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鯨落
漳州城下,一支數百人的隊伍停在城門之前
隊伍之中,一百餘名騎卒身著鐵甲,腦後留著細辮,士卒之後則是兩三百名身著麻衣的民夫
一眾民夫縮著腦袋站在隊伍之中,頭上也就是留著細長鼠辮,民夫身旁則是一輛輛板車,只是此時板車之上空空蕩蕩,只蓋著一層黑色的防水布
隊伍之中,一個領頭模樣的青年軍將馳道城下,對著城頭大喊
「城上的弟兄,在下從漳浦而來,特奉漳浦守將劉大有將軍之令,前來漳州運糧送往詔安前線」
施琅在城下喊了幾遍,很快城頭之上便墜下一個吊籃
施琅也如城上守將所言,將蓋有漳浦守將印信的調糧文書放入籃中,那竹籃很快便也吊上城去
城頭一個軍將模樣的男子翻看了一下信件,而後便探頭向著下方看來
冬日野外,天氣冰寒,施琅身下馬兒踏著地面,吐出一團白氣
施琅縮著腦袋坐在馬背之上,搓著手取暖,臉上卻是神色如常,不見絲毫異色
城上的上將打量了一下城下的施琅,忽然開口
「怎的又要運糧,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將軍容稟,五日前雖是剛剛運了三千石糧走,但那偽明朝廷似乎又在詔安增兵,好像準備圍城,是以我等受令再運三千石糧往詔安,牛把總運糧未歸,是以將軍便派在下過來」
城上的守將聽得城下之人將五日前運糧一事說的清楚,又有漳浦守將的調糧文書,於是也沒有再多懷疑,一招手,便示意城下之人開門
漳州城門緩緩打開,施琅見得那洞開的城門,眼中也是閃過一絲異色
他對著身後一招手,後方一眾身形壯碩民夫相視一眼,而後便推著板車向著門洞內行去
幾個城內的清軍士卒走出門洞,向著門邊的施琅走來,正要再做交接
那幾名士卒見著施琅身旁,那渾身冒著赤紅汗水的馬匹,眼中也是神色奇異,正要開口去問
施琅站在馬邊,眼看前頭數量板車已然推入門洞,施琅眼中卻是忽然閃過一絲冷光,忽然抽刀,直接捅入身旁一名清軍士卒腹中
那清軍士卒神色驚愕,楞楞看著身前的年輕將校,施琅臉上卻是神色冰冷,沒有絲毫猶豫,嗤的一聲直接抽出長刀,滾燙的鮮血頓時噴湧出來,直到這時那清軍士卒才反應過來,慘叫一聲直接倒在地上
隨著施琅出手,跟在施琅身後的親衛也是頓時暴起,直接將城邊的幾名清卒盡皆砍倒在地
施琅一刀抽殺了一名清軍士卒,臉上卻是毫無反應,他將手中長刀扔下,取下掛在馬邊的長弓,一根鳴鏑直接射向天空
冬日寒風之中,鳴鏑破空而去,城牆內外頓時響起一道尖銳的嘯聲
門洞之中,原本正推著板車的民夫,此時聽得鳴鏑尖嘯,臉上卻是忽然閃過猙獰之色
一眾民夫忽然從板車底下抽出一柄柄長刀,幾名悍勇士卒越過車駕,直接向著城門裡側殺去
而後方的士卒則是迅速將一輛輛板車推入門洞,而後將板車一橫,直接堵住城門洞口
「敵襲,速速鳴鐘示警!」
驚變驟起,城牆之上,那守將臉上神色驚怒,立時大聲怒吼
城牆上空急促的鐘聲響起,城頭上也是頓時一片大亂
城頭守將帶著三百餘士卒瘋狂衝下城樓,立時對著門洞內的明軍砍殺而去,想要奪回城門
能夠留守漳州的清軍自然是精銳,此時隨著城頭警鐘響起,相鄰兩面的城牆之上的清軍士卒,也是沿著城牆過道,急速向著南門衝來,轉眼間南門之前就已經聚集了近千清軍士卒
清軍反應迅速,但明軍同樣是有所準備,鳴鏑響徹,三百餘騎也是瞬間從遠處衝來
只是片刻功夫三百騎軍就已經沖至門邊,這三百騎卒人人皆著布面鐵甲,每一個都是軍中選出的精銳親兵
南門門洞之中,明軍六百餘人與清軍匯聚而來的千餘人瞬間絞殺在一起
清軍之中漢兵在後推著門洞中的推車,想要將板車重新推出門洞之外,口中喊著滿語的披甲士卒則是跳上板車,悍不畏死的猛衝向前,想要殺退車後的明軍
但這些女真士卒往往剛剛跳上板車,便會瞬間被數柄短槍刺中,不是被推倒在地,便是渾身冒血的倒在地上
