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尋常念絲轉為血念絲的時候,周昌便萌生過念頭:「可否直接以念絲從聻屍體內抽取妄念饗氣?」
如此一來,他既能通過念絲壓制周常屍身,又能以周常屍身內的妄念饗氣,增益性靈。
這般循環之下,何愁不能徹底將聻屍納入掌控?
而今隨著血念絲轉為鐵念絲,他先前的設想似乎有了實現的可能。
他操縱著那一縷鐵念絲,心念轉動之間,鐵念絲扎入聻屍血肉的那一端立時變得中空,好似針孔一般,隨著他鼓動心念,猛地開始汲取聻屍體內的妄念饗氣!
「啊——」
周常屍身登時面目猙獰,張口就要嘶嚎出聲!
卻又有一縷血念絲在這時游曳而回,迅速穿過周常屍身的嘴唇,將它的口鼻縫了起來!
聻屍在棺室里兇猛掙扎,卻再發不出任何聲響!
那一縷扎入它體內的鐵念絲,開始抽吸它屍身里蓄積的妄念饗氣!
鐵黑色的一縷念絲,在汲取來妄念饗氣之後,一時間也變得虛幻而斑斕!
在此同時,周昌猛地感覺自己的視野開始變得混沌,迷幻的、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圖景開始在他視野里舖陳。
他的眼睛不再是眼睛,在這個剎那好似成了耳朵。
他的耳朵不再是耳朵,於此時似乎變作了肚臍。
比沾染那漫過酒窖的『饗氣之風』更恐怖的幻覺,縈繞在周昌的心神間!
這般幻覺,語言無法描述!
他在心底不斷提醒自己:「再不停止吸取聻屍體內的妄念,自己的性靈都將因這恐怖的妄念而崩解!」
可他現在無法主導念絲了,無從作出有效的反應!
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尤在他腦中幻燈片似的閃過。
他從諸多畫面里捕捉到一個情景——
他看到今日晨間,自己與爺爺、石蛋子、楊瑞圍在飯桌前,共同翻閱著那本楊瑞花了五個銅板買下的《大品心丹經》。
那寥寥二三頁,原本不可能被他所看懂的經文,如今在這種狀態下,開始被他讀懂!
一個個殘缺的漢字,瞬間變作了肢體殘缺的小人,它們在書頁各處尋找著合適自身的、不合適自身的肢體,將之接在自身殘缺的位置。
這些小人變得愈發扭曲而畸形。
周昌『閱讀』著這些畸形的小人,聽到了一些聲音:
「卵鞘雛形那拏天……
魔種已落神精未授……
念咒唵嚒拏咤胎易我形授我之精……」
那些聲音里包含的每一個字,周昌都能聽得懂。
可當他將它們組合起來,卻完全不能明白其中涵義!
他當下再不停止吸取聻屍的妄念饗氣,自身性魂就得先聻屍一步,化為詭,乃至碰著一個機緣巧合,變作想魔了!
那生長在米墳上的『妄念菌絲』,其實俱是被洗去妄想的純淨念頭!
吸取它們,可以增壯人之精神!
但這聻屍體內的妄念饗氣,及至那陣不時刮過酒窖的饗氣之風,對正常人則有百害而無一利!
周昌親身試錯,終於將二者的差異體會得更深刻——
「清醒!清醒!清醒!」曾經主導著周昌心智的這個念頭,如今只不過是周昌眾多念頭裡微不足道的一個罷了。
他的每個念頭都在瘋狂發聲!
都試圖占據主導!
如此就導致他的神智越發混亂,在妄念的漩渦里越陷越深!
直至周昌利用那唯一清醒的念頭,勾連了一縷念絲,將之探入拇指骨扳指上、那個名為『獒多吉』的孔洞——
「獒多吉!」
孔洞裡,呼喚獒犬夥伴的男孩聲音,變作了周昌的聲音!
周昌呼喚著獒多吉!
獒多吉亦洪亮大叫著,給他回應!
在『獒多吉』的吠叫聲中,周昌越來越多的念頭掙脫了迷幻,逐漸占據主導,最終將那一縷鐵念絲拔出聻屍的血肉——他的神智終於漸歸正常!
「嘩啦!」
這時候,棺室幾步外的那眼活泉里,響起激烈的水聲。
周昌來不及休息,立刻動念,將散播在外的一縷縷的念絲悉數收回!
饗氣之風在水聲之後吹颳了起來。
被周昌收回來的念絲,纏繞在聻屍通身各處,阻止它去吸取那陣饗氣之風。
過了不知有多久,饗氣之風漸漸止息。
活泉利再度響起水聲,似是那游出泉眼的鬼神,而今又心滿意足地縮回泉眼裡了。
周昌等了一陣兒,開始重複和昨天一樣增強念絲的步驟。
……
「準備甦醒!」
過去了數個時辰,錢朝東的聲音從酒窖最高最遠處傳了過來。
寂靜的酒窖里,漸漸有了各種聲音。
周昌聽著棺室外面響起的、發酵糧食被鏟開的聲響,一縷縷或暗紅如血、或漆黑若鐵的念絲,紛紛收歸了他的體內。
他感應著聻屍體內的具體情形,將血念絲編成聻屍體內的血管,使鐵念絲纏繞在聻屍的一塊塊骨骼上。
今天在酒窖里呆了一整個白天,得益於念絲基數的增長,他的收穫比往日更大了許多。
新增的尋常念絲,俱變作了血念絲。
而已變作血念絲的那部分,則都轉化成了鐵念絲。
「得趕快找到白秀娥。」
周昌在狹窄的棺室里微微活動著身體,隨著鐵念絲支撐起這副身體的血肉,血念絲纏繞住皮殼,他愈發能感受到這具聻屍內,蘊藏著兇悍恐怖的力量,亦可以通過念絲,將之運用發揮一部分。
這就更加凸顯出念絲的重要性。
找到白秀娥,讓她呆在自己身邊,亦成了周昌如今的頭等大事。
他的念衣如今只恢復了差不多三分之一,還有剩下大半念絲,需要藉助白秀娥來得到補充。
「哐當!」
外頭的溫三與溫四合力打開了棺蓋。
微弱的光線里,周昌睜開眼睛,盯著那偷偷將目光投來的溫三——
溫三忍不住縮了縮脖頸,他覺得棺材裡的這個人好像能看穿他的想法一樣!
他不敢再看周昌,令弟弟溫四在這裡看著,自己則轉去了別的地方繼續幹活——溫三一刻也不敢與周昌再呆在一處,他生怕自己忍不住,會對周昌的言語有所回應。
周昌撐起身,一步就跨出了棺室。
他立在溫四身畔,高大的身軀好似能完全把溫四的身形遮蓋住,令溫四心裡忍不住生出一絲恐懼。
這時候,錢朝東走過來,看了看窖池兩邊生著菌絲的糧食,向周昌說道:「瘋病還得治,你明天繼續來。」
「好。」
周昌點頭答應。
錢朝東抬眼看了看他,未有多言,轉身離去了。
看著錢朝東搖晃著身上的肥肉漸漸遠去,周昌側頭觀察著溫四,面露笑意:「溫四,你想不想回家?你哥都和我說了,讓我幫忙給你們家人捎個信。」
溫四聞聲驀地抬起頭——
周昌高大的身影逆著微光面朝向他,在這剎那好似變作了純粹的黑。
黑暗擴張成海,帶著周昌平和的聲音,一遍一遍灌進了溫四的腦海里。
溫四瞳孔震顫,像上岸的魚一樣大張著嘴,竟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