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歸義

  第165章 歸義

  廣州城外,清晨時分,一隊隊清軍潰卒手上綁著麻繩,走出城北大營,被驅趕向城東校場

  道路兩側,明軍騎卒帶著一隊隊士卒打馬而過,向著城北四面搜索而去,不斷搜捕著昨夜逃散的潰卒

  此時剛是戰後,一眾潰卒還來不及遠逃,若不及時將這些人搜捕而回,恐怕過不了多久,粵北之地立時便要多出無數流寇兵匪

  城北官道路口,數百顆血色頭顱被堆在一處,鑄成京觀,最上方的一顆赫然便是神色猙獰的拜音岱

  一眾行過的潰卒見得路旁的京觀,身子皆是一顫,神色驚懼的低下頭去

  昨夜明軍千人踏營,在馬寶與劉起蛟鄧耀等人的配合下,佟養甲李成棟兩人迅速被抓捕擒下,清軍群龍無首,在一片大亂之中,整個清軍大營頓時大潰

  今晨清點,光是在大營之中便殺傷了兩千餘人,繳獲戰馬兩千餘匹,鎧甲刀槍等軍械更是不計其數

  城中數百巡檢使如今又有了新任務,被緊急派出城來,不斷清點營中斬獲

  除了這些軍械物資,明軍更是在佟養甲與李成棟大帳處搜出近六十萬兩白銀

  佟養甲李成棟等人疾馳而來,自然不會帶太多銀子,這些銀子幾乎全是李成棟等人搜掠廣州左近百姓得來,可以說整個廣州城外的大半浮財皆被李成棟等人搶掠一空,而後又落在了朝廷手裡,只能說戰爭確實是發財最快的手段

  廣州府衙,朱朗穿著一身嶄新的龍袍坐在上方,下方左側坐著呂大器陳子壯三名閣臣,右側則是焦璉李明忠

  而李明忠下方還站著一個身穿紅色軍服,身形魁梧的男子,正是今晨才匆匆趕入城中的馬寶

  焦璉兩人幾乎整夜皆在布置戰事,指揮擊潰抓捕潰兵等事宜,今晨一早便入了城中,是以在三名閣臣進入以前,兩人便已經坐在了堂中

  三位閣臣進入堂中,見得焦李二人卻也不以為意,殿下素來偏愛武臣,而此時形勢,也的確不可能再回到從前那種武臣如文臣下仆的情形了,是以他們也漸漸習慣了武臣參與議事的情況

  但三位閣臣見得那站在兩人身後的馬寶,臉上卻皆是齊齊一愣,而後神色各異

  呂大器眉頭一挑,眼中若有所思,對著馬寶微微點頭便坐在了上方主座,陳子壯則是眉頭微皺看了一眼對面馬寶,蘇觀生則是臉上帶著一絲笑意,對著馬寶輕輕頷首,而後也是坐在了座椅上

  馬寶看著走入堂中神色各異的老者,心中卻是愈發緊張起來,待見得蘇觀生臉上的笑容以後,馬寶心中這才微微一松

  起碼那三位閣臣里有一人似乎對自己態度不錯,馬寶心中念頭微轉,仔細認了認蘇觀生的面容,而後又是低下頭去

  朱朗卻是不管下方眾臣態度,眼看人員到齊,也是直接開口

  「人到齊了,那就開始議事」

  「先把那李成棟和佟養甲帶上來,咱們也好好看看這圍了咱們小半個月的清虜巡撫總兵,究竟有什麼不同」

  朱朗臉上神色昂揚,而一旁的李承志聞言,也是對著堂下揮了揮手,很快李成棟與佟養甲便被錦衣衛帶上堂來

  兩人手上此時皆是帶著沉重的鐵質鎖拷,李成棟一身黑色軍服,身形魁梧,但此時卻是頭髮散亂

  李成棟入了堂中,先是看向上方那個身穿明黃龍袍的青年,待看清了這個讓自己大敗數場的罪魁禍首以後,李成棟卻是驟然看向下方旁邊的一道人影,

  「馬寶,我自問待你不薄,你竟叛我!」

  李成棟聲音低沉,如同一頭暴怒的野獸一般,死死盯著站在一側的馬寶,身上鐐銬叮噹作響

  在看到馬寶的瞬間,他立時便明白了一切,為何自己在城下頻頻受挫,為何城內明廷屢屢能出奇兵,為何昨夜大營明明已經嚴加守備竟還是一鼓而破,一切皆是因為這馬寶!

