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 許融起來,就想叫紅榴出去傳話給她哥哥,請於大夫前來複診。
這件事之前就該辦了, 因為她誤以為蕭信府試不成,才又耽擱了近十天,既然想起來了, 她不準備再拖延。
但這一天卻比昨天出榜日繁忙上許多,各方人馬跟約齊了似的, 絡繹不絕, 一大早先是蕭侯爺那派人把蕭信叫了去, 大概忽然發現蕭信比他以為的還要有出息,於是繼兩個月前那次失敗的展露父愛以後, 又一次把久違的父愛拾了起來, 要跟蕭信敘一敘。
具體怎麼敘的,許融不知道,只看他回來以後,臉色有點複雜, 沒立即回去東次間, 而是在廊下站了一站。
「我其實不需要了, 」蕭信像是自語, 又像是對著她道, 「但是——」
但是他的心, 畢竟不是鐵石做的。
蕭侯爺再渣, 也是他的父親, 這樣再三地主動找他說話,他默然、尷尬,乃至不知該如何與蕭侯爺相處, 以為不如繼續被漠視下去,但種種情緒之外,他揮之不去,也有一點難言的滋味。
許融想了想,沒想出什麼來——親情是她的短板,呃,這樣一想,她短板還真多,親情不行,愛情也不會。
可以給出的只有一句萬金油似的無用安慰:「二公子,別多想了,隨心便是。」
蕭信卻露出思索表情,隨即像是得了什麼啟發般,望著她道:「嗯。」
許融:「……」
不知道為何居然讀懂了這個簡單的字,他是這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應聲的,他的心在何處,似乎也就隨之明白了起來。
許融發現她要更正一下,她也沒那麼不懂愛情。
然後她就覺得她需要一個許大夫。
天涼了,該要把距離保持起來了。
「二公子,我讓紅榴哥哥去把許大夫請來吧——」
她一句話未完,忽然紅榴就跑進來,脆聲道:「二公子,二奶奶,英國公府來人了,在外面求見。」
許融一怔,去看蕭信,他顯然也意外,片刻後才道:「——請進來。」
以英國公府與蕭家的關係,那邊來人是不需要在府門外候著的,已直接到了北院外面,一聽傳喚,就走了進來。
是一個嬤嬤帶著兩個丫頭,兩丫頭手裡抱著滿滿的東西,加起來一共七八個禮盒,都扎著紅綢帶,看上去精緻又喜氣。
這樣長輩身邊的人都是很有體面的,許融側了側身,只受了她半禮,而後請她進屋,看座喝茶。
兩個丫頭一同進來,隨著嬤嬤的眼色,將禮盒放在桌上,堆滿了大半個桌面,而後嬤嬤徐徐解釋起來,原來她是奉了張老夫人之命,前來恭喜蕭信中了府案首的。
「——我們老太太得知喜訊,歡喜得念叨了大半日,又趕著叫人翻箱倒櫃,把歷年收著的一些好文房都找出來,說,家裡的哥兒都只會舞刀弄棒,這些東西給他們使了糟蹋,不如都給二公子送過來。」
蕭信站起來道:「多謝外祖母。」
嬤嬤笑道:「二公子快別客氣,老太太還說了,二公子以後若遇著什麼為難的事,別外道,只管去告訴老太太,若是讀書讀累了,也不妨多往國公府去走走,散散心。」
蕭信口頭上一一地都應了,嬤嬤又笑向許融道:「二奶奶也一道去,我們老太太還念叨呢,打上回起,多久不見二奶奶過去了。」
上回,是清明前英國公打勝仗那會兒了。
許融含笑欠身:「是,只是怕擾著老夫人,既然老夫人有命,那晚輩恭敬不如從命了。」
「老太太年紀大了,外面一般的人,確實都懶怠見了,但二公子和二奶奶是自家人,又出息懂事,哪裡會怕吵呢。」
嬤嬤笑著又說了兩句,便起身告辭,許融送她出去,恰外面也快步走來一個丫頭,許融認得,是正院的。
那丫頭匆匆叫了她一聲:「二奶奶。」就轉向嬤嬤道,「夫人聽說吳嬤嬤來了,請嬤嬤過去坐坐。」
嬤嬤點頭隨她去了,許融返回來,若有所思。
看來這嬤嬤是進了門就直奔北院來了,竟未先去見過蕭夫人。
這當然不會是她的自作主張,應該是張老夫人吩咐的。
都未經過蕭夫人的手,連提前告知她也沒有。
顯然,張老夫人對女兒知之甚詳,知道既不能指望她給蕭信用什麼心,甚至都不能假她之手,替她做個人情都可能做壞,所以才索性直接送過來了。
但即便以外祖母的名義賞,裡面不可避免地仍會摻入一點替蕭夫人轉圜的意思,也是一番良苦用心了。
「二公子,我們是今天還是明天去英國公府?」許融偏頭問。
這份禮物十分豐厚了,不論張老夫人出於什麼目的,於情於理,他們作為晚輩要親自上門感謝一下。
蕭信還未答話,不料紅榴又咚咚跑進來,這回是奉上一個盒子:「二公子,二奶奶,這是我哥哥從門房上拿到的,說是送給二公子的賀禮,但那個人送到就走了,不知道他是誰。」
蕭信接過來,許融奇怪地也去看,盒身細長,烏木材質,看上去不大顯眼,沒有張老夫人送來的那些貴重。
盒子本身倒有些機關,蕭信湊到眼前擺弄了兩下,才打開了,裡面原是一對紫毫筆。
筆的品相不錯,但余者就沒什麼了,連張表明身份或恭賀的箋紙也沒有,許融再一找尋,才從盒蓋里側左上角發現了一方小小的朱紅鈐印。
許融還在辨認,蕭信低聲道:「是東宮印信。」
