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蓮娜的身體正在漸漸融化。
她原本白皙的膚色已經變成了毫無生機的灰黑色,全身如同水泥漿一般自中間向兩側滑落,形成了一種類似金字塔的形狀,而地面上的那些黑水竟在這時突然停止流動,隨後便像是「收到了某種指令」一般,紛紛向艾蓮娜的方向涌去。
被厄里亞緊急抱離現場的安吉看到了這反常的一幕。她死死地盯著那些黑水,看著它們即將涌至艾蓮娜身邊,視線卻在這瞬間被衝過來的怪物們所阻擋,無法看到後續。
此刻,他們早已離開了木屋門口法陣的安全範圍。但在安吉和艾蓮娜告別的這段時間裡,伊瑟琳已經為那塊銀板上的法陣補全了最後幾畫,於是這個銀板便成為了他們新的「守護神」。
一切正如之前計劃中的那般。現在,他們正帶著這塊銀棺材板,趕往村外的詛咒之河。
作為唯二兩個四肢健全的人,西恩很自覺地替換了手上帶傷的安德莉亞,和勞倫一起「帶棺衝鋒」,而安吉也從厄里亞懷裡跳了下來,和眾人一起在泥地上飛速奔跑著。
原先濃郁的白霧已變得如薄紗般飄渺,隨著他們奔跑的步伐,那些令人反胃的惡臭也在漸漸遠去。
在蒼白月光的照耀下,即便是在橙黃燭光無法觸及的遠方,他們也能很清晰地看到那些正衝著他們跑來的怪樹、變異村民以及許多眼冒紅光的狼牛羊雞,甚至還有一些蹦蹦跳跳的大花朵。
它們有著鮮紅色的肥厚花瓣,上面還帶著許多白色的斑點,而原本應該是花蕊的位置竟變成了有著尖齒的大嘴,牙齒上還掛著一些碎肉和血絲。
這些花顯然是從森林裡跑過來的,而這些變異的花草樹木也正如同伊瑟琳講過的那個魔女之森的故事一般,令伊瑟琳不寒而慄。
但與故事不同的是,這些瘮人的怪物並不能傷害到他們。
銀板上的大法陣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這一路上,勞倫和西恩扛著這塊大板子快速奔跑著,用籠罩在身邊的透明法陣不斷撞開沿途的各種怪物,就連撞不開的樹也被法陣硬生生地擠到了一旁。
這些樹木跟著他們拼命奔跑著。它們不斷用樹枝和樹幹瘋狂抽打著周圍的一切,將附近的怪物們打得皮開肉綻,卻仍然無法傷到這些向前奔逃的渺小人類,只能發出無能的咆哮。
但這些動靜卻成功吸引了更多變異的人和動物。形態各異的怪物們不顧一切地跑向這裡,肢體互相碰撞,同時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渾濁嘶吼聲,場面頗為壯觀,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大概會以為「這是一場跨物種的大遷徙」吧。
只是在這已經完全淪陷的諾爾森村里,不可能再有別「人」來見證這一幕。
這次,伊瑟琳沒有落在隊伍的最後方。勞倫和西恩有在照顧她的速度,儘可能地跑在她身側,而安吉也在拉著她向前跑。
她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剛剛艾蓮娜融化的恐怖畫面於內心反覆閃過,這讓她打心眼裡感到害怕,卻也感受到了一陣濃濃的悲傷——
因為那個「艾蓮娜」的性格表現,完全和艾蓮娜本人一模一樣。
伊瑟琳想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在她眼裡,艾蓮娜只是個「天天粘著姐姐的臭丫頭」,可即便知道安吉並不是蘇珊娜,她竟然願意乖巧地聽從於安吉,而不是撒潑打滾地要求他們把她帶上——
不對。正是因為知道安吉並不是姐姐,這個傻丫頭才會如此聽話。
想到這裡,伊瑟琳心裡更難過了。但她這會兒確實是累得不行了,於是立刻就把這些傷感情緒丟到了腦後,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跑路上。
森林外的黑色河流與諾爾森村之間有著很長的一段距離。在持續狂奔幾分鐘之後,所有人都覺得有些累了,於是便來到附近的一處木屋中,稍作休息。
