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桑慕卿)下

  她看著漓心宛如沉睡一般的容顏,眼角,極緩的落下了一滴眼淚。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淳逾意慢慢的走近,在她身後站定,話語中是從未有過的淡漠。

  「牽機鉤吻,毒發斃命只在頃刻,她並不會太痛苦,只是,你既然鐵了心逼我配出這副毒藥,現在掉眼淚又何必呢?」

  她閉目搖頭,沒有說話,只是在心底不停的重複,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

  她砸碎了那個玉鈴,以為自此腹中的蠱蟲再不會被催動,以為再沒有人能攔著她做回真正的自己,哪怕只是一天,只是一刻。

  為了能再見他一面,她歷盡周折,可是,他卻連聽她說完的機會都不肯給予,一字一句,如刀割一般刻進她的心底——

  像這樣的胡言亂語,不要再讓我聽到。

  胡言亂語。他是這樣說的。

  她看著他決絕遠去的背影,唇邊緩緩的勾起一抹荒蕪而又淒涼的笑影,他不相信她,他怎麼會相信她,就連生她養她十二年的親生父母亦是不肯承認她的身份,更何況是他。

  可是,她卻並不肯死心,她需要一個了結,好讓自己能從無處不在的煎熬當中解脫出來,並不想去管,是怎麼樣的了結。

  然而,她並沒有想到,再去丞相府的時候,母親已經不肯再見她了。

  她告訴自己,必然是哪裡弄錯了的,或許是下人沒有傳達清楚,或許是母親真的不在府中,她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直到那一次,她親眼看見,相府門外,母親握著那個女子的手,目帶慈意,殷殷叮囑,惟恐遺漏了什麼。

  母親分明是看見了她的,卻只是漠然的轉身,任相府的大門在她面前,緩緩合上。

  她其實並沒有想過,自己這般執著,到底是為了什麼,也從來沒有奢望,還可以換回原來的身份生活,去做慕容家的二小姐,去做他的妻子。

  可是她不甘心啊,那樣的不甘心,憑什麼自己在經受這樣噬心刻骨的折磨與煎熬時,另一個人,卻可以心安理得的鳩占鵲巢下去?

  於是她去找她,一次又一次的求見。

  多可笑,她要見她,卻必須求見,若非淳逾意,她或許連她的面都見不到。

  她看著她眼底的震動,心裡忽然就泛起近乎扭曲的快意,即便心裡那樣清楚,自己其實什麼也沒有得到。

  她的話並沒有能夠繼續下去,秦安敲門,恭順卻不容轉圜的開口,王妃該休息了。

  是了,到如今,她是眾星捧月的金枝玉葉,而她只是雜草。

  那一刻,她笑到落淚。

  在回忘憂館的路上,淳逾意一直深深看她,欲言又止。

  她無心理會他,一倒在塌間,便沉沉睡去。

  可是為什麼,即便是夢,也不肯讓她如願以償,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刻?

  你居然敢冒充我們的女兒,還不快滾!

  那是父母飽含霜冷的臉。

  你違背了自己的誓言。

  那個男子緩帶青衫,漠然而帶著幾許責意的看來,她痛苦而愧疚的搖頭,張口欲言,卻一個音節也沒有辦法發出,而那一抹清絕身影,卻漸漸幻化成漓心慣常穿的青色衣裙,長發飄零的女子,一步一步向她逼來——桑姑娘,你好狠的心,你還我命來!

  她張皇的逃離,前方依稀可見那抹讓她心安的身影,她緊緊抱住他的手臂——殿下救我!

  他卻只是冷漠的一拂袖,絕情笑道,救你?留你在世間繼續胡說八道麼?