許融驚了一下。
這麼說,竟是太子派人送來的了。
他金口玉言,說會關注府試出榜,就真的關注了一下。
如此,就不用考慮了,英國公府可以拖到明日再去,太子那裡必要儘快親自去拜見致謝——即使太子很可能不會見。
於大夫的事更只能往後壓,相形之下,那不是急務。
蕭信換了身出門的衣裳,匆匆走了,他走後,許融也沒閒著,因為隨後吉安侯府也送了不少禮物來,許華章親自送過來的,他還想找蕭信說話,得知他不在,還有一點失望,又告訴許融,許夫人也想找她說話,叫她有空回娘家坐坐。
許融不知許夫人有什麼事,正問許華章,外面報蕭珊來了,沒空手,也是來送禮的。
許融起了一點警惕——張老夫人和太子的禮都到了,蕭珊一府里住著,真想道賀,不該比外面的還慢。
她懶得琢磨她的真實來意,直接叫上許華章:「走吧。」
許華章聽了高高興興的,看見蕭珊時,什麼反應也沒有,幾個月過去,他根本連蕭珊的長相都快忘了。
許融向蕭珊點點頭:「多謝大姑娘,我娘有事尋我,就不留大姑娘坐了。」
「姐姐,快走吧。」許華章催她。
兩人都是趕著出門的模樣,蕭珊臉上有點下不來,可無人哄她,她只得走了。
許融隨著許華章回了吉安侯府,許夫人一見了她,殷切問道:「那方子可見效了嗎?」
「……」真是符合許夫人風格的「有事」。
許融無語道:「沒有。」
許夫人很失望:「怎麼會呢?娘花了不少銀子求的,還託了人,一般人都拿不到呢。」
許融:「娘,你下回再有這種用不完想亂灑的銀子,不如給我罷。」
「去,我跟你姐姐說話,不是你聽得的。」許夫人嗔他,卻拿一雙兒女都沒辦法,唉聲嘆氣了一陣,又想起問她,「姑爺越發出息了,你婆婆沒為難你吧?」
許融搖頭:「沒有。」
蕭夫人還在跟常姝音較勁,她出門前去告知蕭夫人時,看見之前被叫去的吳嬤嬤已經走了,換了常姝音在裡面,雖是坐著,只敢沾了半邊椅子,腰背且得挺直。
臉色倒是還好,大概蕭倫不納丫頭給了她很大的鼓舞,受氣也甘願。
許華章聽見她們不談子嗣問題了,跑進來,嘰嘰呱呱地一起說起話來。
許融聽了聽,小紈絝近來還挺安分,許夫人雖然管不住他,但他大半時候跟著張維令一道玩,張老夫人下狠心管束住了張維令,就等於連他也一道管起來了。
只是許夫人仍發愁:「融兒,你弟弟的親事還是沒個眉目,你看見哪家有合適的姑娘沒有?也幫你弟弟想一想。」
許融搖頭:「要章哥兒自己有意才好。」
其實許華章的桃花運正經還不錯,但即使是羅雁風,她也不會說出來,她不打算涉入他的人生這麼多。
順其自然吧。
在許家消磨過一段時光,又用了午飯,許融上車回去長興侯府。
才進了角門,她剛下車,就看見紅榴和紅榴哥哥兩個人在探頭探腦。
她覺出有事,走過去,問道:「怎麼了?」
「二奶奶,我哥哥有個要緊的事想稟報。」紅榴先伸出小手把許融往角落裡拉了拉,又左右望了望,見午後無人,才催道,「哥哥,你說給二奶奶聽吧。」
外院廝混的小廝不比內院的丫頭們,是沒有固定歇息屋子的,都是晚間回家了才能睡覺,白天要想躲懶,只能自己找個隱蔽處窩著。
「就到了馬廄附近,那地方有氣味,一般人沒事都不願意過去。我在屋子側面蹲下,誰知沒一會兒,就看見兩個人過來了。」
許融知道下一句應該是重點,凝了神,只聽他道:「是二奶奶院裡的彩蝶和小岳哥。」
紅榴哥哥有點緊張,說完了又忙補充,「小岳哥就是世子身邊的小廝,常跟他出門,很受信用。」
許融慢慢點頭。
為她的鎮定所感,紅榴哥哥說話又流暢了起來,「他們看上去是老相識了,說話時站得很近,還——還拉了手,又抱在一起。」
紅榴捂住小臉。
許融沒說話,以眼神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紅榴哥哥搖頭,不大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二奶奶,別的就沒有什麼了,他們在馬廄那一頭,我沒敢出去,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這也夠了。
許融低頭從荷包里隨手勾出塊碎銀,遞給紅榴,叫她給哥哥。
紅榴哥哥推了一下,然後還是高興地收了下來。
許融囑咐他:「別告訴別人了,只當你什麼都沒看見。」
紅榴哥哥忙點頭:「是,小的都知道。」
許融帶上一起出門的白芙和紅榴往府里走。
白芙低聲道:「二奶奶,是不是世子那邊——」
她擔心蕭倫還有壞心眼,繞了個圈子又來使壞。
許融微微搖頭:「應該與他無關。你忘了,彩蝶本就有個相好,相好的家裡不同意,也怕報到夫人跟前去,夫人不同意。」
白芙往記憶里扒拉了一下,又扒拉了一下,終於想了起來——那是她們才進蕭家不久的事,還是她告訴許融的!
她早忘光了,沒想到許融居然還記得。
「奶奶記性真好。」她不由佩服,又問道,「那現在怎麼辦好?」
許融腳步不停:「回去了,叫她先來見我吧。」