狹窄的門洞間,瞬間就變得血腥無比,明軍清軍兩邊士卒不斷向著對面砍殺而去,殘肢鮮血在門洞內拋飛,前方士卒被砍倒在地,後方的士卒便吶喊著,踏在前方士卒的屍首上繼續向前拼殺而去
半刻鐘後,城內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漳州守將努山領著城中剩餘的一千兵卒匆匆趕來,這一千餘名兵卒中足足有著兩三百名女真士卒,也是城中最後的精銳力量
隨著這些女真士卒悍不畏死的沖入門洞之中,城門處的清軍終於是占據了優勢,開始一點一點將門洞內的明軍驅趕出去
只是門洞內的清軍雖是占據了上風,但努山臉上卻是沒有絲毫喜意
努山站在城頭之上,只見遠方的官道之上,此時卻是煙塵四起,無數身著朱紅軍服的明軍如同洪流一般,正向著漳州城南門用湧來
努山看著遠處那些如同螞蟻一般,數之不盡的明軍,臉上卻是忽然閃過一絲恐懼,太多了,光是那些正在跑向城牆的前鋒明軍便不下三千人,而後方道路之上煙塵滾滾,根本不知還有多少明軍
漳州城內清廷只有兩千守軍,如今城門被堵住,一旦這些明軍步卒趕至,就是一個換一個,城內的清軍也要被這些潮水一般不斷湧來的明軍給淹沒
漳州城如今放著清軍幾乎所有的糧草,一旦漳州失陷,不僅閩省的清軍會被截為兩段,兩部的清軍更會失去糧餉供應,努山根本不敢去想失去漳州的後果
如今唯一能守住漳州的辦法便是奪回城門,只要能夠奪回城門,憑著城牆守御,就是明軍來上萬人,城中也足以堅守下去
漳州長泰並不遠,只要能夠守住一日,長泰的清軍就能回師來援
努山想到此處,眼中也是閃過一絲厲色,直接便將身側一個身穿紫袍,神色驚恐的男子拽到身前,用生硬的漢話說道
「速速令城下的人退兵,若是他們不退,我就殺了你」
努山臉上神色猙獰,手中長刀直接便抵在鄭芝龍身後,鋒銳的長刀瞬間便割破衣袍,在鄭芝龍背後劃出一道刀痕
鄭芝龍驟然被提到城頭,原本見著城下的明軍還在想著脫身之計,但此時冰冷的刀鋒划過皮肉,一股陰寒直透後背,鄭芝龍心中頓時一緊,再也顧不得其他,直接便對著城門下的士卒大聲喊道
「城下的弟兄聽著,我乃是平國公鄭芝龍,我已投順大清,受封大清閩省總督,如今我閩省之軍與大清朝廷已是一家人」
「我大清之軍橫掃天下,諸位弟兄縱是攻下城池,一旦我大清軍隊來援,諸位弟兄也是必死無疑,諸位莫要再為人蠱惑自尋死路」
「只要諸位退去,我鄭芝龍以性命擔保,我大清朝廷絕不追究諸位今日所為,只要諸位肯投順我大清朝廷,無論是官爵金銀還是女子,我鄭芝龍都可一力答應,我鄭芝龍立身閩省數十年,絕無虛言」
「請諸位不要再攻,只要投入我大清麾下,所有人皆可得享榮華富貴,諸位弟兄莫要再為那無道大明賣命」
城頭之上,鄭芝龍不斷大喊,而城下的士卒聽得鄭芝龍之名,果然也是微微一亂
施琅看著城頭上披頭散髮的鄭芝龍,眼中卻是閃過一絲寒光,立刻開口大喝道
「莫要聽那賊子胡言,平國公鄭芝龍已往粵省朝見我大明監國殿下,此人乃是清廷賊子假扮,目的就是為了亂我軍心」
「韃子如今已是走投無路,這才用這賊人出來胡言亂語」
「諸位將士聽令,先登入城者,賞銀千兩立升三級,只要攻入城中,人人賞銀百兩」
「諸位弟兄,隨我殺虜破城,升官發財」
「殺虜破城,升官發財」
施琅大聲呼喝,而城門前的的明軍士卒也是瞬間士氣大振,口中紛紛大喝,繼續牢牢守住城門門洞
遠處的明軍士卒此時已經逼近兩里以內,恐怕只要不到半刻鐘,後路的明軍就要抵達,如果在那之前無法關上城門,那漳州必定會被攻破
努山看著城外黑壓壓的明軍,雙眼布滿血絲,抓著鄭芝龍頭髮,一把扯到身前,狠狠說道
「再勸,他們不撤,你就得死」
努山說完,臉上閃過一絲狠色,長刀直接斬在鄭芝龍背上
鄭芝龍後背被劃開一道巨大的刀口,殷紅的鮮血瞬間飛濺而出
劇烈的疼痛襲來,鄭芝龍瞬間慘叫起來,但看著眼前揚著刀子,如同癲狂一般的努山,鄭芝龍心中卻是徹底恐懼起來,溫熱的鮮血浸濕後背,尖銳的疼痛被不斷提醒著鄭芝龍,努山當真可能會殺了他!