  她自夢中驚醒,他眼中的憎惡直到現在似乎都還清晰可見,而手心的溫暖卻一點一點,拉回了她的神志——卿兒,你做噩夢了,不要怕,我在這裡。

  淳逾意眼中溫柔又心痛的光影,她並不陌生,當她覺得無望卻又停止不下來去愛那一個人的時候,它們就會出現在她眼中。

  她第一次久久的凝視淳逾意,就像是在看,另一個自己。

  他被她看得有些奇怪,正想發問,她卻忽然一伸手,勾下了他的脖頸。

  她一直閉著眼,任他的吻,帶著不敢置信和幾欲成狂的溫度,失控一般落在她的身上。

  當她的身體因為驟然而至的疼痛而繃緊之時,他同樣僵著身子,大滴大滴的汗就那樣落在她白玉一般的肌膚上,眸光中的震動、驚喜和溫柔幾乎將她溺斃。

  他親吻她的眼睛,幾乎是在哄她了,聲音柔得讓她的心微微發疼。

  她卻只是強忍著所有的不適,一字一句開了口,你答應我,答應我兩件事。

  他沒有絲毫遲疑的點頭,而她繼續咬牙顫聲道,你答應我,這一輩子都會效忠三殿下……

  那一刻,他眼中的溫度驟然冷卻,幾乎是暴怒了,猛地離開了她的身體,隨手抓過外衣披上就要離開。

  而她也顧不得自己此刻凌亂的發與光裸的肌膚,死死抱住他的手,仰頭盈盈看他,我從來沒有求過你,只是這一次,淳先生,我求你答應我。

  他看著她在月光下瑩潔美麗的胴體,克制不住的顫抖,他冷笑著問,第二件是什麼?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要讓三王妃腹中的孩子出世。

  他如同看陌生人一樣冷冷看她,出事與出世,同音卻異意,她眼底的那抹瘋狂與決絕告訴他,他並沒有錯會她的意。

  忽而就仰天長笑,眼角微微濕潤,而她依舊盈盈看他,執意想要一個答案。

  他收了笑,冷漠開口,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然後什麼也不說,只是一點一點,極盡所能的取悅他。

  他猛地推開她,頭也不回的大步踏出門去。

  她聽著他重重的摜門聲,視線卻緩緩落到了床單上那一抹刺目的紅上。

  他沒有想到,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南朝第一舞姬桑慕卿,竟然還是處子。

  他們以為她是三殿下的人,沒有人敢碰她。

  而三殿下,卻不會碰她。

  她知道他身邊其實從來都不缺乏紅顏溫柔的,她們或許不及她美貌,不及她擅舞,但是承歡君前的,卻永遠都只是旁人,而不是她。

  其實心底是明白的,當年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寧願做他手中的一把劍,長久追隨,也不要當他身下的一朵花,短暫開放。

  他既然用她,就不會碰她,一向如此,她早知道。

  只是心底,不是沒有遺憾的。

  慢慢的起身,換上初見那一日,她穿的淡綠羅裙。

  對著銅鏡細細描摹,妝點出最美麗的樣子。

  她看向床後暗格處,那裡,自她決定將一切說出的那一天起,便藏著一條白綾。

  她沒有辦法遵守對蘇先生的承諾,那麼就只有,把自己的命還給他。

  其實一早已經想好,只是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已經堅持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又或者,根本就不會有那麼一天。

  起身,正欲往床邊行去,卻突然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

  她以為是淳逾意的,唇邊緩緩勾出一抹荒涼笑影,如若她死了,他便無論如何都會答應她了,她其實一直是個自私的女人。

  轉身,卻整個人都怔住了,斗篷之下的身影,分明是母親。

  門外候著的兩人將門緩緩合上,慕容夫人微微顫抖的手,捧著金杯,一步步上前。

  她這一生流過無數的淚,眼淚對於她來說,只是武器,即便是對著相伴一生的丈夫,即便對著承襲了她的血脈的兒女。

  可是此刻,她心底沉銳的疼痛幾乎讓她握不穩手中的杯子,眼底灼熱的疼著,可是她卻並沒有讓眼淚掉下來,哪怕只是一滴。

  清兒……

  終於可以這樣叫她,最後一次。

  她看見女兒的身體,陡然劇震。

  怎麼會認不出她,那是她懷胎十月生養長大的女兒,從她第一次在她面前摘下面紗,從她含淚說著從前種種的時候,她就知道,這才是她的女兒。

  可是,她卻不能認她。

  不再見她,不是因為不信,恰恰是因為相信。

  然而,還是太遲了,當他們終於還是知曉了她的存在,當她並不肯死心仍然一趟一趟的去往三王府,當丈夫眼含沉痛告訴她預料當中的決定時,她空茫的眼底,沒有一滴淚水。

  只是漠然開口,不要安排不相干的人,我的女兒,我親自送她離開。

  回憶無期,她閉上了眼,指間的金杯,輕顫。

  慕卿靜靜看著,母親手中,那淺淺的一杯鴆羽金屑酒。

  雖從未見過,卻也知道,那是可以讓人瞬間斃命,無痛而亡的,是只有皇子公主被賜死時,才會動用的淒榮。

  忽而就笑了,接過金杯,對著依舊雍容華貴的母親淺淡開口,在我床頭的暗格里,夫人想不想知道藏了什麼?

  一飲而盡,不是不怨的。

  她感覺有人摟著自己漸漸軟倒的身體,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她的面頰上,有一個複雜痛楚的聲音遙遙響起——

  清兒,若有來世,我什麼都不要,只要做一個稱職的母親……

  她的唇邊,費力的彎出細微的弧度。

  若有來世,我什麼都不要,只要能做,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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