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煌言

  第232章 煌言

  大堂之中,此時雙方各自換過約書,場中氣氛也是緩和下來

  朱朗看著對面神色微松的魯監國,忽然開口說道

  「此時約書已立,我等兩藩便算是化而為友,孤卻有一事想請魯王相助」

  「桂王請說,若是孤能做到,當盡力而為」

  魯監國聞言,神色卻是立時警惕起來,猶豫了片刻,這才緩聲答道

  這桂監國性情霸道,此時突然放低姿態,定然沒安什麼好心

  魯監國這一番回答看似是答允了要求,但實際上卻是在告訴對面的桂監國,能做的他們會考慮,若是不能做的他們也無能為力

  對面的朱朗聞言,卻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魯監國話語中的戒備,臉上帶著笑意,直接便開口說道

  「此事易爾,對魯王來說並非難事,孤只是欲借調魯王麾下兩人到朝中聽用」

  「一者為魯王麾下戶部屬員沈廷揚,一者為督查院屬員張煌言,魯王可願割愛」

  中眾人聞言,神色俱是一驚,卻是未曾想到桂監國竟會向魯王要人,而呂大器等人同樣也是神色驚愕,朱朗這一番舉動卻是從未和他們商議過

  呂大器蘇觀生張肯堂等等人相視一眼,腦海中亦是急速搜索起監國殿下所提兩人的來歷,但是一番思索之下,粵省眾臣卻皆是未能想出,這天下間到底有哪方的名臣是叫這兩個名字

  但他們知道這肯定不對,桂監國殿下行事向來不會無的放矢,此時殿下既然向魯監國要人,那這二人便定然不是無名之輩

  呂大器張肯堂等粵省文臣皺眉看向對面的魯藩眾臣,但一番查看之下,卻是連這兩人到底是哪個都分辨不出

  張同敞對著呂大器張肯堂等人低聲解釋了一句,而後眾人目光這才落在魯藩班列之中,中間靠後的張煌言身上

  但呂大器等人見得張煌言竟只是青年模樣,眉頭卻是愈發緊皺,至於剩下的沈廷揚,卻是連張同敞也認不出到底是何人

  呂大器等人以為既是監國殿下親口索要,那這沈張二人縱然不是天下聞名的名臣大儒,亦當是名動一方的能臣良吏,必然不可能是藉藉無名之輩

  但在看到張煌言以後,呂大器等人心頭卻是心生疑惑,這張煌言實在太年輕了

  大明之中,年少成名之人亦是不少,復社之中如侯方域,冒辟疆等人,借著復社的聲勢,亦是早早揚名,但這些人里卻絕沒有張煌言此人

  況且就是侯方域等人,在呂大器張肯堂這些人面前,亦是小輩中的小輩,見到他們亦需行晚輩之禮

  實際上沈廷揚兩人此時卻恰恰就是無名之輩,沈廷揚雖在崇禎朝做到了光祿寺少卿,但他乃是監生出身,未曾走科道正途,靠著捐獻海船家財,這才在崇禎朝中做到了五品光祿寺少卿的位置

  五品聽起來也不小了,但在京師那等天下匯聚之地,一個雜流五品,又哪來的什麼名聲

  至於張煌言那就更是如此了,張煌言如今不過二十六歲,雖是已經有了舉人功名,但一個舉人能有名到哪去,此時他們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桂監國為何會認識自己,就更不用說粵省眾臣了

  桂藩眾臣弄不清楚沈廷揚二人,但魯藩眾臣卻是熟悉得很,此時聽得桂監國殿下所言,錢肅樂,沈宸荃等人魯藩眾臣,卻是立時神色驚愕的看向隊列中的沈廷揚兩人

  而原本一直默默站在堂中的的沈廷揚張煌言兩人,此時已亦是神色驚愕的站在原地,臉上神色茫然

  他們兩人自己同樣弄不清楚,對面的桂監國殿下為何竟會認得自己,而且竟還親自向魯監國索要,要將自己調往桂藩朝中

  熊汝霖看著下方神色驚愕的兩人,也是眉頭微皺,不知這沈廷揚張煌言兩人與桂監國到底是什麼關係,熊汝霖略一思索,便開口問道

  「敢問桂王殿下與這兩人可是有何舊誼,為何竟要借調此兩人」

  眾人聞言也是齊齊看向上方的朱朗,連魯監國亦是神色狐疑看向朱朗,想要弄清楚自己麾下的這兩臣,與桂監國到底是何關係

  朱朗見得眾人看來,臉上卻是神色不變,輕聲說道

  「無有私誼,只是朝中有些事務正好需要這兩人罷了」

  「孤聽聞沈卿精熟海務,族中更是以海貿為業,朝廷如今恢復閩粵,準備重啟市舶司及海貿諸事,正需沈卿這等熟悉海務海貿的大臣,管理此事」

  「至於張卿嘛,孤卻是從張同敞張侍郎處聽來,孤聽說張卿乃是寧波府人,朝廷如今已經據有溫台,正在台州寧波附近與清虜相持,是以朝中需要一個了解浙省情況的人,以做參考」

  張同敞聞言,心中亦是愕然,他雖是向朝中稟告過這張煌言攪擾招降鄭家諸將的事情,但可從來沒有說過這張煌言乃是寧波府

  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張煌言是浙省出身,又如何向監國殿下稟報,但此時監國殿下以他的名義提出要人,張同敞亦是不好出言否認

