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利誘
倉前街口,街口的兩處顯眼位置支著兩處攤子,桌椅前各自立著兩張招幌,左邊寫著募兵,右邊寫著售糧
售糧那一處的攤前,排著長長的隊伍,皆是前來問價購糧的倉前街百姓,只是那長長的隊伍之中卻儘是老弱婦孺,竟是未見一個青壯
而另一處的鉦兵攤前更是只有陳上川一人坐在桌前,底下卻是空無一人
售糧攤前百姓問價的多,買糧的卻少,少數硬咬著牙買糧的人家,也是臉色愁苦,朝廷雖然還肯賣糧,但這價格卻是極高,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的起的
這邊百姓買著糧,另一側陳奇策卻是指揮著兩個與他同來的新會縣衙役,往板車上搬運著銅錢
一串串銅錢落在板車上,頓時嘩啦作響,一旁百姓的目光也是瞬間被吸引過來
板車之上,此時已經堆了滿滿當當一車的銅錢,如同小山一般的銅錢閃著暗黃色的金屬光澤,銅錢之上更是堆著十幾錠銀色元寶,
人群之中忽然傳出一陣吞口水的聲音,所有人皆是一動不動,緊緊盯著那輛裝滿銀錢的板車,好像那板車之上有著什麼魔力一般,讓眾人難以移開目光
尋常人家,家中能存在三四兩銀子,便已算難得,普通百姓何曾見過如此堆成小山一般的銀錢
售糧攤前,長長的隊伍中此時幾乎是寂靜無聲,所有人皆是楞楞看著兩個衙役不斷往板車上堆著銀錢,那板車上的銀錢每多一分,眾人的呼吸便加重一分
等那板車上銀錢已經掉的滿滿當當,再也堆放不下,幾個衙役這才停手
而在幾個衙役身前,還有著滿滿一堆銅錢隨意堆在地面上,恍如雜物一般
陳上川見著只是場中眾人目光皆是盯著那車上銀錢,對著一側的陳奇策使了個眼色,陳奇策忽然走到板車前,朗聲開口
「諸位鄉親,城外有盜匪作亂,朝廷如今要徵募城中壯勇守城,此時凡是應募之人,立給五兩安家銀,這銀子就在此處,若是有人應募,當場就可領走」
「城外亂匪昨日欲圖突襲廣州,已被城中大軍擊潰,城中如今已向朝廷求援,只需堅守幾日,朝廷大軍就將兵臨城下,將那城外亂匪擊潰」
「凡是應募之家,不僅可優先購買本區米糧,而且每日可買的米糧額度也將提高到兩斤」
「只要協助朝廷守城幾日,立時就有五兩銀子,事後朝廷還另有賞賜,諸位鄉親切勿錯過機會啊」
陳奇策大聲開口,但售糧攤前的百姓此時卻皆是低著頭,眼中目光閃爍,竟無一人應聲
陳奇策見狀,卻也不以為意,眼中一閃,又是繼續開口
「朝廷發銀募兵,不僅是為了守城,更是為了保衛你等城中百姓」
「城外亂匪凶暴,被朝廷殺潰以後損失慘重,若是讓這些亂匪入城,定會屠戮城中,搶掠你等小民」
「因此一旦城中形勢危急,城中無論男女老幼,皆要上城守城,但到那時可就沒這安家銀子了」
「朝廷已經有令,本區只征五十青壯,率先應募的五十人不僅有五兩安家銀,到了軍中以後每月更是另有一兩餉銀,是正兵的待遇」
「五十人之後,便只算民夫,朝廷只給米糧沒有銀錢,正兵名額有限,諸位鄉中壯士勿要遲疑,速速前來應徵」
人群中的婦孺百姓聽得朝廷要強鉦,臉色頓時一變,看著前方一身皂袍的陳奇策,臉上神色也是愈發驚惶
這個時代官府的話便是律令,征餉收銀,簽發民夫,這些事情在這個時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一些婦孺聽得陳奇策所說,想起剛剛售糧攤前登記戶帖的行動,臉上神色慌亂,立時就要離去,想要知家中青壯藏匿
