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善意的提點

  衛淮一臉戒備地看著來人,伸手摸向一旁放著的一根一尺多長的木柴,牢牢抓在手裡。

  這人是個看上五十多歲的中年,打著綁腿,棉衣外裹了件狼皮坎肩,戴著狗皮帽子,火光閃動中,能看到他黑紅的臉,一把老洋炮靠放在一旁,正不緊不慢地往火堆里添加著柴火。

  這是跑山人的裝扮,在磚廠的時候,衛淮見過周邊村子跑山打獵的人,或是獨行,或是相互邀約著一起進山,從磚窯邊經過,裝扮大同小異。

  見衛淮醒來,他咧嘴衝著衛淮笑笑:「吵到你睡覺了!」

  衛淮顯得有些緊張:「沒……沒事兒!」

  「你還真是膽大,一個人敢在這荒山野嶺睡覺,這林子厲害的野物可不少,就不怕闖進來害命?」

  這跑山人也打量了衛淮一番:「聽口音,你是外邊來的,盲流?」

  見衛淮變得越發警惕,頻頻看向他一旁的豎著的老洋炮和腰間別著的殺豬用的侵刀,半開玩笑地說:「別緊張,俺只是路過的一個跑山人,幾年前在這裡打到過黑瞎子,就專門過來看看,這樹洞是個不錯的天倉,有黑瞎子在裡邊睡覺的可能不小。

  來的時候用手電看到老樹底部有新擴出的洞口,俺都以為又找到個黑瞎子了,結果走近了聞到一股子煙火味,白高興了。」

  衛淮不吱聲,摸不清這人具體來路,也不知他所說是真是假,乾脆保持著沉默。

  跑山人見他如此,像是篤定了衛淮的盲流的身份一樣,滿是感慨:「這些年在山裡,我也見過好幾個盲流,有的是犯事跑出來避難的,有的是在老家過夠苦日子,跑出來討生活的……各有各的原因,難啊,都難!」

  頓了一下,他接著又笑著說:「你是我見過最膽小的,不膽大點,在這邊很難混得走。是不是犯事兒了?」

  這就更不能說了,衛淮很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

  這些年來,他早已經養成了謹言慎行的習慣。

  他只是搖搖頭,否定自己犯事兒的說辭,至於具體的,愛怎麼猜怎麼猜。

  跑山人似乎終於覺察到自己不太受歡迎,嘆了口氣:「我在雪地上看過你留下的那些腳印,看你來的方向,你這是要去黑龍江那邊啊,這荒郊野地可不好走。

  給你指條路,往偏西的方向走,再走一天,有個小站,那裡有往北去的火車,火車速度不算快,小心點爬上火車會更快一些,不然你有得走。

  你若真是犯事兒的,口音得改改,這一路的腳印,也不隱藏一下,上大道,往有人來車往的公路上走上一段就能讓人迷糊……另外,外邊冷,哪怕是在樹洞裡,火也不能放熄滅了,這寒冬臘月最冷的時候,是能凍死人的。」

  他說著,提了獵槍,挎上帆布包,衝著衛淮又咧嘴一笑:「走了,這火不夠大,不舒坦,還是家裡的炕好!」隨後矮身鑽出樹洞。

  衛淮湊在樹洞口看著跑山人的身影被林木隱藏,那歘欻欻的腳步聲走遠,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他不敢輕易相信人,這人來得古怪,像是故意找來的,但他也從這跑山人的話語中聽出了善意。

  最讓他心驚的莫過於那些提點,別的不說,這要是真有人順著腳印跟來,找到他不難。

  今天這一天跋涉,他完全儀仗的是自己年輕的身體,比起本地人,在這種雪地穿行,他太缺乏經驗。

  細細一想,那跑山人讓他扒車的建議似乎確實是一條不錯的路子。

  雖然不完全信,但不得不承認,那些話很有道理,衛淮決定試一試。

  就這樣,半睡半醒地熬到天亮,他在能勉強看清的時候,鑽出樹洞,朝著北邊偏西的地方走。

  為隱藏行蹤,也如那跑山人一樣,遇到公路的時候,上公路走上一段,然後又拐向偏僻處,期間也大著膽子,用這些日子學到的東北話問了兩個路人,終於在天黑下來後,在山崗上看到那零星幾盞路燈下交錯的幾條鐵軌和停放的兩串車皮。

  車站很小,都沒什麼人活動。

  他當即摸了過去。

  等他趕到的時候,車站上有火車頭大燈打開,轟隆隆地緩慢運作起來,在幾個站務員的安排下掉頭換軌,見車頭是準備朝北運行,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加快步子靠近車皮。

  只是悄摸著一圈走下來,他發現,全是敞口的貨運車皮,沒有一截能避風寒的悶罐車。

  想著自己現在什麼都沒有,又冷又餓的,就這麼貿然鑽進車皮里,就這大冷天,也不知道要多長時間才能到,餓還能忍受那麼一兩天,可這冷……他是實在沒把握扛過去,又冷又餓就更難說了。

  他看向車站那些房間,正尋思著看能不能弄點保暖禦寒的東西時,鐵道旁邊一間值班室房門被打開。

  衛淮心頭一驚,趕忙在兩條鐵軌之間的碎石溝里爬了下來。

  只見值班室里,前後走出兩人,挎著帆布袋子,打著手電,順著鐵道往站里走。

  見兩人走遠了,衛淮翻身站起,貓著身子四處瞅瞅,決定去這值班室碰碰運氣。

  值班室的大門關得嚴嚴實實,窗子也掛著帘子,裡邊燈雖然亮著,但從外邊根本看不出來,裡邊到底有沒有人。

  他彎腰撿起一坨被冰雪凍得粘連在一起的碎石,在鐵軌上敲碎,拿了一塊碎石朝著值班室的門扔了過去,並做好逃跑的準備。

  啪……

  石頭砸在門上,衛淮細聽,並沒有聽到裡邊有動靜,不放心地又朝著門板扔了兩塊石頭,還是一樣的情況。

  沒人!

  這下他放心了,撿了塊稍微大點的石頭拿著,跑到值班室門口,準備砸鎖進去,卻驚喜的發現,門根本沒鎖。

  他輕輕將門推開條縫隙朝裡面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是那麼的暖和,趕忙鑽了進去。

  只見值班室靠門口的窗邊,堆的是亂七八糟的雜物,裡邊一個破桌子靠牆放著,桌子對面放著一架鐵床,中間是一個大火爐,裡邊的煤燒得呼啦啦響,爐蓋都燒紅了。

  衛淮四下一掃,目光立馬落到床上黑乎乎的被子上,應該是值班工人晚上用來蓋的,他甚至還看到一件軍大衣和一個捂耳帽就掛在牆上。

  這讓他欣喜若狂,忙衝過去,將被子墊棉都給捲起來,牆上的軍大衣捂耳帽也被他取下,這才又發現,大衣下邊還有個軍用水壺也一併掛在牆上,沉甸甸的,晃動的時候,裡邊嘩啦響,揭開蓋子一聞,一股辛辣的酒氣冒了出來,得有大半壺。

  好東西!

  他趕忙將大衣穿上,帽子戴好,把軍用水壺也挎上,再四下一瞅,見火爐過火管道上還放著個大號的鋁飯盒,趕忙過去揭開來看了下,滿滿一盒子苞米飯,上面蓋著些洋芋、大醬,甚至還有幾片肉……

  看得飢腸轆轆的衛淮連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