鄭芝龍心中徹底慌亂起來,此時再也顧不得疼痛,趴在牆邊看著城下正指揮著士卒攻城的施琅
在剛剛施琅出聲的瞬間,鄭芝龍便已然認出了施琅的身份
施福乃是他麾下大將,而施琅又是施福軍中聲名鵲起的後輩,鄭芝龍怎麼可能會不認得施琅
「施琅賢侄,城下是施琅賢侄嗎,我是鄭芝龍啊,你叔父施福何在」
「叔父求你了,莫要再攻了,我保證城內的清軍絕不會追擊你等,請快快退出城去」
施琅瞥了一眼城頭的鄭芝龍,臉上卻是面無表情,又是對著門洞前的士卒大聲鼓舞
「援軍將來,諸位再堅持片刻,大軍一來,殺盡韃子,人人領賞」
「漢人,該死」
努山聽得施琅大喊,臉上也是神色暴怒,手中刀子又是向著鄭芝龍劈來,鄭芝龍看著那沾滿血跡的刀刃,渾身顫抖,對著城下的施琅,又是連連大喊起來
「施琅賢侄,我與你叔父知交數十年,乃是生死之交,如今我之性命如操於你手,難道賢侄當真要生生逼死老朽嗎」
「請賢侄看在我等兩家數十年交情份上,暫且退兵,讓老朽保得一條性命,只要老夫今日能留得性命,來日必定親到伱叔父府中,以謝賢侄活命之恩」
鄭芝龍聲音淒切,而下方的施琅聞言心中亦是升起一絲猶豫,他不在乎鄭芝龍,但他卻知道自家叔父與鄭芝龍交情甚篤,兩人當真有過命的交情,此時若真在城下逼殺了鄭芝龍,卻也是一樁麻煩
城頭之下,施琅一陣沉默,而城頭之上,努山看著下方神色猶豫的施琅,眼中卻是閃過一絲喜色,原來城下這守將與鄭芝龍關係竟如此之深
好,太好了
努山臉上神色閃過一絲陰狠,手中長刀一揚,卻是再次斬在鄭芝龍後背之上,鄭芝龍後背鮮血飄飛,又是啊的一聲,驟然慘嚎起來
「退去,不然殺了他」
努山不顧那連連慘叫的鄭芝龍,提著鄭芝龍頭髮便拖到身前,腰刀更是直接橫在鄭芝龍脖頸之上,臉上神色兇狠
施琅聽著那鄭芝龍的慘叫,再看這城頭上那神色兇狠的努山,心中卻是忽然冷笑一聲,剛剛他之所以猶豫,不過是在想著萬一鄭芝龍被殺,要怎麼和叔父交代這件事情
城頭上那韃子該不會以為,他真的會因為這鄭芝龍被要挾退出城門吧
鄭芝龍殺便殺了,與他何干!
為了奪得這場大功,施家所有人都已經壓上去了,此時眼看大功將成,讓他因為一個鄭芝龍,就放下這潑天的大功不要,開什麼玩笑
他施琅為了這份大功,連自己都在冒死奪城,此戰關乎他施家在新朝中的地位,更關係到他施琅的前程,與此相比,他鄭芝龍又算什麼東西
這鄭芝龍既然選擇降清,那就要承受降清的代價,鄭芝龍自尋死路,就是被清軍所殺,那也是咎由自取,又不是他讓鄭芝龍去降清的
施琅瞥了一眼城頭之上不斷慘嚎的鄭芝龍,便直接收回目光,施琅眼中閃過一絲冷漠,對著身側親衛大喝
「吹號,聚兵,隨我破城」
身旁的親兵聞言,立即便取過一旁的號角,嗚嗚的號角聲在城牆內外響徹而起
遠處的明軍布陣聽得聚兵的號角聲,腳下速度加快數分,三聲號角響過,數千明軍也終於趕至城下
城頭之上,努山看著城下蜂擁而來的明軍,眼中終於是閃過一絲絕望之色
「漢狗該死,你們這些漢人都該死」
努山神色癲狂,忽然爆喝一聲,手中長刀驟然捅入鄭芝龍胸口
鄭芝龍口中的慘叫戛然而止,鄭芝龍低下頭,楞楞看著胸前穿透而出的長刀,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之色,他從未想過清廷真的會殺了自己
他是鄭芝龍,他是閩省之王,閩省之中無數的軍將士卒都是他的下屬親舊,他還有用,他還有大用
他還有無數的莊園田產,有數之不盡的奇珍異寶,有縱橫四海的樓船巨艦,他是鄭芝龍,他是四海之王,他怎麼可以死在這裡
噗嗤,長刀拔出,熾熱的鮮血噴涌而出
鄭芝龍仰天倒在城牆之上,雙目圓睜怔怔看著上方天空,冬日的寒風從城牆間呼嘯而過,遠處的天空蔚藍無垠,好像他年少時縱橫過的大海一般
