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密詔
王府書房外,陳邦彥脫下身上的宦官服飾,換回一身藍色官服,這才推開門走進書房
房間內光線明亮,陳邦彥看著桌後面容俊朗的青年,眼底閃過一絲驚色,暗贊一句果是天家嫡脈,於是便低下頭去,躬身行禮
「臣兵部職方司主事陳邦彥,見過桂王殿下」
「快快請起,先生之名,小王可是聽聞多時了」
上方的青年快步走到桌前,一把扶起房中的中年官員
「儀表堂堂,果然是我大明的忠臣棟樑」,朱朗退後兩步,打量了一番,開口贊道
「殿下謬讚了」
陳邦彥心中一松,這桂王待人隨和,看來是個性情仁厚之人
至於桂王口中所說什麼久仰大名,陳邦彥心裡倒是沒有當真,自己一個小小的六品職方司主事,桂王去哪裡聽聞自己的名字
陳邦彥知道這不過是這桂王的客套之語,是以也沒有不識趣的問一句殿下從何處知曉微臣之名,不然就該是朱朗尷尬了
雙方坐定,朱朗率先開口問道
「不知蘇閣老令陳大人入朝所為何事」
陳邦彥聽著蘇閣老幾字,看著上方滿臉笑容的青年藩王,心中不由一動
朱朗沒有叫蘇觀生蘇大人,蘇先生,反而是直呼閣老之名
他並不了解桂王為人,先前城中打探,聽聞這桂王似是王府流散,耽擱了進學,有些紈絝性子,但今日一見,卻覺得傳言當真不可盡信
他不知這桂王只是順口一說,還是別有深意,之前幾天他在丁魁楚等人處接連碰壁,原以為此行將要無功而返,但此時卻覺得自己此行似乎有了些轉機
想到這裡,陳邦彥眼底閃過一絲精芒,開口道
「先帝蒙難,舉國哀慟,然當務之急,在於重立英主,安定內外,方可收拾人心,光復我大明祖宗基業」
陳邦彥看著臉色嚴肅起來的朱朗,又是繼續道
「殿下為神宗嫡脈,法統最正,英明勇銳,誠該克繼大統,領袖群臣,蘇閣老此次派我入朝,正是要上疏朝廷,望殿下早日監國即位,安定天下人心」
「我本遠藩小王,德行淺薄,蘇閣老言重了」
朱朗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卻並沒有否定此事,繼續開口問道
「我久居府中,對前朝各位大人皆不熟悉,只知蘇閣老為國家重臣,先生自廣而來,可能與我說說蘇閣老其人」
陳邦彥聞言臉色一肅,卻是沒有立即開口,凝眉思索一番後,這才開口說道
「蘇大人原為弘光朝戶部侍郎,南都蒙難,遇先帝於浙省,是以首倡擁立,以擁戴功升東閣大學士,忠勤王事,為先帝心腹近臣」
「然閩省鄭氏跋扈,先帝不悅,此時恰逢清廷寇贛,是以先帝令蘇閣老出贛募兵,一為救援贛省,二則是欲以蘇閣老再立新軍,護衛皇室」
「蘇閣老領命募兵,卻錢糧俱無,於粵贛邊境多方籌措,方募兵三千,此時贛省告急,蘇閣老領兵來救」
「但行至半路卻傳來先帝蒙難之信,而贛省吉安亦被清軍所破,當時軍中糧餉皆無,士卒人心惶惶,蘇閣老只得領兵退入粵省廣州,操練士卒,為國家保此爭戰之軍」
「蘇閣老聽聞殿下駐於肇慶,果敢英銳,認為此時當早立殿下,使社稷早得明主,是以派微臣星夜前來,上奏朝廷」,陳邦彥神情嚴肅道
「蘇閣老果是我國家棟樑,國事日艱,若無蘇閣老這等忠貞之臣,我大明江山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朱朗輕嘆一聲,臉上神色感慨
暗地裡,朱朗眼睛卻是驟然一亮
蘇觀生這廝手裡果然有兵,而且還有足足三千人
前世記載那紹武朝建立後,紹武朝是招降粵省延海的海盜匪寇,這才發兵與永曆朝對峙
他就說,那蘇觀生手裡若是無兵,他一個空頭大學士,哪來的膽子另立新朝
朱朗心中不斷思索,原本他就準備招蘇觀生入朝,此時發現蘇觀生手裡有兵,心中卻是越發堅定
現在沒什麼能比兵權,更讓朱朗重視,別管蘇觀生手裡那三千人能不能打,但是只要招入朝中,光是擺在那裡,就能讓人投鼠忌器
李明忠六千人,蘇觀生三千人,等焦璉入朝,又是三千人,這就是一萬兩千人
丁魁楚也不過手握兩萬人馬而已,有了這一萬兩千人,丁魁楚就不敢輕舉妄動
只要丁魁楚不敢擁兵反叛,那他就只能回到朝中來,自己監國的身份天然就占據大義,而且朝中又有瞿式耜等反對派
到了那時候,他便有機會真正吃下丁魁楚這頭肥羊!
