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如果,沒有暢音宮外的那一次誤打誤撞,我看著她梨花帶雨,蟬露秋枝的楚楚容顏,或許是沒有辦法不心生憐意的。記住本站域名

  可是如今,我只覺得倦,於是淡淡開口道:「杜小姐多心了,聖上的婚旨既已頒示天下,你是三殿下尚未過門的側王妃,實在是不需要特意過來同我說這些的,因為我怎麼看你,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三殿下怎麼看。」

  她含淚看我,似是還欲再說什麼,可我實在是不願意再勉強自己陪她虛應下去,只道是想要休息,便讓畫意送她出了歸墨閣。

  這一次,她倒是並沒有再痴纏,端端正正的對著我行了個大禮,然後靜靜退了出去。

  待她走了,疏影想了半晌,還是忿忿道:「即便她說的都是真的,可我還是討厭她!」

  我笑著拍了拍她的手:「疏影你記著,若是真的為了我好,那麼即便你再討厭她,也要忍著。」

  杜如吟方才說的,其實並不全是假的,我相信她如同她所說的那樣,因為天姿貌美,自小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可是也正因為如此,讓我確信,她並不是世人眼中那個單純無害的女子,她的綿密心計,或許更超出我的想像。

  「小姐,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委屈自己,咱們根本用不著給她好臉色看的!」疏影憤然不平的開口道。

  我極淡的笑,搖了搖頭:「我並不委屈,只是不想遂了旁人的心意。」

  那天之後,杜如吟依舊每日晨昏必來我歸墨閣請安,即便我真正肯見她的次數不過十之一二,即便南承曜曾出言,讓她不用拘這些虛禮。

  我從未費心留意過關於她的一切,但人言總是無處不在,韶儀館的種種,仍然斷斷續續延綿不斷的傳入我的耳中。

  他們說,他對她極盡寵愛,不惜重金封賞,尋遍天下奇花異草,只為搏紅顏一笑。

  他們說,他為她摒棄了弱水三千,就連南朝第一舞姬桑慕卿,也只不過成了舊時顏色。

  既有照影,其他舞姿如何還能看得入眼,於是韶儀館內,三王府中,驚鴻照影,舞樂不斷。

  他帶她賞花游湖,帶她踏春赴宴,席間極盡溫存體貼,情難自禁,並不避諱人前。

  雖尚無側王妃之名,但上京城內,已無人不知「杜如吟」三個字。

  而在三王府中,她的身影亦是無處不在,只除了「玉露殿」和「楓林晚」。

  我笑了一笑,再怎麼的像,卻終究不是,她到底是抵不過他心中纏綿不去的那一縷芳魂。

  我不知道杜如吟是不是知道前朝公主的舊事,可我相信,即便是知道了,她也會裝作不知。

  我曾聽她在王府花園練過一曲《浣溪沙》,清喉嬌囀,柔婉纏綿,一字一句,儘是道不完的相思意——

  「嘆只嘆,滿目山河空念遠——悲只悲,落花風雨更傷春——愁只愁,一向年光有限身——知不知,不如憐取眼前人——」

  我並不知道她是不是練了去唱給南承曜聽的,她也並沒有察覺到我的到來,只是一遍一遍的唱著,曲意纏綿,卻又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惆悵,那一刻我知道,她所說的,對南承曜的情意並非是假。

  「王妃,杜小姐還是不肯走,說是有東西要呈給王妃,我說要替她轉交她也不肯,非得要親自交給王妃不可。」畫意進來,一副無計可施的樣子:「我從來就沒有見過這麼固執的人。」

  「她這哪是固執,分明是不要臉,小姐都已經擺明態度不想跟她攪和不清了,她還非要天天過來戳我們的眼,也不知道是存了什麼樣的心!」疏影忿忿說完,又轉向畫意:「她要給小姐什麼東西?她有的那些東西我家小姐哪樣沒有,又哪樣不比她好,誰稀罕她亂獻殷勤!」

  「好了疏影,跟你說過多少次,以後這樣的話就不要再說了。」我開口打斷她,雖然知道她是為了我在抱不平,但她是那樣單純又與人為善的孩子,我並不願意讓她的純善心性因為我而有任何改變。

  疏影撇撇嘴,不說話了,而畫意開口道:「我也不知道杜小姐要給王妃送什麼,她說是要親自呈上呢,那王妃現在怎麼辦,要不要見她?」

  我開了一眼窗外飄飛的細雨,淡淡道:「如若不見,她只怕又要一直等下去,請她到前廳去吧。」

  畫意應著出去了,而疏影陪我來到前廳坐下,杜如吟尚未進來,我便先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襲來,並不濃烈,卻綿延悠長,久久不斷。

