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險策
同安城府衙,施福黃廷帶著施琅等人匆匆而至,剛走入堂中,便見著左側上方已是坐了兩人
左首乃是一身緋袍的張同敞,下方則是一個身著青色官袍,面容凝嚴肅的中年男子,此人應該便是那剛剛入城的桂監國特使張家玉
施福看著上方已是先眾人一步,坐在堂中的兩位文臣,眼中目光微閃,但臉上卻是神色不變,也是繼續領著眾人入堂落座
兩方各自見禮通過姓名,還不待施福等人出聲,張家玉便已然開口說道
「本官奉朝廷之令前來,探查同安長泰兩縣清軍情況,本官來前,本以為同安已為清軍所圍,但入城之時卻是發現城外竟空無一兵」
「如今長泰為清兵所圍,既是同安無事,固國公為何坐視長泰被圍,不發兵救援」
施福看著對面神色嚴肅的張家玉,心中亦是微微一沉,這張家玉一來便咄咄逼人,顯然和那張同敞一樣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施福亦是感到有些棘手,這些桂監國朝廷之臣各個皆是極為強勢,由此亦可看出那桂監國一朝的風氣
施福下意識看向對面左首的張同敞,但張同敞卻對施福投來的目光視而不見,只是神色平靜的坐在座位之上
他們進入堂中時,張家玉與張同敞便已經坐在堂中,施福不信這兩個文臣事先沒有溝通過
張家玉此時定然是知道他們固守城中的原因的,但此時卻故作不知還是要問,顯然便是張同敞準備以張家玉這新來的朝廷特使,逼迫他們出兵
施福同樣知道張同敞的目的,但此時張同敞打定主意不開口,施福也只能開口回道
「張郎中剛至同安,對同安情況不了解,同安如今雖是未被圍困,但城外同樣有著清虜之軍窺伺,是以我等才只能緊守城池」
張家玉聞言,臉上卻是沒有絲毫驚訝之色,施福話音剛落,張家玉便又立即開口
「那敢問固國公,城外如今有多少清虜之軍」
施福臉上浮現出一絲難色,又是看向對面的張同敞,但張同敞卻依舊是一副木雕泥塑一般,只是老神在在的坐在座椅之上
施福見狀,也知自己這些時日來連番拒絕,已是惹得張同敞不滿,這張同敞此時恐怕是不會為他們開脫任何一句了
施福想到此處,也只得開口說道
「城外有三千清虜騎軍」
張家玉聞言,臉色也是立時一冷,城內施福一萬八千人,黃廷八千人,不管其中到底有多少空額,但至少明面上城中足有兩萬六千明軍
如今這兩萬多人竟被區區三千清軍困在城中,簡直是搞笑
施福顯然也是知道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又是連忙開口道
「張郎中有所不知,如今城中雖是有著兩萬餘大軍,但閩省地處南方,軍中素來缺馬,如今城中統共只有一千餘騎軍」
「我亦曾派人與城外清虜交戰,但麾下騎軍卻是難以取勝,折了數百騎軍後,也只能再次撤回城中」
「城外清虜仗著騎軍之利不斷於城外襲擾,若是派小股軍隊出城,清虜便領軍襲殺,若是派出大軍,清虜便立即遠遁,根本不與我等交戰」
「如今城中空有水師步卒,卻無騎軍可用,我等縱是有心殺賊,亦是那清虜無可奈何」
張家玉看向一旁的張同敞,張同敞也是微微點頭,只是雖然張同敞承認了施福所言,但張家玉臉色卻依舊沒有緩和
施福所言乍聽起來似乎很合情理,城中明軍無法解決清廷騎軍,若是貿然出兵支援長泰,則明軍步卒在途中,便會時時遭受清廷騎兵的攻擊,在沒有反擊的方法的情況下,城內的明軍只能據城固守
但這理由卻根本經不得細究,無論怎麼說城中明軍畢竟是兩萬人,縱是無法解決城外的騎軍,難道這兩萬人就真的什麼也做不了了嗎
城中缺少騎軍,難以對抗清虜騎軍固然是真的,但其中更大的原因,恐怕還是施福等人眼看清軍大軍殺回,心中又生驚疑,所以才以此為由,想要保存實力,據城觀望
張家玉正欲令施福等人主動出擊,但此時施福與黃廷相視一眼,卻是搶先開口說道
「清虜勸降不成,惱羞成怒興兵圍困兩縣,敢問張侍郎,朝廷如今是何應對」
張家玉看著對面緊盯著自己的眾將,輕聲開口說道
「桂監國殿下知得閩省消息後,力排眾議,親領五萬大軍東來,如今監國殿下已入閩省,正在詔安與清虜貝勒博洛所領大軍對峙」
眾將聽得張家玉所言,俱是神色驚愕,那位桂監國殿下竟然到閩省了,而且還帶著整整五萬大軍!
