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入朝
官道之上,一輛寬大的馬車正徐徐前行
馬車前後是五六個身穿黑衣的精壯家丁,馬側掛著長刀,護衛在馬車左右
車簾掀開,一個老者看向車窗之外
此時已是十月,正是秋收之時,但道路兩側卻是田野荒蕪,只有寥寥幾道人影在田地中收割著稻米
老者眉頭微皺,自南都失守後,朝廷形勢越發危急,為了抵擋日漸威逼的東虜,朝廷不得不加緊徵兵
但北都南都接連失陷,江南精華之地也於去年失守,朝廷哪來的錢糧募兵,於是仍在朝廷手中的數省便催課愈急
粵省是大明僅剩的膏腴之地,承擔的賦稅自然也是與日俱增
粵省百姓承受不住如此多的攤派,於是紛紛棄地出逃,是以哪怕如今兵火尚未燃及粵省,但粵省也出現了大量拋荒的田地
陳子壯看著車中桌案上的書信,這是那位素未謀面的桂王寫給他的親筆信,信中之意便是要請他入朝輔政
陳子壯從弘光朝後便一直避居南海不再過問朝事,南海肇慶俱在粵省,實際上早在十月五日他便已經接到朝中傳來的書信,若是他即刻動身,此時應該是早已抵達肇慶城中
但如今已是十二日,他卻仍然還在途中
他對擁立桂王沒有異議,接到書信的那一日便已讓人帶著賀錶轉回朝廷,但他對是否要入朝輔政卻心存疑慮
陳子壯在崇禎時就已名滿朝野,在弘光時更是受封大學士入閣輔政,只是經歷了馬士英專權朝中,結黨營私,經歷了清軍來襲,滿朝震恐,不戰而降的事情後,他對大明早已失望透頂,生出了退隱之意
只是他聲名在外,雖然有意退隱,但卻仍是不得安寧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收到入朝輔政的詔書了
南京陷落後,錢謙益等閣臣開城降清,他便一人喬裝出城,逃回粵省隱居,決心歸鄉授學不再出仕
但隆武帝於閩省再立,竟又招他入朝輔政,隆武帝與陳子壯可是曾有仇怨的
隆武帝為唐王時,清軍叩邊威逼京師,唐王曾未經朝廷允許,就自行募兵入朝中勤王
只是唐王這一次勤王,只是走到了半路便被朝廷遣返,但事後崇禎帝卻仍有意放開朱家藩王禁錮,想要讓各地藩王中的賢明之人亦可正常領兵做官,以此維持朝廷局勢
當時朝堂各個大臣對此事議論紛紛,陳子壯上疏力持反對,被當時仍是唐王的隆武帝以離間天家親情為由進行彈劾,陳子壯甚至還因此下了詔獄
隆武帝與陳子壯間可以說是早已有怨,但就是如此,隆武帝在閩省立制時,還是要捏著鼻子,召陳子壯入朝
莫說那時陳子壯已經心灰意懶決定歸隱,就是他仍有出仕的念頭,那時他也絕不可能入隆武朝中
因此陳子壯在接到隆武詔書時,一直堅辭不受,隱居鄉里,從未前往閩省
只是他哪裡能想到,這新立的隆武朝還未堅持到一年,就再次傳來閩省淪陷,隆武帝汀州遇難的消息
大明朝三年三帝,俱是身死賊手,眼看就要覆亡在即,到了這時陳子壯也終於有些忍耐不住
隆武朝剛剛覆滅,這邊忽然又傳來擁立桂王的消息,沒過多久他就再次接到桂王的親筆書信,想要讓他入朝輔政
只是此時雖然陳子壯已有出仕輔政之念,但他卻仍未輕易點頭
弘光朝有馬士英,隆武朝有鄭芝龍,但這即將新立的肇慶朝同樣有一個丁魁楚
他本就是粵省名宦,如何不知自己鄉里這個兩廣總督的名聲,如果不弄清楚肇慶城中此時的局勢就貿然入朝,也不過是又一次重演弘光朝的舊事罷了
是以他接到桂王的書信後,便發動門生故友不斷打探肇慶城中的形勢
而後他又接到了瞿式耜隨後遞來的書信,在知曉了桂王強辯三人強召焦璉入朝,暗中拉攏李明忠,又招攬自己和何吾騶等在野眾臣入朝後,他這才決定起身入朝
陳子壯亦是久經宦海,瞿式耜也沒有隱瞞,他如何看不出這桂王的種種動作
桂王的一番努力,最終的目的都是制衡丁魁楚,將朝中大權收歸掌中
雖然陳子壯與這桂王素未謀面,但他心中此時卻已經勾勒出了這桂王的形象,此人手段行事,竟與他印象中的某人隱隱重合起來
崇禎朝時,他認為崇禎性情急躁,剛愎自用,非是明主,但看過了弘光隆武魯監國幾朝,他卻赫然發現,崇禎皇帝與這幾朝之人相比,竟已是難得的英主
陳子壯拿著手中的桂王書信,心緒卻已經不知不覺飄遠,但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索
馬蹄聲在車外停下,很快一個中年男子便登入車廂之內
中年男子臉上神色憤怒,手中捏著一封書信,入了車廂,便開口說道
「老師,朝中傳來的急信,你快看看,實在太不像話了」
陳子壯看了眼身前神情憤怒的麥而炫,眉頭微皺,但沒有說話,而是取過了麥而炫手中的信紙,查看起來
