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永業
思政堂中,百餘名軍功使巡檢使站在堂中,只是這些人此時皆是神色疲倦
城外清虜連日攻城不停,而他們在城中也是連日徵募青壯,發放糧餉
城中這些時日幾乎每日皆是炮火不斷,各區百姓也是惶恐不安,所有人皆是壓力極大
陳上川看著臂上綁著黃巾的陳奇策走入,正要上前詢問守城情況
他們當日徵募青壯的法子被朝廷採用後,他們這一區的幾人便皆是升官
陳上川屈大均等人兩人終歸還是士人出身,各自選擇做了南海番禺的縣丞,依舊是管著城中巡檢使
陳奇策卻是帶著手下的幾名衙役,選擇去做了軍中的軍功使,而鄺鴻竟也放棄了縣丞不做,去軍中做了軍功使
陳上川上前正要發問,但此時大堂門口卻是忽然響起一陣高呼
「監國殿下到」
堂中眾人聞言皆是一驚,眾人半夜被招來,原本以為朝廷又是要布置什麼徵募的任務,但誰想到今夜竟是等來了監國殿下
堂中眾人還在愣神之時,身著明黃龍袍的青年卻已經從側邊過道,直接走到了大堂之上
一眾巡檢使楞楞看著上方身著龍袍的青年,先是靜了一瞬,而後不知是在誰的帶領下,忽然齊齊下拜,所有人皆是跪倒在地
「臣叩見監國殿下」
「不必多禮,起來吧」
上方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而一眾巡檢使這才從地上站起身來
此時堂中一片寂靜,所有人皆是神色嚴肅低著腦袋,但依舊有人忍不住偷偷向著上方看去
堂中人影叢叢,燈火也並不明亮,身處堂中後方的人,只能看到前方站著一個身穿黃色衣袍的人影站在前方,卻根本看不清監國殿下的面容
但後方的一眾巡檢使,卻覺得前方那個人影,此時渾身皆是散發著迷濛的金光,懾得眾人不敢抬頭
陳上川作為被率先提拔起來的官員,站在一眾巡檢使前方,自然是能看看清楚大堂前方的監國殿下
監國殿下此時身著一身明黃龍袍,衣袍上沾著血跡灰塵,卻是顯得有些狼狽
監國殿下身材高大,但此時臉色卻是有些蒼白,眼中更是布滿血絲,顯得極為疲憊,哪裡有什麼金光亂放
不待陳上川再想,上方的監國殿下便已然開口,
「你等皆是孤親手提起來人,這些時日你等協助朝廷安定城中,做的很好」
「板蕩識忠臣,孤沒有看錯人」
「今日孤找你們來,乃是有一事要交代伱們去做」
下方巡檢使聽著監國殿下言語,臉上皆是一喜,而後皆是齊聲開口
「請殿下吩咐」
堂中一眾巡檢使躬身下拜,而朱朗也是直接開口
「清虜攻城甚急,孤有三事要交代你等」
「第一朝廷大軍今日午後已至廣州城外三十里,但援軍已為清虜察覺,清虜派兵阻擊朝廷援軍,明日還再守一日,援軍才能抵達」
「第二清虜明日定然拼死攻城,而禁軍將士死傷殆盡,明日沒有人能頂在前面了,明日守城只能靠城中青壯用命」
「第三為鼓舞守城青壯士氣,孤與朝廷決定給守城士卒每人賜田五十畝,戰死者則由其家中繼承,只要能守住廣州,所有守城青壯,每人皆賜五十畝田地,孤與朝中四品以上官員已用印頒下詔書,朝廷絕不食言」
「稍後你們拿著詔書前往軍中鼓舞士氣,今夜務必讓所有軍中將士,得知朝廷旨意,聽明白了嗎」
「臣等遵旨」
下方一眾巡檢使下意識回應,而朱朗見著下方眾人領命,也不再多言,直接便帶著李承志離去
大堂之中,一眾巡檢使看著手中詔書上那一方方禮部尚書,戶部尚書,督查院,廣州知府的大印,所有人皆是神色愕然
城頭火堆旁,數十名士卒圍聚,朱朗站在火堆邊,身後則是站著呂大器蘇觀生等朝中大臣
圍聚起來的青壯,身上衣衫皆是染著暗紅血跡,一些士卒手臂胸前還綁著紗布
