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誰是仙兒?

  天還未亮,四下里的冷意沁人骨髓,卻又不足以叫人清醒,只把人腦漿都凍硬。

  周三吉往桌上端了四碗菜粥,他拉開板凳來坐,嘴裡還嘟嘟囔囔著:「怎麼覺得這兩天起五更的人好像變多了?

  以前只看到街道兩邊稀稀拉拉站著些人,這兩天感覺街道邊烏泱泱的到處都是人頭……

  難道是其他幾條街上的人,也跑到咱這條街上來念經了?

  世道越來越怪了,早晚有一天,大家都躺板板去……

  趕緊吃,咱們趕在今天起五更前吃了早飯,過會兒我和你楊大爺有事情要忙,你去酒坊那邊治病,這件事可不能耽擱了!」

  周昌將一碟鹹菜端上了桌,他看了看桌上的四碗菜粥,愣了愣,往楊大爺、石蛋子居住的屋子看了一眼,轉回頭:「石蛋子叫楊大爺攆走了?」

  「哪兒啊!」周三吉瞪了周昌一眼,警告他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繼而朝楊大爺二人的屋子喊了一聲,「師兄,石蛋兒,吃飯噻!」

  「怎麼桌上只有四碗粥?

  白姑娘的那一份呢?」周昌皺眉看著周三吉,再次問道。

  看著他的目光,周三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的那一碗我吃了,我一個人吃兩碗,就是不給她留!

  還『白姑娘的那一份呢』——她都已經走了!」

  「走了?」周昌眯起眼睛。

  她先前不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回家嗎?如今又能走到哪裡去?

  她走了,自己該如何補全念衣?

  「嗯……」

  周三吉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沉重。

  老人輕輕嘆了口氣,從懷裡摸索出一枚銀元,放在了桌上:「喏,這是她留在咱們屋門口的一塊銀元。

  估計是想用這塊銀元,感謝我收留她這幾天吧……哎,就住幾天而已,用不到這麼多錢。

  她一個小女娃兒,看體格子也不是富貴人家的出身。

  而且,她們那個村子的女娃兒,命都不好哦……這一枚銀元估計就是她壓箱底的錢了。」

  「她們那個村子?」周昌抓住了爺爺話語裡的關鍵,立刻豎起耳朵,眼中光芒微亮,「爺爺,你早就知道她住在哪個村子?」

  周三吉比他更警惕,老人點了點頭:「知道!但你莫想我會告訴你!」

  「反正既然是你知道的地方,肯定距離青衣鎮不遠,我多打聽打聽,肯定也能知道。」周昌耷拉下眼皮,心中念頭閃轉。

  今下,他手上其實掌握有諸多與白姑娘相關的線索。

  其中最關鍵的莫過於她曾與溫家大少爺有過一段姻緣這件事——根據這個線索,細心追查下去,還是有很大概率能打聽出白秀娥的出身,家在何處等消息的。

  然而,周三吉聞言卻嗤笑了一聲:「你想得容易!

  她們那個村,很多外人都摸不到地方,我也是最近二年在機緣巧合之下,才知道這周邊還有這麼一個村。

  我這樣活了七十多年的人,知道白姑娘她老家在哪的都不多,你一個年輕小伙子,隨便跟人打聽幾句,就能打聽到人家住在哪裡了?

  呵!」

  「為什麼?」周昌看著周三吉,「為什麼她們那個村子裡的女人命都不好?」

  周昌主動轉移了話題。

  但即便如此,周三吉也能聽出來他是在旁敲側擊,套自己的話。

  周三吉撇了撇嘴,不再搭周昌的話,轉而招呼著沉著臉的楊大爺、垂著頭的石蛋子趕快入座吃飯。

  楊瑞沒有說話,周三吉見他們師徒兩個之間氣氛不對,也識趣得沒有再問。

  沉默的氛圍中,四個人吃完了早飯。

  石蛋子戰戰兢兢地起身,收了桌上的碗筷。

  他小心翼翼地準備將師父的碗也疊起來的時候,楊瑞猛地將碗底往桌上一墩,筷子一拍,盯著石蛋子道:「你竟敢誆騙我這麼久!

  關石頭,我不要你這個徒弟了,你收拾東西走吧!」

  石蛋子聞言,頓時哭喪起了臉。

  他也不敢說話,只是眨巴著眼睛,向飯桌上的另外兩人求助。

  「為啥子?」周三吉主動出聲,向楊瑞說道,「石蛋子那麼聽話的一個娃兒,談得上啥子欺師滅祖嘛!

  你現在年紀也大了,以後能指望到誰給你養老送終?還不是關石頭?

  你還想攆他走,我看你是吃得太飽了!」

  「我不需要有人給我養老送終!」楊瑞斬釘截鐵地道,「當初我願意收他做徒弟,就是因為他說他被黃皮子鬼附身了,命不久矣——」

  說到這裡,楊瑞轉眼盯住石蛋子:「現在,既然那黃皮子鬼的事情是假的,你的命保住了,那就可以走了!」

  「哎……」周三吉看著師徒兩人,一時間也是滿面愁容,不知該如何相勸。

  「師父,我錯了!」

  石蛋子痛哭流涕,放下碗筷,一下子就朝楊瑞跪了下去,不停磕頭。

  周昌注意到少年人衣服膝蓋的位置,早前就已經沾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額頭更是發青——他此前在屋子裡,想來也是不知給楊瑞磕頭認錯多少回了。

  現下已然可以確定,楊瑞確是因為徒弟沒有沾染上詭類而不高興。

  如今更是達到了因為徒弟沒有被黃皮子鬼附身,所以要將徒弟逐出師門的地步。

  他是專撿那些與詭類有關聯的人來做徒弟?

  他這樣做是有怎樣的目的?

  「你知道錯了?呵!」楊瑞盯著跪地的石蛋子,恨聲道,「你這個人,心機深沉——為了哄騙住我,你能裝鬼裝得那麼像,我真是被你唬住了!

  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學來的這種騙人把戲!」

  「我是跟你學的啊,師父!

  是你先裝作黃皮子鬼,嚇走了那些打劫咱們的土匪,我是照著你當時的樣子學的!」石蛋子嚎啕不已。

  「跟著我學的?!」楊瑞目光一凝,剛想呵斥石蛋子,便又陡地好似想起了什麼一般,眼神狐疑起來。

  他喃喃地重複著石蛋子的那句話:「跟著我學的……」

  楊瑞慢慢轉過身,背對著飯桌上的三人。

  忽然,他又猛地轉回頭,蘭花指捻著自己嘴角的一撇鬍鬚,嘴裡發出了針一樣的細聲:「那你們說,我是像人,還是像仙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