而在聽得只有前五十人有餉銀以後,售糧攤前的婦孺百姓中更是散去大半
陳奇策看著攤前紫色匆匆散去的百姓,也不以為意,見得攤前所剩百姓不多,他對著陳上川示意了一下,便帶著兩個衙役,推著板車向著前方街道走去
倉前街上,一個衙役推著板車,一個衙役則是拿著梆子敲響,陳奇策則是佩刀跟在兩人身後,沿著街道不斷高喊朝廷的鉦兵之事
一處破舊的泥瓦院中,徐五站在破舊的院門前,透過門板縫隙看著巡街而的陳奇策等人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車上那滿滿一堆的銅錢銀兩,直到陳奇策的喊聲漸遠,再也看不到車上堆積的銅錢,這才收回目光
徐五在門邊沉默站了許久,轉身走回屋內
房中上方坐著一個穿著粗衣,面容蒼白的老婦人
下方則是一個中年模樣的婦女,婦女旁邊則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那老婦乃是徐五老母,中年婦人則是徐五兄嫂徐劉氏
徐劉氏身旁,那七八歲的小男孩牽著徐劉氏衣角,目光卻是緊緊盯著桌上的糧袋,咽著口水
糧袋口子攤開,裡面只有薄薄一層米糧,徐家剛才聽得朝廷售糧,自然也是趕緊前去買糧
徐家如今全靠徐五在碼頭給人搬運貨物為生,徐母又時常要買藥,家中還有大哥留下的幼子,日子過得極為緊湊
徐家家中已然無糧,剛才聽得朝廷所授米糧價格以後,哪怕再是心痛,徐劉氏也只得忍痛買下一斤米糧
而一斤米糧,也不過區區一捧而已
「五哥兒,你趕緊走,剛剛伱大嫂出門買糧,說是官府越快強鉦民夫」
「你先去城南你表叔家躲一躲,可莫要被那官府抓了去」
老婦人臉上神色惶急,說完以後卻是連連咳嗽起來
「沒用的,官府已經說了,如今城中戒嚴,城中百姓不能隨意走動,一旦外出被人抓住,立時就要被當做亂黨處理,街口那蔣三聽說就是如此才被官府殺的」
「況且就是到了表叔家又能怎樣,官府既要鉦兵,那就肯定不止咱們這裡一處,如今定然是全城都在鉦兵抓人,哪裡能藏得住人」,徐五臉上神色沉悶,沉聲開口
「這可如何是好」
徐母聞言臉上神色蒼白,嘴中喃喃自語
屋中幾人皆是神色愁苦,只有那徐劉氏旁邊的男孩卻是神色懵懂,只是盯著桌上那糧袋,不住咽著口水
徐五沉默了半晌,忽然開口
「娘,我想要好了,我準備去應募」
「官府說了,現在應募,朝廷會發五兩安家銀」
徐母聞言,卻是立時站起身來,開口說道
「不行,不能去」
「我徐家如今就剩你一個頂樑柱,如何能去做這賊軍漢,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要娘怎麼活」
「我聽隔壁趙秀才家的說了,那城外的根本不是什麼亂匪,而是北邊來的韃子,這些北方的韃子都是吃人的野獸,現在去給官府守城,那就是送死,你絕不能去」
徐五沉默了一會,忽然悶聲開口
「咱家沒銀子了」
徐母聞言,卻是神色一扼,久久無言
一旁的徐劉氏見得屋中沉默,一咬牙,開口說道
「我那還有一根簪子,我拿去當了罷,應該還能換些銀錢」
徐五看了一眼徐劉氏,又是低聲開口
「如今城中戒嚴,所有人不許走動,嫂嫂能當給誰」
「如今只能從官府處買糧,而官府一升糧便要賣三四十文錢,嫂嫂就是當了簪子,又能換來多少米糧」
徐五說完一家人卻是變得愈發愁苦,沉默了一陣,還是徐五開口
「如今剛剛圍城,就已是如此高價,官府雖說有大軍來救,但誰知道是不是,越往後城中的米價必然更高,一旦圍城日久,說不得一升米上百文也不是不可能」