此時所有人臉上皆是神色疲倦,木然看著火堆旁的朱朗等人
「諸位將士,孤今夜召集大家過來,乃是要將朝廷的一些消息告訴大家」
朱朗掃視了一圈歡聚的士卒,見著所有人皆是沉默不語,又是開口說道
「你等在城西,應該也有人見到下午時突到城邊的哨探了,不錯,朝廷的援軍已經到了廣州城外三十里,援軍就要到了!」
朱朗高聲開口,下方的士卒聽到此處,臉上神色這才終於有了變化
今日下午那幾個紅甲騎卒雖最終被驅走,但還是有一些士卒看到了
此時聽得監國殿下承認,眾人心中立時便信了七分
只是還未等眾人高興,火堆旁的青年便已經沉聲開口
「援軍將至不假,但孤亦不願瞞著大家,城外的清虜亦是發現了朝廷援軍,已經派兵前去攔截朝廷援軍」
火堆邊的士卒聞言神色皆是一滯,而身後的呂大器等人更是神色微變
告知士卒援軍將至,鼓舞士氣是應有之意,但殿下為何將清虜攔截援軍的事也說了出來,如此還如何提振士氣
但朱朗卻不管身後呂大器等人的反應,又是繼續大聲開口說道
「清虜為何攔截朝廷援軍?」
「因為清虜賊心不死,還是想要繼續攻城,因此明日清虜定然會拼死攻城,明日的戰況將比今日更加慘烈,在場的諸位,明日也很可能有人會戰死,你們怕不怕」
火堆旁的士卒皆是低著頭目光閃躲,一時間竟沒有一人言語
徐五穿著一身皮甲站在火堆一側,自從當日被監國殿下拍著肩膀,贊了一句文韜武略以後,徐五事後直接便被賜了一身完整皮甲
不僅如此,在確認了戰功以後,徐五更是直接升官,如今和潘興一般,也是管著幾十名青壯的軍中旗官
徐五看著手下神色瑟縮的一眾青壯,心中也是有些焦急,於是也顧不得許多,對著身旁幾個小隊長暗示了一下,而後便高聲喊了起來
「為殿下效死,咱們不怕」
下方的士卒聽著徐五喊了起來,終於也是接口喊了起來,只是聽起來卻是有些有氣無力
呂大器等人見狀,臉上神色卻是有些難看,殿下親自上城鼓舞尚且如此,可見今日清軍不要命一般的慘烈攻城,確實是嚇到了城中的這些青壯
這些人心中已怯,沒了禁軍士卒領頭督戰,恐怕明日稍有風吹草動,這些人立時就要潰退
朱朗卻是面色不變,按了按手掌,止住一眾士卒的高呼,又是繼續開口
「好,我大明軍中的將士,果然皆是膽氣過人的好漢」
「說來慚愧,孤這監國殿下卻是遠不如你等壯勇,孤如今卻是怕的很」
「我沒做這監國皇帝以前,便是桂王府中的皇子,從出生開始便錦衣玉食,這世間這麼多好吃好玩的東西,我都還沒見過」
「不怕諸位笑話,從被圍在城中那日起,孤幾乎每夜都會被驚醒,就怕清虜不知什麼時候,便忽然衝到了床前砍了孤的腦袋」
「你們或許不知道,孤這監國還沒當滿一個月,都還沒來得及享受享受,就被那些韃子圍在了城中,若是就這麼死了,那多不值當」
「誰不怕死,孤也怕死啊」
下方的士卒聽著朱朗所說,人群中忽然響起幾聲輕笑,但很快笑聲便消失不見
但此時所有人的目光,皆是看向了火堆旁神色感慨的監國殿下,而身後的顧元鏡陳邦彥等人則是一臉愕然
朱朗看著周圍士卒的目光匯聚過來,繼續開口說道
「孤如今是大明監國,什麼叫監國呢,就是大家口中的皇帝」
「孤只要棄城而走,日後依然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實際上朝中的大臣早就勸孤早日出城暫避,但諸位可知,為何孤最終還是決定要留下,與諸位將士一起冒死守城」
朱朗看著目光已經聚集過來的一眾士卒,臉上神色一正,沉聲開口
「孤為何要留下來守城」
「因為孤是皇帝,是這天下人口中的君父!」
「既是君父,眼看著盜賊要破門而入,此時又豈能縮身逃走,眼看著百姓兒女淪於賊手,哭嚎無救」