這個木屋的原主一家早已在魔女審判中去世。他們順理成章的霸占了這間屋子,但聽著屋外傳來的嘶吼聲和怪物沉重地撞擊聲,他們完全靜不下心來休息,只想抓緊時間交換情報。
這下,勞倫和安德莉亞才終於得知了其他人遇到的那些怪事。
那個抽象的線形魔女令他們感到十分震驚,而在聽到有關魔女之日的事情後,他們倆更是驚訝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面面相覷起來。
「這與我們知道的完全不一樣啊,」勞倫頭疼得捂住了腦袋,「之前我和安德莉亞曾偷溜進塞薩爾房間,在他書桌上的書里看到了有關魔女之夜的信息……那本書有個隱秘的夾層,夾層里藏著的紙片上又寫著『魔女之夜會毀滅整個諾爾森村『和具體時間……這種被塞薩爾精心隱藏的信息,怎麼會是假的?」
「你們看到的不一定是假消息,這件事情的真偽也並不重要,」安吉嚴肅地看著他和安德莉亞,「我們只需要相信『毀滅日更早的那個版本』——因為我們承擔不起後果。」
勞倫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他沒再追究這一點,而是在稍作思考後苦悶地說道:「魔女之日很可能是明天,可我們根本不知道第二天會在什麼時候到來啊……不過現在還是上半夜,只要事情進展順利,應該還來得及……」
「……是啊,畢竟我們也沒有能準確判斷時間的方法。」
安吉說著,悄悄嘆了口氣。
在這個年代裡,不論是她所熟悉的格洛斯克領還是這個諾爾森村,人們的計時方式都根據太陽來判定——也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天有24小時」是極少數出身尊貴的人才會有的概念——但無論是普通人還是這些貴族老爺,他們都不需要精準地去判斷時間,也沒必要去思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只是現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卻變成了攸關生死的大事,這讓安吉心裡難免有些犯嘀咕:
說到底,這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啊……
在眾人小聲談論的期間裡,伊瑟琳很自覺地為銀板補畫法陣。
由於遭到沿途無數怪物的攻擊,這個鮮紅的法陣已經變淡了不少。但在眾人躲進屋中並刻意關上門窗後,那些跟著他們一起跑過來的怪物們就像是丟失了攻擊目標那般,漸漸安靜了下來。
見情況暫時還算安全,厄里亞想了想,這才對安吉說出那些有關艾蓮娜的事情。
早在今天下午,艾蓮娜就被塞薩爾帶去了教堂,說是要讓她更好地養傷、以免傷口繼續惡化。
那會安吉已經被抓去地牢了,自然不知道這件事情。
但厄里亞一直在場。他看著塞薩爾將艾蓮娜帶到了用以治療傷患的單獨房間裡,卻只是把她鎖在了房間裡不准她亂跑,隨後就帶著厄里亞和其他守夜人一起去村里處理其他瑣碎小事。
那會兒厄里亞和塞薩爾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找了個藉口離開,急匆匆地趕往地牢尋找安吉,所以厄里亞也不知道這個女孩的後續情況。
安吉沉默地聽完了這段故事。
在與艾蓮娜的倉促告別之後,她已經把所有的個人情緒全都壓在了心底。現在的安吉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波動,思路也變得無比清晰。
只是,她還有幾件事想搞清楚。
「伊瑟琳曾和我講過魔女之森的故事,」安吉簡單地和眾人概括了一下這件事,「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故事裡的變異森林、偽裝成人類的黑水怪物,以及魔女的大笑聲,這三點都與諾爾森村發生的事情相符——所以伊瑟琳,這個故事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是我從書里看來的……就是那本我一直帶著的書。」