怪不得這張家玉入城以後如此強勢
施福等人心中微微一沉,這位監國殿下在粵省大勝清軍,然後便直接領著朝廷大軍趕赴閩省,顯然是想要一舉平定閩省
單從此事便可看出那位殿下定然是極為強勢果斷之人,如今他們手握數萬大軍,如果再遲遲停在城中不動,肯定會惹得那位桂監國殿下不滿
這桂監國可不是隆武帝那等空有名號,但手下空無一兵的皇帝
按這張家玉所說,這桂監國殿下手下可是有著五萬人,這些人掃平了李成棟,又千里奔襲閩省主動求戰,顯然是精銳之軍
在隆武朝時,他們縱是不聽號令,隆武帝也拿他們這些統兵的大將沒辦法
隆武帝縱是再不滿,最多也只能下旨對他們申飭一番,了不起便是降他們的官,只要大軍還在他們手中,隆武帝遲早得用他們
但這桂監國可不同,一旦惹得這位監國不喜,這位監國是真有能力派兵掃滅他們的
桂監國之軍既能掃滅李成棟那些江南老兵,那肯定也能掃滅施福手下這些閩省之軍
雖然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桂監國朝廷肯定不會如此激烈行事,但光是有這種可能,便足以讓施福等閩省眾將心中震懼了
張家玉掃了一眼對面臉色陰晴不定的眾將,略一思索,臉上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沉聲說道
「如今監國殿下與張肯堂總督,都在與清虜大軍對峙,同安城大軍數萬,卻是空坐城中,這是決計不行的」
施福等人聞言面色微變,正要開口,但張家玉卻是直接擺手止住眾人,開口說道
「清虜明知同安有數萬大軍,卻只派了三千騎軍在城外襲擾,顯然兵力已是捉襟見肘」
「同安城大軍此時正當出擊,打亂清虜的籌劃,為閩省促成勝勢!」
「諸位將軍,先前也就罷了,此時連監國殿下都已經親赴前線,我等臣子哪有縮身在後的道理,此時可不是愛惜兵力的時候」
施福等人見得張家玉直接將此事點破,臉色亦是微變
只是眾人此時卻皆是難以應對,正如張家玉所說,連監國殿下都親自領軍上陣了,他們這些臣子哪有再安居不動的道理
隨著桂監國領軍進入閩省,施福等人連觀望的機會都不存在了,如果此時他們還是執意要固守城中,張家玉等人自然拿他們沒有辦法
但等到事後,桂監國朝廷必然會對他們進行清算,廢話,朝廷領軍抗敵的時候你在一邊看戲,事後眼看打贏了,過來喊幾聲萬歲,就要從朝廷口袋裡拿錢拿餉,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若是這樣,那到底是你是皇帝,還是桂監國是皇帝
張家玉也不管眾人所想,直接開口說道
「長泰被圍,此時再空守同安已無用處,本官有兩個想法,一是全軍出城放棄同安,直驅長泰城下,與長泰城中張總督等人裡應外合,擊破長泰城下的清軍」
「二是全軍出城,反其道而行之,以水陸兩路齊出,齊攻泉州,待攻下泉州以後便一路北上,進逼福州,讓清虜後方大亂」
「在下對如今閩省形勢不甚了解,固國公永安侯以為,這兩策哪一個更好」
施福與黃廷對視一眼,心中也是不由一沉,這張家玉看起來像是在請教兩人,但實際上卻是在逼兩人做選擇
這兩個選擇無論他們選哪個,都必須出兵與清虜交戰,他們再想繼續固守城中卻是絕無可能