  她一身粉衣,裙裾鬢髮因著細雨微微的濕潤,而她身後的紅衣婢女手中捧著一個紅木匣子。

  「民女杜如吟見過王妃。」她依舊是端端正正的先對著我行了個大禮。

  我已經倦於再去說阻止的話,只是直截了當的開口問道:「杜小姐今天來歸墨閣有什麼事嗎?」

  她喚了一聲「紅茵」,她身後的那個紅衣婢女便將那紅木匣子交到她手上,而杜如吟恭恭敬敬的捧著匣子,上前一步輕聲開口道:「民女的姑姑在恆山專營香料生意,恆山雖地遠,但香料卻極為出眾,這是她自家秘制的『舒和安息香』,是用甘松、鬱金、藁本、冰片、佩蘭、川芎、伽南沉等等十多種香料調配所得。本來這麼一點微末的東西吟吟是不敢呈給王妃的,但這香吟吟已經用了十多年了,對舒神安眠,溫行定血最有奇效。姑姑新近才從恆山托人又捎了幾盒到上京家中,吟吟想著王妃聞慣了宮裡的天木、旃檀這些名貴的香,或許願意換了一試,這才拿過來的,還請王妃笑納。」

  我微微笑道:「杜小姐冒雨在歸墨閣外等了這麼久,就是為了要送這『舒和安息香』給我,我若是不收,豈不是太不識好歹了嗎?」

  她連忙跪地應道:「吟吟不敢,若是王妃真的不喜歡,吟吟再拿回去也就是了,絕不敢有多餘想法的!」

  我不欲再糾纏下去,喚了疏影接過她手中的紅木匣子,淡淡的道謝過後,便讓畫意送了她出去。

  那香倒是好香,即便沒有點上,又隔了厚厚的木匣,仍是沁人心脾。

  疏影恨恨的盯著自己手中的匣子:「小姐,你收下這香做什麼,咱們什麼好的沒有,何必用她這些害人的東西!」

  「即便是收下了,也沒人逼你去用,何苦落得個目中無人的壞名聲。」我自她手中接過匣子放到桌上,斂了笑正色道:「但是疏影,即便是在歸墨閣內,你方才那話也不能再胡說。」

  疏影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一時沒忍住嚷了起來:「我可沒胡說,她就是到處用這香害人的!那天我去找尋雲拿東西,恰好就在韶儀館附近撞見裡面的小丫鬟拿著一盒東西神神秘秘的,尋雲覺得奇怪就跟過去看,一看才知道那是燃盡的香料,審了半天她才哭哭啼啼的說,是紅茵要她埋了的,說是,說是,催情媚香……」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臉也漲得通紅。

  我斷然開口打斷了她:「你不要聽人瞎說,除了紅茵以外,韶儀館侍奉的人可都是三王府的人,怎麼可能會這麼做。」

  「小姐,那是我親眼見到的,哪會有假呀!」疏影急道:「尋雲當時就氣得臉色發白,那個小丫鬟像是新入府的,經不住韶儀館那位的幾句好話才幹下的糊塗事——小姐,我可沒胡說,你不信就去問尋雲!」

  我輕輕的嘆了口氣,手指也無意識的把玩著桌上的紅木匣子,雖然我對香料並不在行,但也知道催情媚香用了是會對身體有損傷的。

  疏影還在自顧自說著:「最可氣的是後來有一次我路過韶儀館的時候,又見那紅茵捧著個盒子,我倒是不知道盒子裡面裝著什麼,但那盒子卻是跟先前那個小丫頭拿的是一樣的,我猜,她還在用那害人的東西!」

  「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我沉聲問她。

  她有些支支吾吾的開口道:「都過了好長時間了,小姐最近本來胃口就不好,我害怕小姐聽了以後更生氣傷心,所以才沒說的……」

  「你後來撞見紅茵捧著盒子的事情有沒有跟誰提過?」

  她點點頭:「我當時就去找尋雲了,可是她的態度變得好奇怪,說是之前弄錯了什麼的,我一直很納悶,怎麼會弄錯呢?那時她明明很生氣的,怎麼後來就像默許了一樣,難不成她也被那杜如吟收買了?我們要不要去告訴三殿下呀……」

  她說話的時候,我心底的涼意,一直不受控制的絲絲散開。

  疏影並不知道,這件事如果尋雲清楚,南承曜如何會不曉。

  默許的不是尋雲,而是南承曜。

  既然明了,卻刻意壓下,無非是想要包庇保護杜如吟不受人非議,亦或是,這原就是他們的,閨房之樂。

  疏影猶在自言自語的猜測著,我打斷她,靜靜開口問道:「疏影,你會不會背棄我?」

  「小姐怎麼問這樣的話?疏影就算死了也是不會背棄小姐一分一毫的!」她嚇了一跳,急道。

  我安撫性的握了握她的手,輕輕一嘆:「你別急,我這樣問只是想要告訴你,尋雲對南承曜就像你對我一樣,她和逐雨自小跟在他身邊,在他最艱難的時候都依舊忠心不離分毫,現在就更加不會背棄他。」

  「那為什麼尋雲會這樣?」疏影迷惑的問道:「難道之前真的弄錯了,那並不是什麼媚香……」

  我閉了閉眼,唇邊帶出一個微涼的弧度:「有沒有弄錯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即便這件事是真的,那也是,三殿下自己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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