  堂中的魯藩眾臣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恍然,但心中卻是半個字也不信

  沈廷揚還勉強說的過去,這沈廷揚在崇禎朝時力持海運,也還算有些名聲,桂王要過去管轄市舶司也算合理,但要張煌言過去了解浙省形勢那就純粹是在胡扯了

  桂藩朝中接收了大量隆武舊臣,其中亦不乏浙省之臣,偌大一個桂監國就硬是找不出一個了解浙省情況的大臣,非要向魯監國來要人,這怎麼可能

  實際上就是招沈廷揚的入朝的理由亦是站不住腳,閩粵海貿發達,市舶司可是個肥差,這等日近斗金的衙門,桂監國朝中的自己人恐怕都爭不過來,怎麼可能會專門去要一個外朝臣子,來管這等緊要的衙門

  由此可見這桂監國所言通通皆是藉口,此時桂監國要這兩人,定然是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理由

  場中眾臣看著神色驚愕的沈廷揚張煌言二人,而後又是看向上方的桂監國,眼中目光閃爍,想要知道這兩人和桂監國到底有何關係

  朱朗看著下方神色詭異的眾人,臉上卻是神色平靜,他當然知道這兩個理由魯藩眾人不會信,但那又如何,他桂監國殿下為了要兩個人,都已經花費心思勉為其難去找了藉口,魯藩眾人還想怎樣

  此時大家檯面上有個過的去的理由,魯監國趕緊放人就是了,否則他堂堂桂監國殿下就是沒有理由,就是要調這兩人,魯監國又能怎樣

  在熊汝霖鄭彩等人不敢與朝廷開戰以後,朱朗就已經吃定了魯監國等人,先是遷島,後是自降一等與朝廷簽訂盟約,一步讓步步讓,此時魯監國一方既然連監國的名頭都可暫且放下,那朱朗再向他們朝中要兩個人又算得了什麼

  朱朗知道沈廷揚還是因為那個百萬漕工衣食所系的說法,崇禎朝時,運行了數百年的大明漕運早已是弊病叢生

  漕運沿線的官府士紳,依靠著漕運早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團體,讓本該便利南北的漕運,變成了明廷巨大的負擔

  漕運本身實際並沒有什麼問題,雖然海運更優,但漕運同樣也能用,但問題就是趴在漕運上吸血的人太多了

  運河沿線的各地府縣動輒以維護漕運為名,肆意加餉攤派,而一眾士紳更是借著漕運,肆無忌憚的走私,明廷維護漕運的銀兩一年多過一年,但運抵京師的漕糧卻是一年比一年更少

  偌大的運河之上每日千船競發,但這無數的槽船卻不知是在為明廷穩定南北,還是在為一眾官宦士紳走私逃稅

  沈廷揚出身海商之家,世代以沙船轉運南北,崇禎朝時,眼看漕運難行,沈廷揚便上疏朝廷建議改漕為海,更是獻上家中海圖

  崇禎令其試行海運漕糧,但到了地方以後,各地漕運衙門卻根本對其置之不理,沈廷揚以家財自籌海船,費盡辛苦終於是完成了一次海運,證明海運相較此時的漕運,不僅耗時更短,而且成本也更為低廉

  沈廷揚海運之行成功,但終歸是百萬漕工衣食所系,沈廷揚雖是證明了海運可行,但朝中大臣卻爭相彈劾反對,此事在一片反對聲中,最終也是沒了結果

  松山之戰時,沈廷揚更是親自率領海船運糧至松山,給洪承疇供餉

  只是沈廷揚運得了米糧,卻是無法為明廷運來大勝,松山之戰,明廷十數萬精銳一朝盡滅,再之後不久明廷也宣告覆滅

  崇禎朝後,沈廷揚遍歷弘光潞王各朝,矢志效明,幾經輾轉流離之後,終于歸入魯監國麾下

  前世魯監國二年,亦即今年,沈廷揚隨張名振,張煌言等人領兵近萬攻襲蘇松,但海船行至一半,卻在崇明島外遭遇風暴

  明廷大量戰船沉覆,無數士卒溺於海中,殘存的兵卒逃至岸上,清廷大軍卻早已得到消息守在岸邊,清廷在岸上大呼剃髮者不死,剛剛逃上岸邊的明廷士卒瞬間大潰

  沈廷揚藏於逃兵之中,本可求活,但沈廷揚眼見大軍覆亡,卻是已心生死志,魯監國近萬大軍出征,連清虜之地都未曾踏上,便傷亡殆盡!