  這馬寶將軍中的布置盡皆是告知給了城中的明軍,是以這才讓明軍屢屢占得先機,若是沒有馬寶,自己恐怕早就攻破廣州,抓了這滿朝的明廷文武

  「馬寶,兵員錢糧,我有哪點對不住你,伱竟要叛我!」

  李成棟死死盯著馬寶,他自問對下屬將領皆是不薄,有他一份下屬定然便也有一份,連昨日逃命之時他也沒忘了下屬這些將領,通知他們跟著一起逃命

  這裡面固然也有著倚靠眾將東山再起的心思,但他自問對手下這些人沒有虧欠半分,但他千算萬算也沒能算到,馬寶竟然叛他,而且極有可能是在他們被明軍圍困以前,就投了明廷

  馬寶此時卻是低著頭,眼中神色閃躲,不敢去看那緊緊盯著自己的李成棟

  馬寶根本無法反駁,李成棟將他從清軍手中要來,這才讓他避免成為女真軍中的奴軍,說是對他有大恩也不為過,他此次確實就是背叛了對自己有恩的李成棟

  馬寶臉上羞愧,但心中卻是更是隱隱焦急,如今監國殿下及朝廷諸位閣臣大將皆在此處,他卻被李成棟當場問的說不出話來,雖然他如今是助朝廷取得了大勝,但誰會喜歡一個叛徒

  而且他背叛的還是對他有著大恩的李成棟,若是再任由李成棟這樣說下去,恐怕連殿下都會對自己產生偏見

  馬寶向著堂中偷偷掃去,果然此時堂中眾人皆是不語,神色各異的盯著此處,焦璉與李明忠臉上眼中更是神色淡漠

  正如之前所說,馬寶雖是替朝廷立了大功,但誰會喜歡一個叛徒,對焦璉他們這些素來講究忠心義氣的軍中武臣就更是如此了

  馬寶見著堂中袖手不語的群臣,心中頓時涼了半截,依著眼下堂中眾臣的態度,他以後在明廷的處境恐怕不會好到哪裡去了

  他又看向上方的監國殿下,卻是發現上方的監國殿下,此時似是也被此處吸引,向著兩人看來

  馬寶見此,心中頓時一緊,臉上浮現一絲冷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馬寶一咬牙,就要開口

  但馬寶抬頭看著披頭散髮,戴著鎖拷的李成棟,臉上神色卻是一滯,已經到了嘴邊的話語一句也說不出口,又是低下頭去

  「去年三月我得鐵甲三百領,你初到我軍中兵甲俱無,是誰給你親衛補上的兵甲」

  「去年襲嘉定,城破以後我少沒少了你那份資財」

  「今年入閩我得馬八百,我有沒有給把馬發到你軍中……」

  而李成棟卻是不斷怒聲開口,說起對馬寶的恩遇提拔,而李成棟每說一句,馬寶頭便愈低下一分,堂中一時間俱是李成棟的怒喝之聲

  而堂中之人此時竟也是靜靜聽著李成棟所言,看向馬寶的目光愈發詭異

  如果李成棟罵的是其他人,堂中眾人肯定會開聲呵斥,但李成棟罵的卻偏偏是馬寶這新降之人,眾臣心思各異,一時間堂中幾人竟無一人出聲

  呂大器看著只是低頭不語的馬寶,目光微閃,覺得火候已然差不多,正要出聲,但上方卻忽然傳來一道喝聲

  「好個私恩布盡,但李成棟,馬寶何曾叛你!」

  上方監國殿下冷聲開口,此時堂中眾人聽得話語,皆是看向上方的監國殿下,臉上神色愕然

  雖然李成棟確是清虜無疑,但馬寶確實就是叛了李成棟,總不能因為馬寶是投了朝廷,便不算是叛吧

  上方的監國殿下掃了一眼下方神色驚愕的眾人,而後看向李成棟,朗聲開口

  「馬寶乃是叛清,而非是叛你李成棟!」

  「馬寶本是闖營出身,當年朝廷仍在盛時,李自成幾近被朝廷追的走投無路,那時馬寶怎的不見叛了李自成,來投我大明」

  「而今大明半壁淪陷,不要說你們這些闖營出身之人,連朝廷正經出身的大臣軍將都不知有多少人投了韃子,眼下清虜勢大如此,大明儼然風雨飄搖,怎的這時馬寶反而要叛你李成棟,來投我大明了」

