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少爺,幾更天了?」疏影看了一眼窗外昏暗的天色,迷迷糊糊的開口問著。記住本站域名

  我心內輕輕一嘆,都病成這樣了,她還死死的記得喚我少爺。

  我一面將毛巾擰乾,放到她滾燙的額頭上,一面柔聲道:「時間還早,你再多睡一會,一會藥好了我再叫你。」

  她昏昏沉沉的看我:「少爺,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怎麼會?快別胡思亂想了,乖乖閉上眼睛再睡一下,恩?」我幫她理了理額上紛亂的發,輕聲勸慰。

  她聽話的點了點頭,閉上了眼。

  我替她拉好被子,又將新買的狐裘大衣蓋在她身上,疏影墜崖後身子大為受損,最經不得風寒,如今病著,是斷不能再受任何一點冷的。

  抬眼向窗外看去,狂風卷著暴雪,呼嘯而來。世人常說,胡天八月即飛雪,看來是一點錯也沒有的。

  我起身走了出去,輕輕替她帶上了門。

  下到客棧樓下,老闆娘一見我便連忙起身招呼道:「穆小哥,你那小廝的藥還在熬著,一會便好了,你且坐坐,好了他們便會端上來的。」

  我微笑著作揖道:「有勞了。」

  「這有什麼的,不過舉手之勞而已。」老闆娘不當一回事的揮了揮手,又道:「還有,今兒個依舊沒什麼人過來尋人,穆小哥,你要等的人到底是誰啊?這大雪的天,出門只怕不易。」

  我禮節性的笑笑,沒有開口,只是心上的不確定感,一日濃似一日。

  已經,第五天了。

  「上京清風度漠北」的歌謠,已經傳遍了鄴城的大街小巷,可是官府那邊,卻依然動靜全無。

  是我太過自負,估算錯了這形勢?還是南承曜出了什麼狀況,並沒有聽到這首歌謠?又或者,他聽到了,卻沒能猜出其中隱意?

  無數種可能性在我心頭橫亘,不由得苦笑了下,如若他再不來,只怕真要應了疏影說的那句話,連住這客棧的銀子都要付不出來了。

  此行漠北,我只帶上了必須的東西,行李盤纏都是計算好的,雖是留出餘地,但仍不太多。

  如今偏又逢上這雪天,購置炭火和禦寒衣物是必不可少的開支,疏影的病也需要花銀子去抓藥,因此,我可用的銀兩,其實已經寥寥無幾了。

  昨日,我也曾去過董記商行,想看董爺他們回來沒有,如今自己這狀況,疏影又病著,也只好厚著臉皮上門去尋求幫助。

  可是同樣因為這一場大雪的緣故,他們的馬隊仍阻在城外山上,尚未歸來。商鋪里的人我都不認識,也自然不好平白給別人添了麻煩。

  正想著,客棧的夥計把煨好的藥端了上來:「藥好了,穆小哥,小心燙。」

  我道過謝,起身向老闆娘走去:「勞煩您差人照著這方子再幫我抓幾副藥過來。」

  「好說。」老闆娘拿了單子,即刻便吩咐夥計去了。

  我將懷中的錢袋取出,這才發覺,剩下的銀子竟是連這藥錢都不夠開了。

  此番出行是做男兒裝扮,身上並沒有帶著珠釵首飾可以典當,我心內苦笑了下,自己何曾落到過這樣狼狽的境地。

  伸手自懷中取出貼身玉佩,這上好的白玉飛燕佩,是當初南承曜下的定親聘禮之一,我平日倒是不常戴著,如今帶來鄴城原是想著作為信物或許可以用上一二的,沒想到竟然派上了這用場。

  我將玉佩遞給老闆娘,開口道:「您就暫且拿這個換些銀子吧。」

  原本日日放在身邊時,自己也未見特別喜歡,可如今就要這樣輕易的給出手了,卻是無端的生出了一絲不舍的情緒來,這畢竟是南承曜送我的第一件東西,也是那些定親聘禮中,自己最中意的一件。況且,如若他不來尋我,我身上便連一件能證明自己身份的物件都沒有了,要見他,更是萬般不易。

