了陳興堯所說的大水窪子。
四人一提韁繩,讓馬停了下來,牽到路邊的樹木上拴著,然後朝著路邊緩坡林子裡鑽了進去。
估摸著經常有人來看的原因,林間的雪地上都被踩出路道來了,順著路道,四人很快找到那個土洞,看到窩裡毛茸茸的幾隻狗崽一動不動地擠在一起。
「這麼大動靜,這些狗咋一點動靜都沒有?」
孟川在洞口邊蹲下,探手進洞去撈狗崽,手一碰到,他跟著就縮了回來,嘆了口氣:「這些狗崽都硬了,母狗被打殺,這又冷又餓的,還是逃不過……這些人是真不講究,作孽啊。」
「我看這片地兒不錯,土洞也是現成的,要不把青狗也埋在這兒,它們也算有個伴,林場的那些人都以為這裡邊死掉的是狗崽,不會又弄去吃了!」
孟壽安提了個建議。
孟振邦沒作多想,點頭答應:「我看行,就埋這兒吧。」
孟振邦轉身去解綁著青狗的皮帶時,衛淮上前去幫忙,將青狗從馬背上抱下來,朝著那孬頭洞裡塞了進去,在將青狗挪動到最裡邊的時候,他忽然聽到洞裡傳來微弱的一聲嗚叫。
「還有個狗崽活著。」
他愣了一下伸手將幾條僵硬的狗崽扒拉開,碰到了柔軟且還有些溫度的小小身體時,不由心頭一喜,趕忙將狗崽捧了出來。
這是一隻毛髮、眼睛、鼻子、爪子都是黑色的狗崽,衛淮將它抱出來的時候,半張著嘴巴微弱地哼了一聲,衛淮看到,除了牙齒是白的,就連舌頭也是烏黑的。
活了這二十年,衛淮就從沒見過黑得這麼純粹的狗,連根雜色毛都沒有,跟塊黑炭似的。
「這純黑的毛色還真是少見!」
孟振邦也覺得驚奇,伸手抓著狗崽的後脖子上的皮毛提了起來,狗崽軟塌塌的,耷拉著四條小短腿,就連尾巴也都是夾著的,渾身抖個不停。
他端詳了好一會兒,搖搖頭:「這鼻子有點瓦蓋鼻的意思,爪子、前胸、菊門,狗太小了,我也拿捏不准……不過這膽子太小了,以我的經驗來看,這種狗崽,可能沒多大用,就這半死不活的樣子,怕是也很難養活。」
「它還活著,總不能就扔這吧,叔啊,要不我把它帶回去,看能不能養活!」
衛淮倒是有些不舍,主要是看到這條狗崽的時候,覺得跟自己的的過往也好不到哪裡去,算是同病相憐。
孟振邦將狗崽塞給衛淮:「你想養就養著唄,反正也不缺那點肉。」
衛淮欣喜地接過來摟在懷裡:「那麼黑的小笨狗,就叫你黑炭了,小笨狗黑炭……可一定要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