  「馬寶並非叛你李成棟,而是在叛清虜韃子!」

  「自清虜入關以來,你們為虎作倀和韃子在大河南北造了多少殺孽,殺了多少漢人,你們自己不知道嗎」

  「馬寶及麾下一眾忠義軍將非為己而叛,乃是因為清廷無道,視我漢家之民如牛羊奴婢,是以才毅然歸義反正」

  「若說要叛,馬寶乃是為這天下萬萬的漢人而叛,李成棟你私恩布盡,難道你布下的私恩,能比的上這天下萬萬的漢人嗎」

  冰冷的話語在堂中不斷迴蕩,而呂大器陳子壯等人聞言,臉上神色也是忽然嚴肅起來,看向下方的李成棟等人

  馬寶聞言,臉上也是一愣,而後驟然抬頭看向上方,見得上方神色冰冷沒有絲毫作偽的監國殿下以後,馬寶心中卻是陡然一顫

  馬寶臉上神情此時忽然平靜下來,他抬起頭直直看向堂中的李成棟,眼中再沒有一絲閃避

  而此時李成棟也不再去看馬寶,而是盯著上方那個讓他數次兵敗的明廷監國

  李成棟掃視了一眼場中的一眾大臣,冷聲開口

  「應該便是你親自招降了馬寶吧,也是,我李成棟一介總兵,哪抵的上你這堂堂的明廷監國,馬寶投了你自然是前程遠大」

  「馬寶投了你,你自然是要為他說話,不然以後誰還敢投你明廷!」

  「但你如今也不過是在強詞奪理罷了,我如今便是清將,叛清和叛我有何區別,我李成棟識人不明,敗便是敗了,你又何必再此遮遮掩掩」,李成棟冷哼一聲

  一旁的李承志聽得李成棟言語不敬,臉上神色一冷就要呵斥,但此時上方的監國殿下卻是神色大怒,直接開口

  「有何區別,對你這等背宗忘祖之人當然毫無區別,你願給韃子做狗是你的事,這天下間可有的是人不願!」

  「真以為留了兩天辮子,你就真能成滿人了,在清虜眼中你等漢人降將永遠皆是奴僕走狗」

  「你以為就你聰明絕頂,別人就不知降清可活命,這天下間為何有這麼多人就是寧死都不願降清,因為我漢家英傑自當頂天立地,如何能給夷狄做狗」

  李成棟看著呂大器等人投來的鄙夷目光,看著他們身後的緋紅袍服,不知想到什麼,眼中忽然變得一片赤紅,大喝開口

  「夠了,你們這些人都是這般,開口閉口皆是大義」

  「你以為就你們知得大義,別人就盡皆是狼心狗肺,若有的選,誰人願意降清」

  李成棟臉上神色憤恨,連一旁的佟養甲皆是臉色愕然,看著神色癲狂的李成棟,李成棟卻已經全然不管,憤聲開口

  「自甲申以來,天下間降清之人數不勝數,吳三桂降了,洪承疇降了,南京那麼多閣老尚書也降了,偏就我李成棟降不得」

  「當日我等駐於南京城下正欲死戰,弘光帝卻是連夜逃離,扔下我等眾將,那時你口中的朝廷在何處,大義在何處,漢家英雄在何處」

  「難道非要我等學那些老匹夫,各個自刎殉國才是懂得大義?」

  「是朝廷先負我等,非我等將士有負朝廷!」

  「我從江南一路行來,投降帶路的官宦士紳何止千萬,我等降清,非是不願為漢人,乃是因為大明氣數已盡,難道我等求一條活路也是罪不成」

  李成棟說到此處,像是心中升起了什麼信心,也是逐漸平靜下來,冷冷掃視著堂上的一眾明廷大臣

  呂大器等人聞言,臉上卻是一陣沉默,當日南京之事,呂大器陳子壯等人甚至就是親歷之人

  弘光丟下城中文武百官,連夜出逃令南京一片譁然,形勢驟然崩潰,他們私下之時也未曾不恨聲怒罵,連陳子壯也是因此心灰意懶,棄官而去,孤身回鄉

  當時南京一片混亂,這其中的紛擾對錯,誰能說的清楚

  李成棟看著堂中沉默的眾臣,臉上神色愈發堅定

  朱朗掃了一眼一片寂然的堂中,臉上卻是神色不變,眼中一轉,忽然冷聲開口

  「大明上下弊病叢生,三餉加派,士紳侵奪百姓田畝,致使百姓幾無立錐之地,是以李自成一起,大明便烽火遍地,甲申以後天下士紳更是心思各異,迎闖迎清,只為保住自家田畝財產」