「張郎中此言有理,我等先前守同安乃是為了保住長泰後路,但此時長泰被圍,再守同安便已無意義,此時只有主動出擊,才能為閩省奠定勝勢」,張同敞此時也終於開口
施福等人看著對面神色讚許的張同敞,心中亦是不由暗罵一句
有理?能不有理嗎,這兩個方案根本就是這張同敞自己提出來
張同敞先前早就多次要求他們主動出擊,只不過一直被他們以各種理由推脫掉罷了
但此時有了張家玉這監國特使施壓,他們卻是很難再拒絕
只是雖是如此,施福等人卻依舊是神色為難,久久不語,他們不肯出擊,一方面固然有保存實力觀望局勢的心思,但另一方面施福他們是真的對自己沒有信心
施福也好黃廷也罷,他們這些老一輩將領皆是水師出身,根本沒有過正經的陸戰經驗
他們先前打過的對手,幾乎全是閩省之中的山匪盜賊,清廷陸師橫掃南北,早已是凶威赫赫,此時驟然要對上,施福等人心裡哪裡有底
施福等人臉色猶豫,久久不語,但此時下方的施琅眼中卻是閃過一絲厲芒,忽然起身開口說道
「末將施琅,見過張郎中」
「大軍後續如何行事,末將不敢妄言,但若城中真準備全軍而出,那張郎中所言的兩條方略,卻皆是有些問題」
「此時清虜已在長泰城下合圍,我等若是往長泰而去,縱是能擋住城外那數千騎軍的襲擾,成功抵達城下,勝負亦是難分」
「我等若是開往長泰,城外的清虜騎軍必定也會緊隨而至,到時候我等與城內的張總督雖可內外夾擊,但長泰城外的清虜與尾隨而至的清虜騎軍,同樣對我等是內外夾擊之勢」
「若我等以此方略行事,恐怕我等抵達長泰城下之時,便也是決戰開啟之時,如此一戰,不是大勝便是大敗,以末將看來,此策卻是太險」
堂中眾人聞言,亦是眉頭微皺,但還不等眾人出聲,施琅又是繼續說道
「若是以第二道方略行事,同樣有些問題,我等固然可水陸齊發,進逼泉州,但城外亦有三千清虜騎軍,若是我等發兵泉州,清虜定然會縮回城中」
「我等雖是人多,但到時清虜倚仗城牆,我等也未必能輕易攻破泉州,縱是我等能取下泉州,順利進逼福州,但清虜於漳泉之地仍有優勢,可隨時就地征糧,短時間內也難以讓其缺糧」
「我等縱是圍困福州,也最多讓清虜後方亂上一陣,短時間內對長泰詔安一線的清虜,卻是構不成威脅,若是以此策行事,卻是太緩」
張家玉聞言,臉色亦是一沉,開口說道
「那施將軍是何意,難道還是準備留在這同安城中」
施琅見得張家玉神色不滿,臉上卻是不為所動,他看了一眼上方的施福,而後便輕聲開口說道
「是否應該繼續留守城中,末將不敢妄言,但若是準備全軍出動,那末將以為此時不如行聲東擊西之策,直接以海船運兵,直擊漳州!」
施琅眼中閃過一絲厲芒,不待眾人發問,便立即開口
「長泰城先前曾有軍報,圍困長泰之軍大致在兩萬至三萬之間,按張郎中所言,博洛已領一萬多人至詔安與殿下對峙,那留在長野一線的清虜便只剩萬人」
「長泰城中張總督亦有兩萬餘人,清虜為了困住長泰逼降城中,必然會將大軍放在長泰城下,如此一來清軍兵力便已經幾乎用盡,漳州城中守軍定然不多」
「月港距漳州不過數十里,若是我等以海船運兵從月港登陸,半日便可抵達漳州城下,只要能奇襲奪下漳州,那閩省清虜必然崩潰」
施琅說著,便將自己的計劃全數說出,而上方的張同敞張家玉聽著施琅所言,眼中卻是越來越亮,若是按照這施琅的計劃行事,當真有很大可能能夠奪下漳州!