陳子壯展信查看,只是隨著查看,他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蘇觀生這奸佞小人,實在是膽大包天,竟敢私自領軍入朝,更是以手中的兵銀迷惑殿下,想要以兵固寵,實在是朝廷大賊」
麥而炫看著持書久久不言的陳子壯,忍不住出聲罵道
「你怎知這蘇觀生是奸佞,你先前是見過這蘇觀生,還是曾與其共事,知曉其為人行事手段」
「不然伱憑何去說什麼奸佞,就因為寫此書信之人說他是奸佞,你就也認為他是奸佞了」
陳子壯神色嚴厲的盯著身前的麥而炫
看到陳子壯神色嚴厲起來,麥而炫也是神情一變,幾度欲言,但最終還是只得開口
「學生先前確實不識得這蘇觀生」,麥而炫說了一句,但緊接著又是開口
「但哪怕學生不識得這人,但這人做下如此惡事難道還不是奸佞嗎,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不惜蠱惑殿下,騙得殿下手諭,未得朝廷之令,便領軍入朝,驚擾滿朝文武,這不是奸佞還是什麼」,麥而炫神情不服,朗聲開口道
「還不知醒,你怎知他是騙得的殿下手諭,你當時可是在場,若不在場你怎知他是騙來的手諭,既有殿下手諭,又如何是未得朝廷之令」
陳子壯臉上神色也是愈發嚴厲,放下手中書信,盯著身前的學生
麥而炫看著不斷斥責自己的老師,臉上神色震驚,有些難以置信,大聲開口道
「難道老師你真認為這蘇觀生是什麼忠臣不成」
「這蘇觀生是忠是奸與老夫何干,老夫要點醒的恰恰是你,光憑一言片語便為人所誘,日後你如何可擔大任」,陳子壯目光凌厲
麥而炫這時才悚然而驚,臉色一變,對著身前的老者躬身一拜
「是弟子失態,請老師責罰」
陳子壯見眼前的學生終於是反應過來,這才輕哼一聲,開口說道
「你以為老夫是在為這蘇觀生生氣,你看完此封書信,難道眼裡就只看到這蘇觀生嗎」
「請老師指教」,麥而炫神情恭敬道
「蘇觀生一介雜流監生,能用則用,不能用則去,如何算得上什麼大局,這封書信最關鍵的是那丁魁楚」,陳子壯冷聲開口
「那蘇觀生無論忠奸,既已驗明是桂王所召,那其就是正經的國家大臣,手下的士卒也是我大明的軍將」
「但這丁魁楚在做什麼,明知蘇觀生是奉詔入朝,竟還敢引兵攻殺」
「桂王如今還未繼統,如果此時國家大軍在城下互相攻殺,勢必震驚中外,你知不知道此事會有多大影響,與此相比,一個蘇觀生又算得了什麼」,陳子壯聲音冰冷
麥而炫聽著身前老者之言,心中也是驟然一驚,剛才他眼中全是那蘇觀生擅自領軍入朝,卻全然未注意到此事的驚險之處
此時經得陳子壯提醒,他才赫然發現此事的嚴重性,朝廷此時本就風雨飄搖,一旦發生朝中大臣相互攻殺之事,恐怕朝廷立時就要顏面掃地
中樞僅存的一點威嚴也會蕩然無存,各地的野心之輩恐怕都會窺得朝廷的虛弱,變得愈加肆意妄為,與這相比,那蘇觀生確實又算的了什麼
麥而炫心中越想越是心中震恐,臉上也是不由布起冷汗
「那瞿式耜呂大器真不知在朝中做的是什麼事情,如此大事竟都不能提前處置,真是枉為大臣」
陳子壯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道冷光,而後繼續開口
「這丁魁楚實在太過放肆,如今看來殿下調蘇觀生入朝,當真是調對了,若無李明忠和蘇觀生等人兵糧,真不知道這丁魁楚會跋扈到何種程度」
「這丁魁楚仗著手中兵糧,把控朝堂,觀此人行事,其人立於朝廷,絕非社稷之福,此時殿下手中手握大兵錢糧,正可懾住那丁魁楚」
「此次入朝,當先一事便是要奪去這丁魁楚的兵糧,將之收歸朝廷,如此方能重立中樞威嚴,震懾中外宵小」
陳子壯冷聲自語,而後便陷入沉思之中
麥而炫在一旁聽著身前老者之語,額頭卻是不斷冒出冷汗,但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唯恐打擾了老者的思考
另一處官道上,一輛寬大的馬車同樣在朝著肇慶駛去,馬車前後十幾個騎卒護衛左右
車廂中,何吾騶放下手中剛剛傳來的書信,看著窗外的天空,久久不言
「當真是好手段吶」
不知過了多久,車內的老者這才緩緩吐出一句話來
老者臉上神色莫名,也不知是說這瞿式耜慫恿桂王暗中招來蘇觀生是好手段,丁魁楚悍然聚兵攻殺朝臣是好手段,還是那蘇觀生為保權勢,孤注一擲領兵入朝是好手段
肇慶城外,數路軍將策馬奔向肇慶,兩輛馬車也是朝著肇慶徐行而去
而隨著各方陸續抵達肇慶,桂王的監國大典也即將開始,大明也終於要迎來他新的皇帝
明天主角正式監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