一提到這本已經下落不明的書,伊瑟琳的語氣難免有些低落起來:「那是在我十歲生日的時候爸爸給我的禮物。他說這書里的東西非常重要,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到,還讓我儘可能記住裡面所有的知識……那裡大部分都是與驅魔和法陣有關的內容,只有那一篇魔女之森的故事顯得很奇怪……」
「這本書里只有這麼一篇故事?」安吉凝視著伊瑟琳,認真地問道。
「嗯……畢竟這只是一本記載驅魔知識的書,本來就不該出現什麼故事。但最奇怪的是,這個故事的開篇和結尾處都反覆提到『這只是篇故事』,就像是怕有人會把它當真一樣。
我問過爸爸,他說如果只是這篇故事的話是可以跟別人講的,但是諾爾森村又很忌諱魔女相關的事情,所以我也只敢偷偷和你講過這個故事……」
伊瑟琳說著,小心翼翼地瞄向安吉,發現後者只是微微垂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唔……魔女之森啊,」查爾斯思索著,「我記得,在格洛斯克領附近也有個叫『魔女之森』的異境吧?」
「嗯,我們這次出領就是從那附近過來的,」西恩很自然地接著說了下去,「只是我們這次沒進入那片區域。我之前倒是有去過一次魔女之森,但那只是低級異境,和現在的諾爾森村差別很大——那裡的怪物要更多、更密集一些,沒有白霧,也不會有人在那裡變異。」
「等等等——」查爾斯努力憋到西恩說完才急匆匆地開口,一臉驚訝地看向安吉和西恩,「你們原來是格洛斯克領的啊?!」
「……?」西恩不明白查爾斯在驚訝些什麼。
但安吉卻頓時無奈起來:沒想到在地牢里一時興起假扮芙利什的事情還能有這麼多後續……
見查爾斯的表情愈發委屈,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唉知道了知道了!等出去了再和你好好解釋……現在先聊正經事。」
「嗯~!」
查爾斯燦爛地笑了起來,原先的委屈神情蕩然無存。
要換作平時,安吉不僅會懷疑他之前的委屈是裝出來的,還會懷疑他這爽朗的笑容也是某種偽裝。
但現在,她只是默默地在腦海中梳理著已知的線索,接著就聽到厄里亞詢問道:「伊瑟琳,為什麼你的法陣沒擋住那個艾蓮娜?」
「……我怎麼知道啊!」伊瑟琳不甘示弱地瞪向厄里亞,又為法陣補完最後幾筆,接著才不滿地補充道:「法陣又不是無敵的!它只是能阻擋詛咒和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並且還需要一定面積才能起到最佳作用……之前村里又沒有怪物,我也沒機會去搞什麼驅魔,只能死記硬背書上的畫而已——甚至連很多字都看不懂啊!!」
伊瑟琳模糊的回答讓厄里亞忍不住皺眉,與此同時,勞倫則困惑地對伊瑟琳問道:「之前畫在我們手上的法陣沒能抵擋那些白霧,是因為面積太小了嗎?」
「不知道,大概是吧……」伊瑟琳不確定地小聲嘀咕著,在眾人的注視下,她忍不住往安吉身邊靠了靠,「欸,別老是看著我!這麼專業的問題我可沒法解答——有本事,你們去問我爸媽啊!」
勞倫和安德莉亞:「……」
「好啦好啦,別鬧彆扭啦。」
安吉無奈地笑著,就像安撫炸毛的貓那樣輕輕摸著伊瑟琳的腦袋。
但就在眾人準備啟程時,她卻以極為稀鬆平常的語氣,對伊瑟琳問出了那個異常關鍵的問題:
「伊瑟琳,法陣對魔女無效吧?」
感謝【滑鼠點到我了】的月票~
雖然這個鳴謝當事人並看不到,但我該謝的還是要謝一下的~
可惡,感覺我的寫得還不如b站的視頻播主們精彩啊!最近看的幾個視頻真是讓我感嘆技不如人……
只能自我安慰地想著「我的小說勝在字數多」了……
這一章發布後就正式邁入50萬字大關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