城牆之下,施琅看著仰天倒下的鄭芝龍,也是愣了一瞬
但只是片刻之後,施琅便已然回過神來,施琅看著上方神色癲狂的努山,冷聲喝道
「放箭,射死他」
施琅手掌一揮,身後百名弓手頓時彎弓引箭,一蓬箭雨瞬間向著城頭罩去
城頭之上,努山神色癲狂,身上瞬間便插滿了十幾根箭矢,但努山卻恍若無事,嘴中怒吼著滿語,手中長刀拼命揮舞,在格開十幾支箭矢後,一支鐵箭終於是射入努山面門
努山手中長刀頓時一滯,而後更多的箭矢射入努山身體各處,努山身子連連後退數步,終於是仰天倒在城牆之上
而此時,明軍士卒早已沖入城門,向著城內潰逃的清軍殺去
漳州府衙,施琅坐在府衙大堂之上,身側放著沾滿鮮血的腰刀
此時城中各處早已被明軍盡數掌握,漳州四門緊閉,明軍軍將正帶著士卒不斷搜殺著藏匿在城中的殘存清軍
施顯走入房中,看著端坐在上方的施琅,恭聲說道
「城中糧庫已被我等接收,縱火的韃子已被盡數殲滅,粗略清點此次得糧兩萬石以上」
漳州乃是此時清軍的儲糧之地,長泰詔安的糧餉皆是放在此處,有兩萬石糧並不奇怪
施琅微微點頭,而後便開口說道
「看好這些糧餉,還有約束好城中軍卒,不要讓他們在城裡搶掠」
「我明白,我已令人往城中發放安民告示,各部軍將也都在約束入城士卒」,施顯輕聲說道
漳州和漳浦不同,漳浦他們占了就走,壓根就沒想過要守,所以入城以後想怎麼樣都行
但漳州他們可是要留在城中駐守的,漳州的位置極為重要,起碼在閩省戰事結束以前都不可能棄守,既然要留守城中,那此時便不能由得那群軍卒亂來,若是任由那些軍卒將漳州搶成白地,他們還怎麼守城
施琅略一思索,便又是開口說道
「還有,立即遣使往中左所,將奪取漳州之事告知張郎中,讓張郎中向朝廷報捷」
「是,我這就去」
施顯臉上也是閃過一絲興奮,就要離去找人報信,但沒等他離去,施琅便再次喊住施顯,又是開口說道
「我稍後會領六千人突襲長泰,你領剩下的人留在城中守好漳州,記住,我離開以後,除非是我親自領軍返回,否則不管是誰來,你都不得開門」
施顯聽得施琅所言,臉色卻是立時一變,開口說道
「不行,這太險了」
「咱們奪下漳州已是得了大功,長泰城下據說還有萬餘清軍,大哥又何必再去冒險」
施琅聞言,卻是不為所動,開口說道
「長泰城中還有張總督與鄭鴻逵部兩萬餘人,我這邊又有六千人,不會有太大風險」
「而且我此去也非是要與清虜硬戰,若是事事瞻前顧後,又哪來的大功可得,眼下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施琅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此次突襲漳州極為順利,由於成功奪取城門,明軍只是損傷了數百人,便徹底控制漳州,奪城的大軍基本上完好無損
漳州長泰不過四十餘里,若是他們守在城中,恐怕最遲到明日,長泰城的清軍就會知道漳州被奪的消息
漳州城堆積著清軍所有的糧草,到那時難保長泰的清軍不會拼死前來奪城,既然如此那不如主動出擊
此時他們剛剛奪取漳州,長泰城下的清虜定然無備,若是他能抓住機會,與長泰城中的明軍理應外合,說不得能將清虜一句擊潰在長泰城下
若能將長泰城下的萬餘清虜擊潰,這才真真正正的大功!
施琅在成功奪取漳州以後,胃口也是越來越大,此時敵暗我明,漳州長泰兩地極近,若真事不可為,他也大可從容退回長泰城中
施琅決心已定,也不容施顯反駁,直接便帶著六千人馬向著長泰趕去,而在施琅領人出發突襲長泰之時,漳州城中的信使也是乘上海船,向著中左所報捷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