朱朗眼睛一轉,開口道
「先生已經入朝幾日,可將蘇閣老奏疏投入朝中了嗎」
「微臣數日前,已將奏疏投入朝中」,陳邦彥臉色微閃,而後恭聲道
「什麼,已經投入朝中了?」
年輕藩王臉上一驚,驟然從椅子上站起
他當然能猜到陳邦彥必然已經投書朝中,但他此時卻應該不知道
年輕藩王似是想到了什麼,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開口道
「我卻是從未見過蘇大人的奏疏」
陳邦彥看著臉色鐵青的藩王,臉上卻沒有絲毫奇怪,只是沉默不語
幾天前在丁魁楚三人門前吃了閉門羹,他便知道蘇觀生的奏疏不可能送到桂王府,而蘇觀生身上這個閣老之位,在新朝恐怕也岌岌可危了
「嘿嘿,也是,前朝諸事皆有丁大人等操持,我一個遠藩小王,又有什麼資格過問呢」
年輕藩王一臉頹喪的坐回位置,臉上神色蕭索,陳邦彥看著滿臉沮喪的年輕王爺,心中也不由升起一股同情,書房中一下變得沉悶起來
「廣州除了蘇閣老,可還有其他大臣嗎」,年輕藩王冷不丁問道
「啊……除了蘇閣老,便是粵省布政使顧元鏡大人,廣州之事皆是兩位大人處理」,陳邦彥下意識回答道
室內又再次恢復沉默
朱朗眼睛一眯,腦海里思索著剛剛詐出來的這個名字,發現記憶里卻並無此人的信息
只是此人身為布政使,在廣州應該也極有分量,朱朗眼中閃過一絲厲芒,看來此人也不能留在廣州了
「蘇閣老既為朝中重臣,為何偏駐廣州,不領兵入朝」,年輕藩王沉聲問道
陳邦彥聽著朱朗話語,心頭頓時一跳,急忙開口道
「蘇閣老非是粵省封疆之臣,不敢無故入朝,且肇慶為丁總督駐地,大兵囤聚,蘇閣老為避免丁大人誤會,是以一直未曾入朝」
「丁總督,好個丁總督」
年輕藩王冷笑一聲,便不再說話,而後似是想到什麼,臉上生出一種頹喪神色,一下靠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陳邦彥卻是一陣心驚,原本以為丁魁楚等人擁立桂王,與桂王必定關係密切
但現在看這模樣,這丁魁楚顯然跋扈至極,而且桂王對丁魁楚也多有不滿
「殿下何必如此灰心,殿下英睿神武,待日後克繼大統,必可令諸臣俯首,若是只遇此小挫,就灰心喪氣,如何振興我大明江山」
陳邦彥看著滿臉沮喪的藩王,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主辱臣死的悲壯,起身下拜,朗聲開口
年輕藩王似是動容,驟然起身,而後像是下了決心,手掌緊握成拳,走近藍袍官員身邊,一把托起拱手下拜的中年男子
「先生,若我以密詔令蘇閣老入京,蘇閣老可敢領兵入京」,年輕藩王緊緊盯著陳邦彥
「若殿下給付詔書,邦彥縱是粉身碎骨,也必令蘇閣老領兵入朝,輔助英主,不使悍臣遮蔽天日,操弄我大明社稷」
陳邦彥腦袋一熱,只覺熱血上涌,朗聲開口道
「好」
朱朗高聲贊了一句,不待陳邦彥反悔,便走回桌後,取出紙筆,只是片刻功夫,紙張上便已寫滿字跡
年輕藩王停筆,取過一旁的親王金印,眼看就要蓋在信紙之上,此時卻是忽然抬頭,開口說道
「對了,廣州府庫中此時有多少銀兩可用」
陳邦彥緊緊盯著那金燦燦的桂王金印,看到那印璽一停,心中驟然一緊,再忽然聽到朱朗言語,下意識便道
「藩庫皆在蘇大人顧大人掌管之下,具體數目微臣不知,但幾萬兩總是有的」
朱朗眼中閃過一絲遺憾,他原想趁機詐出廣州府庫的底細,但沒想到陳邦彥這個蘇觀生的心腹都不知道府庫的具體銀兩
那可是他的錢,如果不弄清楚底細,萬一被人吃了回扣,那怎麼辦
「此時正是秋收之時,先生此番回去,便讓蘇閣老以押送秋稅為名,領兵入京」
「如今朝中錢糧皆在兩廣總督府,連我府中的用度也只能依靠總督府庫,朝中之事若無錢糧,萬萬難行
「此番蘇閣老押送銀兩進京,一萬兩不嫌少,五萬兩不嫌多,先生當讓蘇閣老早作準備」
朱朗這個連五百兩銀子都要找手下借的王爺,大言不慚的開口道
「微臣明白」
陳邦彥臉色嚴肅,看著信紙上的桂王金印,臉上閃過一絲振奮神色
實際上,朱朗的教令上寫的什麼並不重要,如果蘇觀生要入朝,他們能找到一百個理由,讓人無話可說
這封教令的重點不是押運秋稅這個藉口,而是上面那顆桂王金印,有了這封教令,他們便是奉教入朝
先前蘇觀生為什麼不肯入肇慶,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肇慶君臣對自己是什麼態度,若是桂王與那丁魁楚等人一條心,外有丁魁楚大兵鎮壓,內有桂王大義掣肘,蘇觀生入朝就是死路一條
有了朱朗的這封教令,蘇觀生入朝後便不再是孤立無援,而是有了桂王做靠山,也只有這樣,蘇觀生才有底氣和朝中的那幾人分庭抗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