  這樣想著,便不由得朝那白玉飛燕佩多看了一眼。

  許是看見了我的神色,那老闆娘原本收拾玉佩的手頓住,喚了我道:「穆小哥,我是不懂這玉的好壞,但看你的神色,這必然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吧?」

  我原本欲否認的,但忍不住看了那玉佩一眼,還是抿了抿唇開口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如果您方便的話,能不能先幫穆欽存上幾日,待我尋得親人便拿銀子來贖。」

  「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老闆娘一面說著,一面就把玉佩往我手裡塞:「我們又不是缺這點銀子用,你快自己收好了!」

  我忙推辭,她硬是不肯要,把玉佩塞還了給我:「橫豎你是要住在我這客棧的,到時候再和我一起結算就行了,我這裡走南闖北的人來過無數,別的不敢說,識人的眼光還是有的,我信得過你!」

  我心下感動,也不好再強推,只得接過,再三道謝。

  老闆娘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道:「小事一樁,有什麼可謝的。不過我說穆小哥,這大冷的天,你可得多穿點,這手冷的跟冰塊似的,前些日子我不是見你新買了一件狐裘的嗎,怎麼也不見你穿出來?」

  我笑笑,禮貌的應了幾句,便端了藥上樓給疏影服下,她病勢未穩,喝過藥之後很快便又睡了過去。

  我替她拉了拉被子,便起身到客棧後面的馬廄去看「逐風」和紫燕騮,隱約聽到老闆娘的聲音響在堂前,似是有客人來了,這大冷的天,也算難得。

  天寒地凍的,饒是千金難求的寶馬,此刻也顯得有些無精打采,懶得動彈。

  見我來了,方嘶鳴了兩聲,就著我手中的草料吃了起來。

  我一面摩挲著它們的脖頸,一面微笑著輕聲與它們說著話,瀲告訴過我,馬兒也是有感情的,也會寂寞,需要人去和它們說話,它們能聽得懂。現下我不聲不響的騎走了他的寶貝「逐風」,雖是料定他不會不允,但也是斷然不敢委屈一二的。

  身後傳來一陣靜靜的腳步聲,我沒有理會,心想大概是同住客棧的旅人前來看馬,於是依舊自顧自的同「逐風」和紫燕騮說著話。

  等了片刻,仍不見有人上前,身後也沒有再生響動,我略微覺得有些奇怪,正欲轉頭,卻忽然聽得一個淡淡帶笑的聲音響在這呼嘯的風雪之中,蘊著*的冷,和讓人暈眩的魔性,低低沉沉在空氣中縈繞不絕——

  「竟然真的是你……」

  我飛快的回頭,漫天飛雪中,那人身披狐裘遺世獨立一般的站著,優雅似風,清貴如月,俊美異常的面容上,沾了大片的雪花,而唇邊淡淡的弧度,卻依舊是,完美一如往昔。

  這樣的風神氣度,除了南承曜,還能有誰?

  乍見到他,一時之間,從上京出發後沿途的種種勞頓擔憂,進不了鄴城官衙的種種無奈焦慮,以及銀兩用盡的種種窘迫拮据全都不受控制的飛快掠過腦海,我心中竟然湧現出幾許連我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的委屈情緒。

  眨了眨眼,很好的抑制住突然上涌的微微淚意,面上卻是清清淺淺的笑了。

  我對著他,微微笑道:「殿下要是再不來,我可就沒有銀子開房錢了。」

  他宛爾一笑,上前向我走來,在看到我略顯單薄的衣裳時微微皺了下眉:「這麼冷的天,也不多加件衣裳。」

  我用力眨了下眼,又一下,依舊微微揚起臉輕笑道:「如果我說,我沒銀子買衣裳,殿下信不信?」

  下一秒,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之時,突如其來的溫暖就這樣猝不及防的襲來,將我整個人包圍。

  他敞開狐裘密密的裹住我與他,其實他抱著我的力道並不大,只是因為共同裹在狐裘之中的緣故,兩人的身子,還是不可避免的緊緊契合著。

  而他低沉磁性的聲音,帶著溫熱氣息,就這樣輕輕拂在我耳際:「現下不冷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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