  沈廷揚長嘆,風波如此,其天意邪,吾當以死報國,然死必有名,於是便逕自對岸上清兵大呼,吾都御史,可解吾至南京

  此時清廷江南總督正是洪承疇,洪承疇在松山之戰時曾得沈廷揚運糧相助,洪承疇以前恩故舊,欲保下沈廷揚性命

  洪承疇派使者勸降,告知沈廷揚,公但薙髮,當大用

  沈廷揚反問,誰使汝來,使者曰經略

  沈廷揚輕聲嘆曰,經略死松山之難,先帝賜祭十三壇,建祠都下,安得尚有其人,洪承疇聞言,羞見故人,只得下令將其殺害

  魯監國二年七月,沈廷揚身著方巾寬袍,被清廷押至蘇州三山街淮清橋

  沈廷揚正衣南拜,聲言為國而死,死而何憾,語畢為清軍所殺

  部下贊畫職方主事沈始元,總兵官蔡德,游擊蔡耀,戴啟,施榮,劉金城,翁彪,朱斌,林樹,守備畢從義,陳邦定及從子甲十二人,同日被刑死,其親兵六百人,斬於蘇之婁門,無一降者

  至於要張煌言,那更是理所當然了,南明之時出眾的文臣不少,可戰的武將也是不缺,但同時能文能武的卻是寥寥無幾,而張煌言就是其中最頂尖的一個

  張煌言自二十五歲於浙省擁立魯監國,至四十五歲身死殉國,二十年間飄零海上,不斷為復明奔走

  三入長江,攻打南都,張煌言在南明風雨飄搖之際,一次次死裡逃生,又一次次揮戈奮起,只是在南明不斷的內鬥掣肘之中,終是難挽危局

  朱朗先前稱張肯堂是孤海遺臣,但南明後期之時的張煌言,才真是實實在在的孤海遺臣

  一六五九年,鄭成功統兵十七萬發起聲勢浩大的南京之戰

  鄭成功攻南京,而張煌言則是領兵攻取南京上游,一連收復四府三州二十四縣,震動清廷

  只是鄭成功指揮失誤,終是兵敗南京城下,前期所得戰果亦是一朝喪盡,清廷擊敗鄭成功後,亦是調兵圍捕張煌言

  張煌言兵敗,隻身逃脫,孤行兩千餘里,九死一生,這才逃回海上

  南京之役失敗後,整個南明的局勢急轉直下,西南李定國為清軍擊破,永曆逃入緬甸,而鄭成功在在南京失利後,亦是心氣盡喪,轉而攻取台島,自圖後路

  彼時風雨飄搖,南明之勢已如殘燈微火,但逃亡而回的張煌言卻仍是心志不改,再次於浙省招募士卒,屯田聚兵,再一次在浙省豎起明廷旗號

  鄭成功攻下台島後不久,便於台島逝世,鄭成功逝世後,永曆帝被殺的消息又再次傳來,此時明眼人都已看出明廷將盡,但張煌言卻仍是義無反顧,在永曆被殺的消息傳來後,立即聯絡各方,要再立魯監國號召天下,只是還沒等他行動,魯監國也在數月之後逝世

  永曆魯監國相繼離世,世間已再無可資號召的明統,鄭氏在鄭經接手之後,更是一意盤縮台島,只圖自保,不再復聞恢復之事

  張煌言兵盡糧絕,只得散去兵卒,隱居於海島孤山絕崖之上,不履清土,但終歸還是為叛兵出賣,被清廷擒獲

  此時連清廷亦知張煌言聲名,明廷已亡,清廷欲以高官爵祿招降張煌言,張煌言卻是沒有半分動搖,只求速死,行刑之日,張煌言拒跪清廷,口占絕命詞,大廈已不支,成仁萬事畢,盤坐受刃而死

  張煌言傳中有一句話可以概括他一生的功名榮辱,自丙戌至甲辰,蓋十九年,煌言死而明亡矣

  魯藩眾人以為朱朗索要沈廷揚兩人是在虛言誆騙,但實際上朱朗要來沈廷揚,就是要用其負責朝中的海貿之事

  北方江南等精華之地如今已為清虜所占,明廷如今據有閩粵,若是不發展海貿,哪來的錢糧養軍備戰

  至於所要張煌言的就真的是藉口了,張煌言自是後世名臣,但此時畢竟還是年輕,未經後世十幾年的風雨歷練,朱朗亦是不知張煌言此時情況如何

  只是聽張同敞奏報,這張煌言在與他爭奪鄭氏眾人時亦是鋒芒畢露,卻是已有幾分崢嶸初現的模樣,既是如此,那不如便趁此時摟草打兔子,先抓到碗裡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