如今詔安長泰清軍,全靠漳州聯繫,若是明軍當真能奇襲拿下漳州,那兩地的清虜立時便被攔腰斬成兩段,而漳州的明軍卻可隨時出擊,對這兩處的清軍里外夾擊
張同敞想到此處,也是不再猶豫,直接開口說道
「施將軍此策甚好,便用此策,奇襲漳州!」
施福聽看著下方野心勃勃的施琅,臉上神色亦是有些難看,他知道自家侄兒甚是熱衷權勢,但卻未曾想他為了立功,竟會提出如此激進的計劃
此策若是成功,那施琅在此次閩省之戰中必然極為出彩,但若是奇襲漳州不成,那後果卻是不堪設想
馳援長泰固然是險,但施琅所陷之策卻是更險,若是突襲漳州失利,一旦長泰城清軍回援,那突襲漳州的大軍便有可能全軍覆沒
但不得不說,施琅所獻的計策成功率的確更高,而且成功以後,戰果也會極大
施福不願以麾下軍卒冒險,但此時這計劃卻是施琅提出來的,而張同敞張家玉兩人此時也是極度贊成
施福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沒有開口,只是神色複雜的看著下方的施琅
施琅此時整個人卻是已經陷入亢奮之中,若是此計能成,那他施琅此後在這桂監國朝中定然會極為亮眼,叔父能封國公,他施琅也未嘗不能憑著自己,為施家再掙來一個國公!
施琅眼看場中無人反對,也是立即開口說道
「此策若想成功,突襲漳州之人卻是越多越好,最好是能全軍出動,以泰山壓頂之勢直接破城」
「奇襲漳州的機會只有一次,永安侯麾下雖是有船,但恐怕無法一次運送如此多的士卒突襲漳州,此時能立刻提供如此多戰船的,恐怕只有鄭彩,若是借不到船,末將此策卻是難行」
黃廷聞言,眉頭也是一皺,輕聲開口說道
「鄭彩已歸魯監國,此前我等兩方多有爭執,恐怕這鄭彩未必肯助我等運兵」
鄭彩素來跋扈,此時兩方各稱正統,這鄭彩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怎麼可能會如此好心幫借船給眾人運兵
堂中眾人想到此處,有的臉上神色慶幸,有的則是眉頭緊皺,但張家玉卻是不為所動,他來前自也是看過了魯監國等人情報,也知道鄭彩等人的情況
張家玉略一思索,便看向下方的施琅
「如今這魯王朝中,鄭彩說話可能算數」
「魯王兵敗浙省,勢力大損,這才為鄭彩接入中左所,鄭彩為人強勢,島上之事,魯王亦多與鄭彩相商」
施琅雖是說的隱晦,但張家玉卻是立時便明白了施琅的意思,鄭彩雖是接了魯監國入閩,但分明就是只打算拿魯王做個幌子,中左所島上的事依舊是鄭彩說了算
張家玉想到此處,心中也是一定,開口說道
「本官與鄭彩亦是老相識了,既是如此,施將軍便與我上島,向鄭彩借船」
「我對鄭彩此人的性情也算了解,鄭彩此人心思玲瓏,甚是懂得審時度勢,若是先前,這鄭彩必定不肯借船運兵,但此時桂監國殿下提大軍入閩,卻又是兩說了」
張家玉輕笑一聲,而眾人聽張家玉所言,卻皆是若有所思
堂中眾人商議已定,當日下午,張家玉便帶著施琅以及十幾名護衛登船,向著中左所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