「是以孤雖然心中惶然恐懼,但孤還是決定要留在城中,組織起大家,一起守城,抵抗那城外韃子盜匪」
「孤是這天下百姓的君父,爾等亦是家中的父親兒子,若讓城外韃子攻入城中,那些韃子定然會在城中劫掠屠戮」
「爾等如今守城,不僅是為朝廷在守,也是在為家中的親人在守,咱們頂在前面,家中的親人便能安然無恙」
「現在韃子就在城外,咱們家人就在身後,諸位將士,你們願不願意陪孤一起,驅除韃虜,保家守城」
火堆旁的士卒聞言,臉上的木然逐漸散去,火光映著眾人的眼眸,眾人臉上神色也是逐漸堅定起來
「驅除韃虜,保家守城」
不知是誰先開的口,火堆旁的士卒忽然齊聲高呼起來
「好,我大明的將士果然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孤能聽得諸位這一句話,今夜便沒有白來!」
朱朗看著士氣振作起來的眾人,也是高聲開口,但緊接著聲音又是一沉
「孤的禁軍這些時日守城已經死傷慘重,如今可戰之人不過數十,你們與禁軍一起守城,亦知其中情況,明日守城,禁軍明日沒法頂在你們身前了」
「孤知道如今軍中士氣低落,但孤苦思一夜,卻再沒能想出什麼守城的法子」
「孤與朝廷如今只能靠諸位將士用命守城了,是以孤今夜來軍中,便是要宣明朝廷獎賞,激勵諸軍士氣」
「孤與朝廷已經決定,此次參與守城之人,除去殺敵的戰功賞銀外,所有人再賜田五十畝,只要明日能夠守住廣州,無論是否立下軍功,人人皆可賜田」
朱朗站在火堆邊,振臂高呼,而一眾士卒聞言,心中也是微微一動
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田土是比銀兩更珍貴的東西,五十畝田地,已經是可以世代傳家的寶貴財富
就算有人不準備耕種,五十畝田地一轉手,起碼也能賣出數十兩銀子,對他們這些普通百姓來說,這已經是一筆天文數字了
朱朗看著神色微動的士卒,直接從袖間取出聖旨,在火堆邊打開
「這便是朝廷剛剛頒下的賜田旨意」
一眾士卒皆是探頭看著朱朗手中的絹帛聖旨,只是此時夜色昏暗,不要說他們,就是朱朗也未必看得清聖旨上的字跡,而且這些士卒也未必能看懂聖旨上的旨意
但雖是如此,火堆邊的士卒此時皆是各自探頭,看著那張薄薄的絹布
朱朗站在火堆邊,將絹帛舉高,而一眾士卒也的目光也是跟隨著朱朗的動作,始終緊緊落在那份絹帛聖旨之上
「諸位將士可能看不清這旨意上的內容,但沒有關係,你們記著上面的印章即可」
「這上面的十幾個大印,有孤的,有內閣呂閣老蘇閣老的,還有戶部督查院以及武安侯等朝中文武大臣的」
「如今朝中所有文武大臣,皆已在這份詔書上用印畫押,只要明日諸位將士能夠替朝廷守住廣州,無論你們是生是死,這些田畝都會賜到你們戶中,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孤今日領著朝中的一眾大臣向你等保證,只要還要朝廷一日,這五十畝田地便是你等家中的永業之田」
朱朗舉著詔書高聲開口,紅色的火光將詔書上一方方大印照得愈發鮮紅,而呂大器蘇觀生等朝中大臣,也是紛紛站到火堆旁,對著一眾士卒高聲承諾
「守城,守城,為殿下效死」
火堆旁,還未等徐五帶領,火堆旁的一眾士卒就已經齊聲高呼起來
各面城牆之上,一眾青壯圍聚在一個個火堆旁,一眾巡檢使舉著這份今後被稱為永曆大誥的聖旨,對著守城的青壯大聲宣揚
夜色之中,歡呼聲不時在城頭各處響起,而後向著遠處的黑暗傳盪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