「我已決定前去應募,拿了安家銀子後,嫂嫂就儘快買糧囤積,如此我家方有可能度過這一場劫難」
徐母看著兒子臉上堅決,數次欲圖張口,但最終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徐母臉上神色蒼白,過了半晌,這才開口說道
「官府的話如何能信,五哥兒就是應募,官府也不一定會發銀子」
「官府的那些老爺們嘴上說的好聽,但一入了官府,哪還由得咱們這些小民,到時候五哥兒豈不是白白被官府抓去守城」
徐五臉上神色一滯,臉上猶疑片刻,而後神色卻是愈發堅決
「既是如此,那就更加不能遲疑,如今城中百姓皆是不肯應募,若我第一個前去應募,官府就是為了做樣子,應該也會給先行應募之人發銀」
「那些官差就是要貪估計也不敢貪太多,越早去,咱家能拿到的銀子就越多」
「我決定了,現在就去應募」
徐五臉上閃過一絲堅決,而後不待徐母兩人反對,直接看向一側徐劉氏
「嫂嫂,我走後照顧好娘」
「小虎,以後你就是家中男子漢,要聽你娘的話,孝順你娘和你奶奶」
「小虎一定聽話」
那小男孩看著徐五神色嚴肅,小聲開口,只是卻一下藏在婦人身後,眼神怯怯
徐劉氏卻是不說話,有些慌亂的看向上方的徐母
徐五看著徐母二人臉上的慌亂,卻是不再猶豫,他走到堂下,對著徐母扣了一個頭,一咬牙,便轉身向著門外走去
「五哥兒,你等等」
徐五剛剛走到門口,徐母卻是忽然喊住徐五
徐母轉身走回房間,不多時,便取出一個包袱
包袱打開,裡面卻是一件殘破的黑色皮甲,那皮甲只剩上半身還有甲葉,只能勉強遮住前胸後背
徐五看著這殘破的皮甲,臉上卻是神色驚愕,徐母卻是哀聲開口說道
「我聽你爹說,徐家祖上好像是不知哪裡的旗官,曾經也是正正經經的衛所官人」
「只是後面實在過不下去,這才逃到了廣州城,沒想到兜兜轉轉,我徐家竟還是要做這賊軍漢,給朝廷賣命」
「這件甲在徐家傳了七八十年,是徐家最後的一點念想,你穿了去吧,莫要拼命,娘只求你能平平安安回來」
徐五隻是驚訝了一會,而後臉上便恢復平靜
如今徐家早就已經是平頭百姓一個,家中貧寒至極,什麼徐家祖上的事跡又與他們有什麼關係
徐五將那小半件皮甲穿在身上,而後又小心用外衣罩住,又對著徐母刻了一個響頭,便毅然向著門外走去,而身後的房屋中卻是傳來隱隱的哭泣聲
徐五走到街道之上,此時街上卻是空無一人,街上一片狼藉,到處到是傾倒的招幌,籮筐,木板等雜物
徐五隻是走了幾步,便見到街口處吊著的蔣三屍首
平日裡這蔣三乃是倉前街有名的潑皮,街上幾乎無人敢惹,而此時卻是眼珠凸起,再無聲息,被吊在了街口
徐五看著眼珠突出渾身慘白的屍首,臉上也是生出一絲恐懼,但猶豫了半晌,還是一咬牙,向著前方的鉦兵攤位前走去
「這位官爺,小的聽說應募會發五兩安家銀,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只要應募立發五兩銀子,絕無拖欠,這位壯士,可要應募」
陳上川坐在桌前,看著眼前神色緊張的青年,臉上帶起一絲笑意,而心中也是終於鬆了一口氣
夜幕時分,隨著各處或是強鉦,或是利誘
也不管過程中到底鬧出了多少亂子,兩千餘名城中青壯終歸還是按時被送到了焦璉軍中,而後又被緊急發到了城牆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