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死亡面前

  :[]

  /

  車子迎著黑夜,飛馳在馬路上。

  昏暗的車內,助理把手機輕輕遞給了葉霆。

  她小聲說:「葉總,你……看看這個。」

  葉霆看著那發亮的屏幕,呼吸發顫,伸手接過了。

  屏幕里是微博上的一段視頻,下面配了一行文字:終於幫王洋小可愛報一拳之仇啦,惡人自有天收,姐妹們都進來爽一下,畫面極度令人舒適。

  葉霆點開視頻。

  他聽著視頻里嘈雜的人聲,看著晃動的畫面。

  他的目光緊緊聚焦在畫面中心那個人身上。

  他的楊楊,像個罪犯一樣被所有人圍在中間,辱罵、嗤笑、諷刺,像洪水一般向他涌去。他臉上沾著蛋液和血漬,狼狽得像個小丑。他手裡拿著幾塊碎餅,捂著眼睛嚎啕大哭。

  那麼多人,沒有一個人幫他。

  全都在欺負他,辱罵他,用東西丟他。

  c

  楊嘉立的哭聲從手機里傳出,葉霆聽著聽著,整張臉變白了。

  心臟處仿佛有一股劇烈的疼痛,沿著神經刺遍了全身。

  楊楊哭了,他的楊楊哭了。

  不是鬧情緒,是抑鬱,是得病……

  葉霆一隻手撐著座椅,呼吸霎時間粗重。

  車子以最快的速度到達鶴山墓園。

  天已經真正的黑了,雪下得也極大,刺冷陰暗。

  葉霆下了車,腳步紊亂匆忙地到了墓園門口。

  老大爺從管理室鑽出個腦袋來,頭上戴了頂毛氈帽子,說話都冒白氣兒:「你們幾個,幹什麼來的。」

  葉霆眼睛血紅:「找人。」

  老大爺眯著眼一想,點頭說:「哦,找那個男的吧,高高瘦瘦長得挺好看的。」

  葉霆逼近一步,焦急上火:「他人呢。」

  「還在裡邊呢,」老大爺嘆氣,「從早上待到現在,快一天了,沒見他動過,下雪也不挪窩,這孩子感覺好像蔫兒巴了,是不是有點……哎,我也不敢跟他說話,你們自己去看看吧。」

  葉霆闖進了墓園。

  黑漆漆的墓園,安靜無聲。

  墓園深處,楊嘉立坐在一塊墓碑前,毫無生氣。

  他身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不言不語不動,兩隻手握著幾塊爛碎的烙餅貼在靠近胸口的地方。

  等葉霆走近了,他才看到,楊嘉立低著頭。

  有眼淚從他臉上滴下。

  葉霆胸口窒悶,心裡急痛,嗓音沙啞地說:「楊楊,是我,我回來了。」

  楊嘉立沒有抬頭,連手指都沒動一下,像是死在了這個漆黑的雪夜。

  葉霆急了,顫抖著扶住楊嘉立的手臂:「楊楊,楊楊?」

  楊嘉立還是沒動,麻木僵硬。

  「你別嚇我,」胸口瀰漫著慌張,葉霆伸手,想把楊嘉立抱起來,「楊楊,走,我帶你回去,來,站起來。」

  楊嘉立突然有了點反應。

  他緩慢地抬起頭,空洞失焦的眼看著葉霆。

  葉霆看著他的眼眸,猛地一股刺痛壓迫住了呼吸。

  楊嘉立呆滯地看了一會兒,又緩緩低下了頭,輕靠在冰冷的墓碑上。

  葉霆還想伸手碰他時,只聽楊嘉立用很虛弱的嗓音,小聲說:「是從小黃死的時候開始的。」

  葉霆停住了動作,難得耐心地問:「什么小黃。」

  楊嘉立雙眼發空,像在回憶什麼:「姥姥養的一條小狗,眼睛黑黑的,見到我,它會搖尾巴,還會笑。它陪我長大到八歲,它很黏我,每次我去上學,它就趴在門旁邊一直看村裡的路,我知道,它在等我回來,它每天都等。」

  「可是有一天,它不等了。」

  「姥姥跟我說,小黃跑了,我不相信。後來我才從鄰居那裡知道,那天下午,有毒狗的人到了村里,他們給趴在門口等我的小黃射了麻醉針,抓著小黃的脖子把它拖走了,後來我就再沒見過它,我知道,它再也回不來了。」

  楊嘉立眼裡掉下顆眼淚,順著麻木的臉往下淌:「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人的心是黑的。」

  葉霆心口一顫,看著這樣的楊嘉立,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楊嘉立繼續小聲說:「然後,是我姥姥。」

  「姥姥很慈祥,笑的時候眼睛彎彎的,皺紋也很好看。她腿腳不好了,就在家包餃子給我吃,她會給我縫衣服,她是對我最溫柔的人。十二歲的時候,我跟著姥姥去縣城,姥姥過馬路給我買糖片兒,她晃晃悠悠走回來的時候,被一輛車撞飛了。」

  「我看到那輛車直接碾過了姥姥的身體,我看到很多很多的血濺出來了,姥姥把糖片兒藏在懷裡,那張慈祥的臉全是血。我哭得很厲害,我想為我姥姥報仇,我天天問我媽媽,壞人被抓了沒有。」

  楊嘉立情緒忽然失控起來,眼淚直直淌出眼眶外:「後來我才知道,碾死我姥姥的是一個有權有勢的富二代。他根本沒受到懲罰,他還在好好地上學,好好地玩耍,開心地大笑,可是我的姥姥呢,她冤死了,她死的時候手裡還拿著給我買的糖片。這世界上對我好的就那麼幾個人,可是我連給她討一個公道都做不到。」

  「從那時候起,我又明白了,這個世界也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