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回

  「……『驚鴻曲』、『照影舞』,當著滿朝文武,清和殿上王妃可真是出盡了風頭,你是不想活了,又或者根本就是故意,呵呵,不然你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不管出了什麼事,總有殿下為我擔著,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情便成』,呵呵……」

  尋雲的聲音略響在寂靜空曠的荷風軒當中,她重複著那一日,我對慶妃說過的話語。記住本站域名

  我沒有開口解釋什麼,即便那些話並非順從本心只是刻意,卻畢竟是我曾經說過的。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是玉鉤公主,只要皇上信了,那麼你便是了,即便是不全信,你也不可能再活著,你本就是罪臣之女,失了皇嗣,一條命原本就是殿下死死護著的,現在又加了或許是前朝公主這個罪名,滿朝文武都看著,皇上如何能容你?慶妃娘娘又如何肯放過這個機會?」

  案上那一盞暈黃的燈盞明明滅滅,秦安閉了閉眼,卻不再出聲阻止尋雲,他向來平和的眼中隱著很深的情緒,他和尋雲一樣,也是在為他的殿下不值的吧。

  「……後來賜死的那一道聖旨下來,我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不管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終於是結束了……可是,我錯了,殿下竟然為了你,下令逼宮!在他最艱難的歲月里,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走這一步,不是我們沒有這個能耐,而是因為殿下曾經答應過夫人,永遠也不要去憎恨他的父親,要嘗試原諒和愛……所以那麼多年了,他寧願隱忍著,不惜自傷,不惜留給世人一個浪蕩王孫的形象以求自保,也沒有走到逼宮這一步,卻偏偏是如今,卻偏偏是他已經名正言順的當上太子了,過不了多久便可以堂堂正正的問鼎這萬里河山的如今,就因為你,就因為你!」

  尋雲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語速也越來越快,不自覺的帶上了尖銳:「你知不知道親手逼死自己的親生父親是什麼樣的感受?雖然殿下本意只是要逼皇上退位,但皇上本就病體沉珂,如何能經得起這樣的刺激,他就死在殿下面前……這樣的結局殿下不是沒有料到,可他依然選擇了逼宮,就因為你!但你可曾有半分體諒過他?你又想過沒有,此刻在紫荊宮中守靈的他會是什麼樣的心情?!他愧對的不僅僅是他的父皇,還有對他母親守了那麼多年的承諾!」

  我的胸口,沉悶的疼著,雙手也無意識的按在心口處,可是,依舊是抵不過那一陣陣窒息的壓抑。

  秦安看了看我,默然片刻,嗓音暗啞的開了口:「好了,尋雲,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怎麼會沒有意義?」尋雲打斷了他,一雙眼睛因著怒意和深恨,閃亮如天上星,再尋不到半分昔日沉穩清持的模樣:「我就是要告訴她,讓她知道,殿下為了她做到什麼樣的地步!我就是要她知道,她根本就不配殿下這樣待她!她以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呵呵,真是笑話,若不是殿下,她連命都沒有了,還談何委屈?而即便是有,那也是她自己給自己找的!」

  「尋雲!」秦安出聲喚她。

  而尋雲卻根本不去理會,只是目帶恨意的看著我,她已經壓抑了太久,情緒一旦尋到一個最細微的宣洩口,便擋無可擋,以一種近乎崩潰的方式噴涌而出——

  「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怨殿下什麼?因為慕容家嗎?他們選擇支持太子,你要殿下怎麼做,引頸等死嗎?殿下那麼多年來苦心經營,我們的人脈早已經遍布朝野,而且大多都是與慕容家相左的勢力,在奪嫡這條路上,慕容家的力量對殿下來說雖不是無足輕重,但早有防備,掀不起太多風浪的,可是因為你,他仍是不想與慕容家正式衝突,那一次你要回相府,他不顧宮中急詔想要陪你一起回去,只是為了給你的家人一個提點,告訴他們,他愛的是你,杜如吟只是一個幌子!告訴他們,不要因為表面就放棄你,而去選擇太子!是你自己堅決不要他同行的!可是,可是即便如此,他仍是讓秦叔陪你一道回去,本來王府總管何須做這樣的事情?還有那頂轎子和禮物的準備,哪一樣殿下沒用心,你的父母若是稍微留神,便能看出殿下對你的重視,只可惜,他們的心都被權欲蒙住了,一心以為你失寵了,所以急不可耐的投靠了太子!」

  我緊緊的閉上了眼,卻止不住淚水潸然滑落,而秦安沉沉的聲音,亦是低低響起:「王妃不要怪尋雲無禮,她說的,都是事實,而王妃亦是親眼所見,殿下放走了慕容瀲。只是這之前要做多少疏通要冒多大風險,這之後要承擔多少後患,王妃是看不見的。王妃也看不見,你弟弟毫無顧忌的用了本名成為齊越駙馬後,殿下為了確保王妃無虞,為了避開牽連,費了多少周折。或許有一天,慕容瀲會帶著齊越重兵回來復仇,以殿下的性格,他本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是為了你,他還是放他走了。王妃,我們會這樣冒犯,說了這麼許多,只是想要請你能試著去體諒殿下的苦心。」

  「她若是會體諒,又何至於會那麼狠心?」尋雲譏綃而淒涼的笑了起來:「王妃,我們今天就一次把話都說明白吧?你自個認為的那些委屈,在我看來,其實什麼都不是。」

  她站了起來,眼中不自覺的帶上了痛意,看向窗外:「我知道你因為杜如吟的事情沒少埋怨過殿下,可你想過沒有,如若不是她,被太子府死士挾持至死的人便有可能是你!誠然,殿下接受杜如吟最大的原因是因為懿陽公主,可他本犯不著委屈自己去對著她千恩萬寵。你知不知道,杜如吟第一次用催情香的時候,他甚至用匕首扎得自己鮮血淋漓來換神志的清醒,可是,又能怎麼辦呢?為了將她哄抬在明處高位,他只能忍著。我拿著燃盡的余香去找淳先生配來解藥,你知道我遞給他的時候我心裡有多恨?他那樣高傲的人,何至於委屈自己到這樣的地步,都是因為你!而你卻沒有半分體諒他,成日給他臉色看,你知不知道他心裡有多痛!可是,可是,即便這樣,他還是……只要你能安然無恙,呵呵……」

  我震動得說不出話來,而震動過後,心底卻襲來陣陣鈍痛和蒼涼無力,我看著尋雲,極其緩慢的開口:「從來就沒有人告訴過我這些,而就如姑娘所說,他是為了保護我才設的這個局,除了奪嫡路上的風險以外,那個一直都察不出來的內奸,是不是也是他會這麼做的原因之一。」

  「你!」尋雲面色劇變。

  而我只是有些麻木的搖頭:「我並沒有要怪誰的意思,他曾經問我有沒有什麼想要問他的,可是我沒問,他也沒說,我們都太驕傲,所以到了如今,已經牽絆成一個解不開的死結,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怎麼會沒用?」秦安突然跪地正色道:「如果王妃願意對殿下打開心結,就沒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無論如何,王妃依舊是殿下的正妻,若不是琴瑟合鳴,相敬如賓,便只能兩相折磨,含恨終老,沒有第三種選擇——秦安相信,王妃必然會做出對大家都好的選擇。」

  我怔怔看著他,尚未完全理清他話中的意思,門外,卻忽然傳來一個清絕冷寂的聲音——

  「她什麼都不用選,她會跟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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