  「只剩呂閣老陳閣老蘇閣老等寥寥忠義之臣,一心為公,為我漢家天下奔走」

  「你等當時見不到生路,降了便也降了」

  呂大器等人聞言臉上先是一松,但緊接著回想起剛才監國殿下所言,臉上立時一變,緊緊盯著上方的監國殿下

  他們本能的覺得監國殿下此時是意有所指,但上方的監國殿下輕輕點過一句,卻是不再多言,又是看向下方的李成棟,冷聲開口

  「但這等話天下之人,人人皆可說,但就是你李成棟說不得!」

  監國殿下聲音嚴厲,不待李成棟范出聲,便繼續開口

  「你降清便也罷了,但你竟屠殺嘉定滿城數十萬漢人,只為了在韃子面前求寵」

  「恐怕韃子手中所殺的漢人都沒你李成棟一人多,你這等為虎作倀之輩,也敢和孤說什麼迫不得已!」

  朱朗說到此處,臉上神色也是愈發憤怒,厲聲喝道

  「李成棟,你拿我漢家數十萬百姓,從韃子手中換得一個總兵之位,你夜晚抱著你那總兵之位入睡時,可曾聽得這數十萬孤魂的哭嚎」

  下方眾臣聞言臉上神色皆是一厲,盯著堂中的李成棟

  而李成棟此時,臉上終於是浮現一絲慌亂,臉上的平靜徹底消散

  但李成棟看著上方的監國殿下,臉上卻是強作鎮定,沉聲開口道

  「我當時已投清廷,清廷下令我又能如何,我若不從,當時死的便是我,我當時已經再三勸降,但嘉定軍民卻還是不明形勢一意頑抗,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

  李成棟話剛說了一半,上方的監國卻是忽然含怒而起,厲聲開口

  「好,好個弱肉強食!」

  「這天下間的道理本就是如此,我大明與清虜終歸還是要在戰場上,論一論這天下的道理」

  「李成棟,你不是要弱肉強食嗎,如今朝廷強,你弱,那孤自然也能強食了你!」

  「李成棟,你等這千刀萬剮,給嘉定數十萬生民謝罪吧」

  上方的監國殿下恨聲開口,李成棟聞言,臉上卻是閃過一絲慌亂

  但此時朱朗卻是已經不欲再說,臉上神色冰冷,直接一揮手,一旁的錦衣衛士卒便壓著李成棟退出堂去

  等那李成棟被壓下,朱朗又是看向一旁的佟養甲

  佟養甲見得神色冰冷的監國殿下看來,身子立時一顫,臉上扯出一絲笑意,開口說道

  「殿下,在下乃是……」

  佟養甲正欲表明自己出身,想要為自己求得一絲生機,但還沒說完,就被上方的監國殿下打斷

  「佟養甲,佟佳氏嘛,滿清八姓,孤怎會不知」

  朱朗臉上神色冰冷,不待佟養甲開口,又是繼續說道

  「你是滿人,孤是漢人,你我雙方本為敵國異族,你東虜在江南殺我十萬生民,來日孤也自當殺你清廷十萬以為報償」

  佟養甲聽著監國殿下言語,臉上神色立時一白,然而不待他開口求饒,監國殿下卻已然看向一側的李承志,開口說道

  「將他帶下去,問清楚閩省以及清廷內部多爾袞等人的情況」

  李承志臉色一肅恭聲應是,而監國殿下此時又是看向神色蒼白的佟養甲,開口說道

  「你也可以不說,為清廷做個忠貞不屈的忠臣」

  「孤曾聽人言,說你們這些韃子各個皆是悍不畏死,孤此次倒正好看看,你們這些韃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個個都悍不畏死」

  「進了孤的錦衣衛,你就是金鐵之身,孤也能給你煉出鐵汁來!」

  佟養甲看著上方神色冰冷的青年,臉上終於是浮現出絕望之色,心中最後一點求生之念徹底散去

  而朱朗此時卻是已經不再管下方的佟養甲,一揮手,一旁的錦衣衛便押著神色蒼白的佟養甲退出堂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